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工老鄧
作者:何曉
老鄧是在莊稼包下戶的第二年到絲綢電廠來做臨工的。
那個時候他才二十多歲,
剛剛結了第一次婚。
每天天不亮,
老鄧就揣兩個燒饃、擔一挑空桶,
走十幾裡路從金龜壩到城裡來上班。
他沒有具體的工作,
來了就在後勤科擱工具的庫房裡等。
哪個科要搬運東西或是挖溝填壕,
自然曉得到庫房來找他。
中午休息的時候,
正式工們都在食堂打飯吃,
老鄧不去,
他蹲在工地旁邊就著開水啃燒饃。
有人說:食堂的湯不要錢,
給你舀一碗吧?老鄧頭也不抬地說:怪喲,
你們花錢買了飯菜,
湯才不收錢嘛,
我去,
未必就不收錢。
大家便笑他:這麼集錢,
怕是想當地主。
老鄧也跟著笑,
邊笑著啃燒饃邊說:我婆娘做的。
傍晚下班的時候,
大家都在商量到哪裡去耍,
老鄧悄悄地到單位的茅坑去甕了滿滿的兩桶幹糞,
像早晨來的時候一樣,
沿著城邊邊閃悠閃悠地擔回去。
大家遠遠地看見了,
又說:你看那個老鄧喲,
大糞過了都要沾一指拇。
過了幾年,
老鄧突然不擔糞了,
每天打個搖擺手走來回。
大家看著奇怪,
問他咋回事。
他說:女子上幼稚園了,
曉得好歹,
不准我晚上挑糞回去,
說一路有小朋友,
看到不好。
機械科的一個小夥子就說:多難得走喲,
可惜你不會騎自行車,
要是你會騎,
我就把這部加重車送給你。
老鄧說:學車嘛,
難得過栽秧打穀子?中午休息那一會兒,
老鄧硬是把自行車學會了。
從那天開始,
老鄧就騎自行車上下班。
老鄧第一次讓絲綢電廠的正式工對他刮目相看,
是在他老婆生病的時候。
他老婆得的是肝癌,
知道自己好不了,
死活都不去住醫院。
老鄧就找絲綢電廠的領導,
請來單位的小貨車,
把老婆連鋪蓋帶毯子裹起來抱到車上去。
他老婆那時已經骨瘦如柴了,
卻還是扳起老高,
嘴裡只喊:媽,
媽。
老鄧的丈母娘來接外孫女,
聽到喊聲,
哭得爬在院壩裡起不來。
老鄧也喊:媽,
媽,
我就是把房子賣了,
也要把素珍的病看好。
司機開車送他們去市醫院,
一路都開得慢,
一是因為病人顛簸不得,
二是因為他要不停地擦自己的眼淚水。
素珍死的時候,
老鄧還沒來得及賣房子,
只是把房子裡的東西賣完了。
大家去他家參加葬禮,
看到他屋裡連凳子都沒有剩一個。
過了大半年,
悶懨懨的老鄧突然容光煥發起來,
頭髮理得勤了,
鬍子刮得勤了,
衣裳也穿得周正了。
大家就問:老鄧,
是不是哪個寡母子看上你了?老鄧只是笑,
不回答。
大家又追問:啥時候請客嘛?老鄧說:我請了,
你們要來喲?大家就起哄:要來要來。
於是大家去參加老鄧的婚禮。
房子還是那個房子,
裡面的東西也沒添幾樣。
老鄧穿了一套還算挺括的西裝,
翻來覆去地搓著手說:帳還沒還完,
辦得簡單,
你們不要見笑啊。
誰有心思笑他喲,
大家都伸長了脖子想看新娘。
新娘出來了,
大家卻又傻了眼:是這麼標緻一個女子呀!老鄧嘿嘿地笑著說:這是素珍的小妹妹素芬,
在我們鄉上教學。
從此,
絲綢電廠的正式工再和老鄧開玩笑的時候,
就會說:呵,
兄弟,
有本事喲!老鄧聽了還是像原來一樣,
笑。
老鄧是個農民,
他白天在絲綢電廠做臨工,
地裡的活路只有請人幫忙。
還有一些邊邊角角的,
他就留起自己晚上回去做。
每個週末,
素芬都要領著女子從學校回來。
他們三個人一起在地裡說說笑笑的時候,
是老鄧最開心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