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異域采風錄|沙漠裡的油麥菜:在迪拜完成不可能任務的中國人

在去迪拜工作之前, 我對這個沙漠裡建起的城市幾乎一無所知。 它是一個從閱讀與都市傳奇中堆砌起來的想像, 就像是16世紀貪婪的西班牙冒險者心中的黃金國, 又像是自由主義全球化吹鼓手們心中的亞特蘭蒂斯。

去迪拜工作, 吃是個問題

2010年年底, 就像每一個臨將博士畢業的海外留學生一樣, 我正在為未來的工作發愁。 此時此刻, “中東”還沒有像現在這樣, 接連不斷地出現在各類媒體的視野裡。 在英語大眾媒體裡, 關於“中東”的新聞幾乎被完全籠罩在“戰爭”、“恐怖主義”與“暴政”等關鍵字下麵。 2001年由於911事件,

以及隨後的阿富汗戰爭與2003年的伊拉克戰爭所引發的關注, 幾乎已經被西方的公眾淡忘。 而在中文世界裡, 甚至只有更少的人還會偶爾想起那片仿佛被神話籠罩的土地。 它在我們所知世界的邊緣, 與我們的生活毫無聯繫。

就在全球公共媒體上這種沉寂行將改變的前夜, 我收到了人生第一份全職工作的遠端面試邀請。 邀請來自阿聯酋的紮耶德大學迪拜校區。 面試安排在2010年聖誕假期之前一周。 地點在劍橋市另一所大學的電話會議室。

面試之後大約一個月, 大學就寄來了三年期的工作合同。 合同內容無微不至, 甚至還涵蓋了從住房到全球醫保, 乃至子女免費教育等等優越福利條件。 確實讓一個還未畢業的博士生感到受寵若驚。

合同還附帶了一封說明信, 信中解釋, 按照阿聯酋內務部的規定, 所有外國人都只簽發三年期的工作簽證, 到期之後續簽。 因此, 工作合同也只能以三年期為限。 但雇主會幫助雇員準備一系列簽證材料, 並代雇員提交申請。

當時, 中東地區已經開始初現大變動的苗頭。 埃及的反政府抗議有擴大的趨勢。 阿拉伯半島上的葉門首都也開始動盪。 而當我將這個工作機會告訴家人的時候, 他們的首要擔心卻是——沙漠裡不知道吃的怎麼樣。

雖然當時的我已經在海外生活4年, 但仍舊堅持用綠色蔬菜的種類以及大米的口感作為衡量幸福生活的最低綱領。 2007年的英國超市蔬菜貨架上, 甚至連大白菜都屬於不常見的進口特產。

作為學生, 也沒有久居海外的華人那種“前院種草, 後院種菜”的條件。 我至今記得那年8月中旬, 剛剛來到劍橋的我第一次去英國超市買菜, 看到超市蔬菜貨架上擺滿了種類繁多的土豆, 還有其它幾種不知道是什麼的塊莖類蔬菜時, 心中百感交集。 感覺就像是坐上了時光機器, 穿越回到了上世紀80年代前那個黑龍江村莊苦寒的冬天。 在隨後的4年裡, 在一個遠離劍橋市中心的中國小超市貨架上, 一把把蔫了吧唧、產自西班牙的上海青(又名上海白菜、小棠菜, 是上海一帶的華東地區最常見的小白菜品種——編者注)成了我留學生涯中最大的慰藉。

連接並供養迪拜華人的溫州超市

2011年8月, 頂著沙漠直射的陽光與90%的大氣濕度,

我拖著全部家當來到了迪拜。 經人介紹, 我很快認識了在大學通識教育學院工作的一對中國夫婦。 寒暄之後, 我們的第一個話題便是迪拜的中國超市。 在當地華人中, 溫州超市幾乎無人不知。 它就像一個祠堂, 連接著整個迪拜乃至全阿聯酋的華人群體。 在阿聯酋的華人裡, 以迪拜的華人人口最多。 2011年時, 我記得迪拜華人人數約有20萬左右。 這個群體裡有如我一樣的過客, 也有早已嫁給阿拉伯人的歸化者。 正是這個溫州超市, 連接並供養著這一群體最基本的訴求。

我在迪拜安頓下來之後的第一件事, 便是租了輛車去拜訪溫州超市。 溫州超市位於迪拜的國際城。 從我住的地方, 沿著Ras al Khor公路向迪拜東南方向的沙漠腹地開大約20分鐘左右就到。

臨近溫州超市的主要地標是龍城商場。 龍城商場地產開發商與產權持有人是迪拜酋長馬克圖姆, 與全球最大的迪拜商城不同, 龍城更像是中國小商品市場。 在這裡的中國商人們用盡可能低廉的批發價將來自中國的輕工業產品、“山寨”電子商品轉售到非洲與其它阿拉伯國家。 與主流媒體上迪拜紙醉金迷的形象不同, 國際城與龍城商場代表了大多數外來勞動階層的迪拜。 國際城低廉的租金吸引了大量打工者。 也正是這群人支撐起了迪拜龐大的第三產業。

在之後的三年裡, 與我一同在這座世俗時代的“廟宇”裡摘菜葉、摘豇豆的人們不但有建築工地上為中國工人們掌勺的大師傅, 有遠嫁他鄉的主婦,還有慕名而來的阿拉伯當地人以及來自亞非大陸上各個國家的追隨者們。衣著各異,甚至有時語言不通的人們,在這個日常的儀式中有時還會目光交匯,相視一笑。

“不可能的任務”:中國人與沙地的傳奇

溫州超市貨架上的茄子、芹菜、油麥菜、豆角、豇豆和尖辣椒,在遠離中國的迪拜,賦予了我們這群來自五湖四海、各行各業的人們以一個最根本的共同追求。這些蔬菜不但新鮮,而且價格便宜。我記得當時對能在沙漠中種出綠色蔬菜感到非常驚訝。在結識了一些浙江江蘇商會的老迪拜人之後,我才知道,溫州超市開始種植蔬菜也就在2011年前後。而在此之前,還有不少中國人希望將沙漠開墾為良田。在迪拜工作的三年裡,我聽到了許多關於中國人與土地的故事。

按照伊斯蘭教法,土地本身屬於安拉,不能私有。但是,開墾、耕作與使用土地的權力則屬於個人。而由於在土地上開墾與耕作被看作是商業行為,因此按照阿聯酋法律,外國人必須與阿聯酋本地人合夥。由於迪拜不產石油,土地本身的經濟價值很低。除了少量沙地被用來種植椰棗之外,絕大多數地方在迪拜搞大規模房地產開發建設之前,無非是空曠貧瘠的沙漠。最初來到沙漠的一些中國人,用極為低廉的價格,從當地人手中租下一塊塊沙地,嘗試改良沙土,開掘地下水,種植蔬菜水果。這個在阿聯酋人看來是不可能的任務,卻在遠道而來的中國人手中變成了現實。這些從沙漠中生長出來的物美價廉的綠色蔬菜也漸漸出現在阿聯酋的市場上。隨著土地品質改良,價值增加,一些阿聯酋合夥人也開始大幅增加土地租金,甚至徹底收回土地。然而,這些都未能阻擋華人們那種試圖改變周遭環境,試圖讓遠離故土的生活變得更為熟悉的願望。

到現在為止,我離開迪拜已經三年。在那之後我聽說溫州超市的農場又擴大了規模。感謝不屈不撓的中國農民精神,願所有在他鄉與故鄉的人們,都能自力更生,吃得更美。

(作者系英國埃克塞特大學人文學院助理教授)

無論你是經行異域的學者,還是負笈海外的學子,或是在異邦打拼事業、追求夢想,只要你對別樣的文明有深入的瞭解和獨到的思考,能將所學所知與所見所聞相互印證,歡迎你來“異域采風錄”分享,有圖有真相更佳,我們將擇其優者刊出。投稿郵箱:zhuzy@thepaper.cn。

有遠嫁他鄉的主婦,還有慕名而來的阿拉伯當地人以及來自亞非大陸上各個國家的追隨者們。衣著各異,甚至有時語言不通的人們,在這個日常的儀式中有時還會目光交匯,相視一笑。

“不可能的任務”:中國人與沙地的傳奇

溫州超市貨架上的茄子、芹菜、油麥菜、豆角、豇豆和尖辣椒,在遠離中國的迪拜,賦予了我們這群來自五湖四海、各行各業的人們以一個最根本的共同追求。這些蔬菜不但新鮮,而且價格便宜。我記得當時對能在沙漠中種出綠色蔬菜感到非常驚訝。在結識了一些浙江江蘇商會的老迪拜人之後,我才知道,溫州超市開始種植蔬菜也就在2011年前後。而在此之前,還有不少中國人希望將沙漠開墾為良田。在迪拜工作的三年裡,我聽到了許多關於中國人與土地的故事。

按照伊斯蘭教法,土地本身屬於安拉,不能私有。但是,開墾、耕作與使用土地的權力則屬於個人。而由於在土地上開墾與耕作被看作是商業行為,因此按照阿聯酋法律,外國人必須與阿聯酋本地人合夥。由於迪拜不產石油,土地本身的經濟價值很低。除了少量沙地被用來種植椰棗之外,絕大多數地方在迪拜搞大規模房地產開發建設之前,無非是空曠貧瘠的沙漠。最初來到沙漠的一些中國人,用極為低廉的價格,從當地人手中租下一塊塊沙地,嘗試改良沙土,開掘地下水,種植蔬菜水果。這個在阿聯酋人看來是不可能的任務,卻在遠道而來的中國人手中變成了現實。這些從沙漠中生長出來的物美價廉的綠色蔬菜也漸漸出現在阿聯酋的市場上。隨著土地品質改良,價值增加,一些阿聯酋合夥人也開始大幅增加土地租金,甚至徹底收回土地。然而,這些都未能阻擋華人們那種試圖改變周遭環境,試圖讓遠離故土的生活變得更為熟悉的願望。

到現在為止,我離開迪拜已經三年。在那之後我聽說溫州超市的農場又擴大了規模。感謝不屈不撓的中國農民精神,願所有在他鄉與故鄉的人們,都能自力更生,吃得更美。

(作者系英國埃克塞特大學人文學院助理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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