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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尼爾·泰咪特:自閉症不會阻礙你成為暢銷作家

一直以來, 我都生活在英語環境當中:我的父母都說英語, 從小學校裡教我的也是英語, 但我對這門語言卻從來沒有歸屬感。 在自我意識的控制下, 我學會了自己的母語, 我時常因此而感到困惑, 它讓使用英語的媽媽在我眼裡成了外國人, 而她所使用的唯一語言也成了我的第二語言。 所以從小時候開始, 我的思維中就存在著一塊翻譯區域, 不停地運轉。 在這塊思維區域當中, 我將語言體系進行轉換, 以我的方式尋找並理解對應單詞的意義, 然後就像玩拼圖一樣, 將這些轉換過後的單詞碎片重新拼湊成一句完整的話。

那個時候, 我還沒有被診斷出患有高功能自閉症(high-functioning autism), 也不知道是因為這種病症導致我無法將人與語言關聯起來, 所以當時的我不得不傾盡所能去瞭解這個世界。 但事實證明, 我做得並不好, 因為這是一個語言構建而成的世界。

在我的腦海中, 每個數字都有一個形狀, 包括它的顏色和紋理, 以及它的運動軌跡(科學家將這種神經學現象稱之為聯覺), 而每一個形狀都有其對應的意義。 數字對於我來說, 就像是一種象形文字。 例如, “89”在我腦海裡對應的是深藍色, 是風暴來臨前的天空所具有的那種顏色, 它還具有珠串似的紋理, 伴有一種顫動的、旋轉的、向下的運動軌跡。 在我思維的翻譯區域中, “89”這個數字對應的就是“雪”,

或者更廣義地說, 就是我所理解的“冬天”。 我記得, 七歲那年的冬天, 我在臥室看到窗外雪花飄落,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下雪。 潔白的雪花紛繁落下, 地上的積雪有好幾英寸厚, 把房子周圍的灰色混泥土都變成了純潔無瑕的乳白色苔原。 當時, 我興奮地對父母說道:“雪”!但我腦子裡想到的是:“89”。 這樣的關聯讓我聯想到另一個數字:“979”。 “979”的形狀與我從臥室窗外看到的景象類似, 只不過那種光芒和美麗都要放大11倍, 也就是11個“89”場景的疊加。 這樣的場景讓我深受觸動。 因為作為家中的長子, 我就出生在1979年1月一個天寒地凍、風雪交加的日子。 這種巧合並沒有被我忽視。 相反, 我會在腦海中把它們關聯起來。 我眼中的一切,
似乎顯然都具有某種個人的意義。

突然之間, 我的“特殊語言”與一個更為廣闊的世界形成了對應。 是否是從那一刻起, 我第一次有了與人交流的衝動呢?在那之前, 我從來都不覺得有必要向其他人敞開心扉, 即便是我的父母, 更別提那些學校裡的孩子了。

然而現在, 我心裡突然出現了一種感覺, 那種感覺我既說不出是什麼, 也沒有對應的數位可以表達(有一點像數位“6”的那種悲傷, 但是卻有不同)。 後來, 我知道了這種感覺就是人們所說的孤獨。 因為我沒有朋友。 但是, 那些小孩子與我非常疏遠, 我要怎樣才能讓他們能夠理解我呢?我們說話的方式不同, 思維方式也不一樣。 他們無法理解“89”和“979”這兩個數字之間的關係, 就好比是鑽石和金剛石的關係。 他們怎麼可能會理解?而且在我的精神語言體系中, “11”和“49”是押韻的, 但我該用什麼詞語才能準確解釋這種押韻, 讓他們也能明白呢?學校裡的孩子們都讓我感到害怕。 在操場上, 他們朝我大吼大叫, 嘲笑我, 侮辱我, 沒有一個人理解我。
而他們越是這樣咆哮, 越是嘲笑我、拿我開玩笑, 我就越不敢接近他們, 更別提嘗試和他們交流了。 再說, 我都不知道對話該怎樣進行。

於是, 我放棄了交朋友的想法。 不得不承認我還沒有準備好。 我又退回到自己的世界, 回歸到我數位語言的確定性當中。 它給予我同樣的理解, 帶給我同樣的興奮, 通過它, 我照樣學會了閱讀。 這對於我來說是一種幸運, 因為閱讀於我, 一開始並不容易。 我的父母從來沒有給我讀過睡前故事, 而且小時候我患有癲癇, 醫生開的抗癲癇藥物使得我在課堂上昏昏欲睡, 跟不上講課的速度。 我記得, 當時總是被其他同學落在後面, 我不得不努力高強度地集中注意力, 才能趕上學習進度。

回到80年代中期, 在那個年代,老師們會在煙草罐(我的罐子是深綠色和金色的)裡面裝一些長方形的小卡片,卡片上字跡清晰地寫著新單詞,然後讓學生們帶回家去學習。從那時候起,我就按照卡片上單詞的形狀和紋理,整理了一份單詞表:“3”對應那些圓形字母偏多的單詞,如gobble(狼吞虎嚥), cupboard(碗櫥), cabbage(捲心菜)等;“4”對應那些尖頭字母偏多的單詞,如jacket(夾克), wife(妻子), quick(快速的)等;而“5”則對應那些形狀與之類似字母較多的單詞,如kingdom(王國), shoemaker(鞋匠), surrounded(被包圍的)等。有一天,正在專心讀書時,我偶然發現“棒棒糖”(lollipop)這個單詞能夠帶給我一陣喜悅的情緒,而這個單詞在我腦海中對應的是“1011ipop”。“1011”這個數字,能夠被三整除,是一個從形狀上看也非常恰當的整數。而從整體來看,“棒棒糖”這個單詞是我讀到過的最美妙的東西:一半是數字,一半是單詞。

2005年,我創作了一本關於我成長經歷的書《生於藍色之日》(Born on a Blue Day)。那一年,我26歲,找到了感覺,卻不夠自信,文字也不夠精煉,但通過這本書,我表達了自己的心聲,找到了屬於我自己的交流方式。《生於藍色之日》出版之後,在國際範圍內取得了成功,而我則開始了與全世界讀者的對話。一些英國和美國的評論家認為這不過是又一本“殘疾類型”的回憶錄,講述了一個“數字奇才”的故事;而德國、西班牙、巴西和日本等地的讀者所看到的卻不僅僅只是這些,他們還給我寫信,催促我繼續寫作。

我將這種“數位語言”寫在書裡,將我想要表達的東西傳遞給那些遙遠的讀者們。不管它被翻譯成什麼語言,這些數位所代表的意義和關聯,都能在他們的腦海中鮮活起來。我一生都在尋找自己的表達方式,解決語言交流方面的困擾。這對於我來說,似乎成了一種使命,而在讀者們看來,亦是如此。

我寫了一本書,並且出版了。但是,一個患有自閉症光譜(autistic spectrum)的年輕人是否還能創作其他作品,依然不得而知。自閉症寫作的慣例並不存在(事實上,有些人認為,自閉症作家本身都是自相矛盾的)。我沒有可參考的物件和素材(不過,後來我發現,我並不是特例。隨便舉兩個例子,英國作家路易士·卡羅爾和澳大利亞著名詩人、諾貝爾獎候選人萊斯·穆瑞,都和我是一樣的情況),我只有我自己。

之後,我又收到了另一個讀者的來信,是用法語寫的。我在讀高中的時候學過法語。寫信的讀者是一位叫做傑羅梅的法國年輕人,他後來成為了我的丈夫。自第一封信之後,我們就一直保持通信往來,內容深刻而有趣。就這樣,幾個月之後,傑羅姆與我墜入了愛河。為了他,為了他的國家和語言,我自願離開了那個從未讓我有過歸屬感的國家和語言。我們先是搬到了阿維尼翁(法國東南部城市),之後又往北搬到了巴黎,在聖日爾曼代普雷(Saint-Germain-des-Prés)定居下來,與小酒館和舊書商為伴。

在遇到傑羅姆之前,我基本上已經放棄了文學。小說和我早就分道揚鑣了。然而現在,我們的公寓裡堆滿了書(傑羅姆有很多書)。我們會一起坐在一張棕色的柚木桌子上,輪流朗讀陀思妥耶夫斯的長篇小說《白癡》的法語譯本。在讀英語小說時,我總會感到一種語言的異域性,但是通過法語來閱讀一本俄羅斯作家的作品,我卻不會有這種感覺。與之相反,我覺得像是在自己家裡一樣輕鬆自在。至少,我終於可以擺脫自我意識的束縛,單純地為了學習新單詞和發現新世界的樂趣而閱讀。我可以為了讀書而讀書。

有些事情我也自然而然地找到了答案。我驚訝地發現,所有文學作品其實都是一種翻譯的藝術:是一種濃縮,一種篩選,一種將作者的思想世界重新組合成文字的行為。這種推論,讓那些和我一樣的新手作家們恢復了信心,只管放手去做。只要文字忠實于作者的思想世界,那麼就可以避免拙劣的翻譯腔。我不只寫了《生於藍色之日》這一本書。之後我寫的每一本書內容都不一樣,包括關於大眾神經科學的調查,以數學思想為靈感創作的散文集,把穆瑞的詩歌翻譯、編譯成法語等。每一次創作不同的內容,都打破了我原以為不可能做到的極限,讓我意識到,我其實是可以做到的。在我寫作的同時,我也會利用業餘時間學習英國開放大學(Open University)設置的高等教育機構遠端教學的課程。2016年,37歲的我順利畢業,獲得了人文學科一級學位。同年春天,我還在法國出版了我的第一部小說。

(翻譯:劉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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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可以關注我們的微信公眾號“介面文化”【ID:BooksAndFun】

在那個年代,老師們會在煙草罐(我的罐子是深綠色和金色的)裡面裝一些長方形的小卡片,卡片上字跡清晰地寫著新單詞,然後讓學生們帶回家去學習。從那時候起,我就按照卡片上單詞的形狀和紋理,整理了一份單詞表:“3”對應那些圓形字母偏多的單詞,如gobble(狼吞虎嚥), cupboard(碗櫥), cabbage(捲心菜)等;“4”對應那些尖頭字母偏多的單詞,如jacket(夾克), wife(妻子), quick(快速的)等;而“5”則對應那些形狀與之類似字母較多的單詞,如kingdom(王國), shoemaker(鞋匠), surrounded(被包圍的)等。有一天,正在專心讀書時,我偶然發現“棒棒糖”(lollipop)這個單詞能夠帶給我一陣喜悅的情緒,而這個單詞在我腦海中對應的是“1011ipop”。“1011”這個數字,能夠被三整除,是一個從形狀上看也非常恰當的整數。而從整體來看,“棒棒糖”這個單詞是我讀到過的最美妙的東西:一半是數字,一半是單詞。

2005年,我創作了一本關於我成長經歷的書《生於藍色之日》(Born on a Blue Day)。那一年,我26歲,找到了感覺,卻不夠自信,文字也不夠精煉,但通過這本書,我表達了自己的心聲,找到了屬於我自己的交流方式。《生於藍色之日》出版之後,在國際範圍內取得了成功,而我則開始了與全世界讀者的對話。一些英國和美國的評論家認為這不過是又一本“殘疾類型”的回憶錄,講述了一個“數字奇才”的故事;而德國、西班牙、巴西和日本等地的讀者所看到的卻不僅僅只是這些,他們還給我寫信,催促我繼續寫作。

我將這種“數位語言”寫在書裡,將我想要表達的東西傳遞給那些遙遠的讀者們。不管它被翻譯成什麼語言,這些數位所代表的意義和關聯,都能在他們的腦海中鮮活起來。我一生都在尋找自己的表達方式,解決語言交流方面的困擾。這對於我來說,似乎成了一種使命,而在讀者們看來,亦是如此。

我寫了一本書,並且出版了。但是,一個患有自閉症光譜(autistic spectrum)的年輕人是否還能創作其他作品,依然不得而知。自閉症寫作的慣例並不存在(事實上,有些人認為,自閉症作家本身都是自相矛盾的)。我沒有可參考的物件和素材(不過,後來我發現,我並不是特例。隨便舉兩個例子,英國作家路易士·卡羅爾和澳大利亞著名詩人、諾貝爾獎候選人萊斯·穆瑞,都和我是一樣的情況),我只有我自己。

之後,我又收到了另一個讀者的來信,是用法語寫的。我在讀高中的時候學過法語。寫信的讀者是一位叫做傑羅梅的法國年輕人,他後來成為了我的丈夫。自第一封信之後,我們就一直保持通信往來,內容深刻而有趣。就這樣,幾個月之後,傑羅姆與我墜入了愛河。為了他,為了他的國家和語言,我自願離開了那個從未讓我有過歸屬感的國家和語言。我們先是搬到了阿維尼翁(法國東南部城市),之後又往北搬到了巴黎,在聖日爾曼代普雷(Saint-Germain-des-Prés)定居下來,與小酒館和舊書商為伴。

在遇到傑羅姆之前,我基本上已經放棄了文學。小說和我早就分道揚鑣了。然而現在,我們的公寓裡堆滿了書(傑羅姆有很多書)。我們會一起坐在一張棕色的柚木桌子上,輪流朗讀陀思妥耶夫斯的長篇小說《白癡》的法語譯本。在讀英語小說時,我總會感到一種語言的異域性,但是通過法語來閱讀一本俄羅斯作家的作品,我卻不會有這種感覺。與之相反,我覺得像是在自己家裡一樣輕鬆自在。至少,我終於可以擺脫自我意識的束縛,單純地為了學習新單詞和發現新世界的樂趣而閱讀。我可以為了讀書而讀書。

有些事情我也自然而然地找到了答案。我驚訝地發現,所有文學作品其實都是一種翻譯的藝術:是一種濃縮,一種篩選,一種將作者的思想世界重新組合成文字的行為。這種推論,讓那些和我一樣的新手作家們恢復了信心,只管放手去做。只要文字忠實于作者的思想世界,那麼就可以避免拙劣的翻譯腔。我不只寫了《生於藍色之日》這一本書。之後我寫的每一本書內容都不一樣,包括關於大眾神經科學的調查,以數學思想為靈感創作的散文集,把穆瑞的詩歌翻譯、編譯成法語等。每一次創作不同的內容,都打破了我原以為不可能做到的極限,讓我意識到,我其實是可以做到的。在我寫作的同時,我也會利用業餘時間學習英國開放大學(Open University)設置的高等教育機構遠端教學的課程。2016年,37歲的我順利畢業,獲得了人文學科一級學位。同年春天,我還在法國出版了我的第一部小說。

(翻譯:劉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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