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年節,
總會有朋友在我還無知無覺時送來問候。
如不是這,
我幾乎忘了所有年節。
每一聲問候,
都讓我想起自己的年齡。
每想一次,
就駭自己一跳。
老之將至啊!其實今年跟去年無不同,
去年跟前年也無不同,
但怎麼就感覺老了呢?難怪躲進深山老林的人可以長生不老,
原來是沒人提醒他老呀。
“天上一日地上一年”也不全是神話吧,
天上大概不過年,
日子慢慢晃過去,
無聲無息,
渾然不覺,
直到人間傳來鞭炮聲,
各種祈福紛至遝來,
神仙們才知一天過去了。
他們大概也沒有凡人的悲哀,
因為時間對他們沒意義。
所以要想不悲涼,
就忘掉時間這個東西吧。
今年過年,
給老媽買了一枚金戒指。
多老的女人都有一顆公主心。
母親幼時家境富裕,
小小年紀就穿金戴銀的。
解放後家財散盡隨姥爺由天津回鄉務農,
劃了個富農身份,
從此命運翻轉。
生活艱難,
再也未敢奢求中看不中用的飾品。
近兩年生活條件好了,
她常跟我念叨過去的生活。
我理解她,
哪有女人不喜歡飾物的,
那不僅僅是生活品質的象徵,
那是作為一個女人的標誌和老天賜給的權利。
都說女人物質,
但物質的背後是一顆歡喜的女兒心,
不是虛榮,
是被寵溺和愛護的小得意。
一個男人應該驕傲他能讓心愛的女人有這樣的小得意。
媽媽說,
你爸說我太老了呢!當我把一枚金戒指帶到她手上時,
看她露出的少女般的燦爛笑容,
好高興。
我說就當是爸爸當年送給你的結婚信物吧!老爸趕忙搶著埋單,
到底這個不浪漫的人也不願把這樣的小得意假手他人。
這種一舉兩得的結果,
原不是我能預料的,
我不是個跟生活跟別人和解通暢的人,
在過去的歲月裡總是執拗地按照自己的意願去愛去恨,
不妥協,
不原諒,
不隨和,
不變通。
而現在,
不再去追究對錯,
不再問應不應該,
能做的,
就趕快去做,
只要自己和自己愛的人高興,
比什麼都重要。
過完元宵節這個年才算徹底過去。
以前都是我拉著女兒的小手去溜百病,
給她買各種小吃,
講各種大道理。
我覺得不管她多大,
她在我眼裡都是孩子。
但今年,
她一人在遠方求學經過五個多月的學期回到我身邊,
以前的任性、小脾氣都不見了,
她幫我選購年貨,
幫我手提肩擔大大小小的購物袋,
幫我點餐付款收走垃圾,
幫我分析手機上的軟體用途,
奶奶做的飯菜不合口時也不露聲色地吃完。
當我試穿新衣時,
不再像以前一樣白眼相向,
而是學著我對她的樣子,
誇張地讚歎並給出意見。
恍惚間,
我成了她的孩子。
年前最後一天,
我問她能否幫我染染頭髮,
因為我的白髮已經蓋不住了。
她竟欣然同意,
撥開表面頭髮,
她驚訝地輕歎一聲:咋這麼多白頭發了呢?她輕柔地、細心地、耐心地一點點塗抹。
這是我第一次染髮,
想遮蓋歲月走過的痕跡,
實施者是年輕的不知衰老為何物的女兒。
她一聲不吭,
但極其溫柔地撫弄我的頭髮。
大概長大了的她也被一種悲涼攫住了吧,
她一直以為年輕的媽媽,
也無聲無息地老了。
“當你老了,
頭髮白了,
睡意昏沉。
當你老了,
走不動了,
爐火旁取暖,
回憶青春。
多少人曾愛你青春歡暢的時辰,
愛慕你的美麗,
假意或真心,
只有一個人還愛你虔誠的靈魂,
愛你蒼老的臉上的皺紋。
”葉芝的這首詩加上抒情緩慢的旋律成為今年春晚的催淚彈。
想起去年那首“時間都去哪兒了”——門前老樹長新芽,
院裡枯木又開花。
半生存了多少話,
藏進了滿頭白髮。
時間都去哪了?但有沒有人知道,
時間從哪來的呀?它是從哪個方向吹來的呢?高空還是遠古?要多久才能到達我們這裡?路上會經過多少人的身旁?穿過多少人的胸膛?帶走多少花香?承載多少劫難?每一縷時間都是一個古老的靈魂,
渺小的全新的我們,
一點點被它吹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