1979年我上小學一年級。 那還是一個貧困的年代， 尤其在我們這樣一個偏遠的鄉村。
我清楚的記得， 開學第一天的我們這群“小豆包”， 興奮的跟剛撒出籠子的泥猴似的。
可是， 一到了班級就傻眼了:我們一年級是沒有課桌椅的。 盤腿坐在地上， 前面是一排放到石頭上的木板子， 就當做課桌了。
於是， 這個班的淘小子們就根本也不把這裡當課堂了， 就開始瘋鬧開來。
可是， 伴隨著鈴聲走近來的人， 立刻就讓我們老實了！
因為我們是坐在地上， 我在門口首先看到的是一雙油亮的黑皮鞋。
那時候， 我是沒見過這麼亮的，
然後是又細又直的小腿。 黑色的西褲， 白色的半袖， 一頭烏黑亮麗的波浪燙髮。
真的， 我從沒有在村裡見過這麼時髦的裝扮。
而且， 那白皙的皮膚， 精緻的五官， 也是去鄉里看戲遇到的那麼多人中， 也沒有過的漂亮。
我那麼小，
也會喜歡美嗎？我不知道啊！
她是仙女嗎？我當時想。
老師， 就在前面站著， 不說話， 教室裡一下就安靜下來。
可是， 老師一說話， 我就覺得是那麼的好聽， 你一定要相信:她的聲音裡有魔力的。
她說:同學們好！我是你們人生中的第一個老師， 我叫王萍。 以後， 我就是你們的班主任老師了， 還教你們語文和數學。 我是一個嚴厲的老師， 希望你們都好好學習。 下面， 我每個同學發一張紙， 你們在上面寫什麼畫什麼都可以， 就是不要什麼都不做。
我們當時也不知道老師是什麼意思， 就按照自己的意思寫寫畫畫唄。
我就看到我同桌的一個淘小子， 抓耳撓腮的不知道寫什麼。 他側過頭看我寫的:上中下， 人口手， 日月水火， 山石土田。 還有我自己給自己出題並解答的10以內的加減法。
他看的都傻了！小聲說:你這是啥啊？我看不懂啊？我不會寫啊？我拿筆都不會啊？
他要哭的樣子， 我說， 你別寫字， 你畫大樹唄！
他說:我不會畫大樹。
我說:你畫圈， 大的是土豆， 小的是黃豆。
他噗嗤一笑， 鼻涕泡都出來了。
其實， 我是在去年上過一年“育紅班”的， 教我的是城裡來的“知識青年”。 我們鄉下人管他們叫“集體戶學生”。 因為我爸是我們村的中學老師。 可能懂得要我提前學習吧， 而村裡的好多孩子沒有上過“育紅班”。
所以，
在幾天後，
我就被老師認命為“學習委員”。
我知道，
我就是班裡學習最好的那一個，
不然為啥叫“學習委員”呢？
我就是那麼要求我自己的， 雖然我也淘氣， 也愛玩， 但是， 我一直覺得要做班裡學習最好的那一個。
可是， 很快我就驕傲了， 因為天天上課學的東西太簡單了， 都是我學過的生字和我會算的數學題。 我就覺得沒意思起來， 我就和我旁邊的那個淘小子在那交換石子和玻璃球玩。
王萍老師提醒過要注意聽講， 我也不在乎。 我都會的聽什麼啊？
可能是到了要讓我足夠注意的程度了吧？王老師在一天中午把我找到她教室裡。 什麼也不說， 該吃飯吃飯， 該批次工作批次工作， 就讓我站她旁邊。 她還和旁邊的老師聊天。
後來， 她還給她兒子講故事(她兒子小我一歲， 明年才上一年級， 老師天天把他帶到課堂上， )我清楚的記得講的是《龜兔賽跑》。 後來， 老師說， 你是聰明的， 回去想想吧。
我就這麼回班裡了。 同學問我:你讓老師剋了嗎？我說:聽個故事就回來了！他們都不信。
後來， 這種情況發生過好幾次， 我一有哪裡不對， 老師就找我到她的辦公室， 但是， 她從來不批評我的錯， 而是有針對性的給我聽故事。
因為， 時間太久了， 我不能完全記得她給我講過的故事， 但是， 她對我的教育方式就是這樣， 在潛移默化中，在移花接木中，在旁敲側擊中，讓我懂得相應的道理，讓我變得不那麼翹尾巴也不那麼浮躁!
記得有一次期中考試以後，她叫我到她辦公室，很嚴肅的讓我站好！說:你太容易驕傲，也太馬虎，你看看這次考試，你才是班裡的第三名，這樣下去，能行嗎？去你爸那裡!
我爸雖然是教初中的，但是在我們鄉下的艱苦條件下，中.小學都共用一個操場。老師們都在一個大辦公室裡。
我怯怯的踱到隔了好幾個辦公桌以外的我爸那兒。我爸劈手奪過我手裡有好幾個紅叉的卷子，不用說，大嘴巴子就招呼到我的小臉上了。
王老師說:差不多行了啊！
我爸那可是超額的挺多啊！
那幾乎是在全校老師的面前，扇我大嘴巴子，我委屈嗎？我怨恨嗎？應該是沒有!
那時候，我就知道家長對我的期待是什麼!
我平時在家也總挨揍，主要就是不好好學習唄！因為，我爸認為，只有通過學習，才是走出那個偏遠，閉塞的小村莊的唯一出路。
有一天中午，我和一個姓夏的同學，去他家裡喝水。在我們當時上學那會兒，班裡可是沒有水可以喝的。就是從井裡打上來，用水桶裝著放班裡的水都沒有!
他家就在學校的後面，也就是說，過一條村前的水溝子，爬上一個坡就是他家了，直線距離一百米不到。
我喝水的時候就聽他家的半導體收音機裡在播放《楊家將》。劉蘭芳先生的經典評書那誰不愛聽啊？我聽第一句就入了迷了。
那姓夏的同學也不知道叫沒叫我，還是叫了我沒聽到，就無法考證了，反正是我自己聽評書忘記回學校了。
那應該是三集連播。等我聽完的時候才想起是來喝水的!
我撒腿就往學校跑。剛過村前的土路，我就不用跑了，因為我看到王老師正站在一排教室的東山牆下，等著我呢！
應該是初春，天還很冷，風也很大，我看到老師的衣角和圍巾一直在風裡飄搖。
我知道這次有點事大了!可是，我能撒謊嗎？能找個理由嗎？
我小腦筋急轉彎也不行了！事實很清楚，可能姓夏那小子已經都出賣我了呢!可是老師為啥不去他家找我？或者讓姓夏的回家來找我？為啥老師要在這房頭兒等我啊？
我也繞不明白了，我只能硬著頭皮下了個坡，跳過小河溝，又往學校大牆那磨蹭走去。心裡想著一萬中可能和兩萬種對策。
我站在老師面前的時候，她只說:我等了你兩節課，挺冷的，你回來就好，回班吧。
我像特赦了一樣，不敢停留，我怕她改變主意再收拾我。
我轉身準備跑的那一刻，我發現老師眼裡含著淚。她咬著下嘴唇，似乎在忍住淚水流下來。
可是，我那時候不懂。我不懂老師是怎麼了，不是明明是我做錯了嗎？她為什麼不批評我呢？或者，不讓我到我爸那裡，讓我爸打我一頓呢？
答案，在兩三個月以後揭曉了。
那天，是我們二年級放假來取作業的最後一天。該發的獎狀也發下去了，該得了鉛筆和田字格也發下去了。就等著一宣佈放學就跑出去開玩了。
王老師走上講臺，認真的看著每一個她教了兩年的學生，說:孩子們，這是我給你們上的最後一節課了，雖然，我非常的捨不得你們，但是，我也必須回北京工作了。我愛你們在座的每一個同學，我會記得你們。也希望你們記得我教過你們。不論接下來教你們的是哪個老師，你們都要好好學習。你們要有理想，要有遠大的抱負，要把目光放遠，要去更大的世界闖蕩。我希望你們都有美好的未來……
那天，老師講了很多，但是，我記不得那麼多了，我和我的同學們全都哭了。
那是一個班級的同學在哭，或許有的同學不知道為什麼哭，可能是被別人的哭聲感染的。但是，我知道我為什麼哭:因為捨不得!
那時候，我還不知道有人格魅力這個詞。但是，我的確是為了老師的人格魅力和美好心靈在哭。
一個老師的形象在你幼小的心靈裡高大起來，立體起來，豐滿起來!
多年以後，我組織了小學同學聚會，沒有一個人會忘記老師臨走時的這次囑託。沒有一個人不記得自己的痛哭。就連最調皮的同學也記得那個難忘的場景:五十幾個孩子，爬在桌子上哭的稀裡嘩啦的。
那麼小的孩子，都能那麼深情的留戀自己的老師，說明真的是有真情在的，我信!
我記得我是最後一個走的，我哭的尤其厲害。我是真的捨不得老師走!
在教室的東牆外，就是老師等我兩節課的那個地方，老師叫住我，拿出一方紅絲巾，那時候這可是稀罕物。
老師說:把這絲巾帶給你媽媽，是我留給她的紀念。同時，我再一次的告訴你:一定要好好學習，不要辜負我對你的期望，等你長大了，成才了，一定來北京看老師。我不會忘了你……
老師沒有說完，就一把把我抱在懷裡，我覺是那麼溫暖和激動。
我上小學二年級了，沒有誰抱過我呢!
我知道老師把她的力量傳遞給我了，我不能讓她失望!
事實上，直到去年，我們通過手機微信建起一個同學群。把當年那個班的小夥伴聚集了一下。在一起互相打聽和交流。正如我的同學說我:學習委員沒有給咱班丟臉，終於是考上大學了！
但是，我一直覺得不夠好，我只是上了一個普通的大學。離老師期待的我還很遠吧。我雖然也去過北京，卻沒有勇氣去看看我的老師。
我後來長大一些才從大人那裡聽說，王老師的愛人是在北京當飛行員的，前幾年，是她太愛家鄉的教育事業，想通過自己的努力改變落後的鄉村教育狀況。後來，自己的孩子也上一年級了，不能耽誤了下一代啊！再說夫妻也異地十來年了，總不在一起，也不是個事啊！綜合起來，就回北京工作了！
從此以後，我再也沒有見到過王老師。
至於她有沒有再回來過，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對她的懷念從來沒有中斷過。
今天，當我寫下這段文字的時候，我似乎又回到了三十幾年前:看到我的老師微笑著，看著我，說“你當學委有信心嗎？”
“有!”
“能帶著大家一起好好學習嗎？”
“能!”
在潛移默化中，在移花接木中，在旁敲側擊中，讓我懂得相應的道理，讓我變得不那麼翹尾巴也不那麼浮躁!記得有一次期中考試以後，她叫我到她辦公室，很嚴肅的讓我站好！說:你太容易驕傲，也太馬虎，你看看這次考試，你才是班裡的第三名，這樣下去，能行嗎？去你爸那裡!
我爸雖然是教初中的，但是在我們鄉下的艱苦條件下，中.小學都共用一個操場。老師們都在一個大辦公室裡。
我怯怯的踱到隔了好幾個辦公桌以外的我爸那兒。我爸劈手奪過我手裡有好幾個紅叉的卷子，不用說，大嘴巴子就招呼到我的小臉上了。
王老師說:差不多行了啊！
我爸那可是超額的挺多啊！
那幾乎是在全校老師的面前，扇我大嘴巴子，我委屈嗎？我怨恨嗎？應該是沒有!
那時候，我就知道家長對我的期待是什麼!
我平時在家也總挨揍，主要就是不好好學習唄！因為，我爸認為，只有通過學習，才是走出那個偏遠，閉塞的小村莊的唯一出路。
有一天中午，我和一個姓夏的同學，去他家裡喝水。在我們當時上學那會兒，班裡可是沒有水可以喝的。就是從井裡打上來，用水桶裝著放班裡的水都沒有!
他家就在學校的後面，也就是說，過一條村前的水溝子，爬上一個坡就是他家了，直線距離一百米不到。
我喝水的時候就聽他家的半導體收音機裡在播放《楊家將》。劉蘭芳先生的經典評書那誰不愛聽啊？我聽第一句就入了迷了。
那姓夏的同學也不知道叫沒叫我，還是叫了我沒聽到，就無法考證了，反正是我自己聽評書忘記回學校了。
那應該是三集連播。等我聽完的時候才想起是來喝水的!
我撒腿就往學校跑。剛過村前的土路，我就不用跑了，因為我看到王老師正站在一排教室的東山牆下，等著我呢！
應該是初春，天還很冷，風也很大，我看到老師的衣角和圍巾一直在風裡飄搖。
我知道這次有點事大了!可是，我能撒謊嗎？能找個理由嗎？
我小腦筋急轉彎也不行了！事實很清楚，可能姓夏那小子已經都出賣我了呢!可是老師為啥不去他家找我？或者讓姓夏的回家來找我？為啥老師要在這房頭兒等我啊？
我也繞不明白了，我只能硬著頭皮下了個坡，跳過小河溝，又往學校大牆那磨蹭走去。心裡想著一萬中可能和兩萬種對策。
我站在老師面前的時候，她只說:我等了你兩節課，挺冷的，你回來就好，回班吧。
我像特赦了一樣，不敢停留，我怕她改變主意再收拾我。
我轉身準備跑的那一刻，我發現老師眼裡含著淚。她咬著下嘴唇，似乎在忍住淚水流下來。
可是，我那時候不懂。我不懂老師是怎麼了，不是明明是我做錯了嗎？她為什麼不批評我呢？或者，不讓我到我爸那裡，讓我爸打我一頓呢？
答案，在兩三個月以後揭曉了。
那天，是我們二年級放假來取作業的最後一天。該發的獎狀也發下去了，該得了鉛筆和田字格也發下去了。就等著一宣佈放學就跑出去開玩了。
王老師走上講臺，認真的看著每一個她教了兩年的學生，說:孩子們，這是我給你們上的最後一節課了，雖然，我非常的捨不得你們，但是，我也必須回北京工作了。我愛你們在座的每一個同學，我會記得你們。也希望你們記得我教過你們。不論接下來教你們的是哪個老師，你們都要好好學習。你們要有理想，要有遠大的抱負，要把目光放遠，要去更大的世界闖蕩。我希望你們都有美好的未來……
那天，老師講了很多，但是，我記不得那麼多了，我和我的同學們全都哭了。
那是一個班級的同學在哭，或許有的同學不知道為什麼哭，可能是被別人的哭聲感染的。但是，我知道我為什麼哭:因為捨不得!
那時候，我還不知道有人格魅力這個詞。但是，我的確是為了老師的人格魅力和美好心靈在哭。
一個老師的形象在你幼小的心靈裡高大起來，立體起來，豐滿起來!
多年以後，我組織了小學同學聚會，沒有一個人會忘記老師臨走時的這次囑託。沒有一個人不記得自己的痛哭。就連最調皮的同學也記得那個難忘的場景:五十幾個孩子，爬在桌子上哭的稀裡嘩啦的。
那麼小的孩子，都能那麼深情的留戀自己的老師，說明真的是有真情在的，我信!
我記得我是最後一個走的，我哭的尤其厲害。我是真的捨不得老師走!
在教室的東牆外，就是老師等我兩節課的那個地方，老師叫住我，拿出一方紅絲巾，那時候這可是稀罕物。
老師說:把這絲巾帶給你媽媽，是我留給她的紀念。同時，我再一次的告訴你:一定要好好學習，不要辜負我對你的期望，等你長大了，成才了，一定來北京看老師。我不會忘了你……
老師沒有說完，就一把把我抱在懷裡，我覺是那麼溫暖和激動。
我上小學二年級了，沒有誰抱過我呢!
我知道老師把她的力量傳遞給我了，我不能讓她失望!
事實上，直到去年，我們通過手機微信建起一個同學群。把當年那個班的小夥伴聚集了一下。在一起互相打聽和交流。正如我的同學說我:學習委員沒有給咱班丟臉，終於是考上大學了！
但是，我一直覺得不夠好，我只是上了一個普通的大學。離老師期待的我還很遠吧。我雖然也去過北京，卻沒有勇氣去看看我的老師。
我後來長大一些才從大人那裡聽說，王老師的愛人是在北京當飛行員的，前幾年，是她太愛家鄉的教育事業，想通過自己的努力改變落後的鄉村教育狀況。後來，自己的孩子也上一年級了，不能耽誤了下一代啊！再說夫妻也異地十來年了，總不在一起，也不是個事啊！綜合起來，就回北京工作了！
從此以後，我再也沒有見到過王老師。
至於她有沒有再回來過，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對她的懷念從來沒有中斷過。
今天，當我寫下這段文字的時候，我似乎又回到了三十幾年前:看到我的老師微笑著，看著我，說“你當學委有信心嗎？”
“有!”
“能帶著大家一起好好學習嗎？”
“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