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識冰心老人是在1983年, 我第一次走進她的家門, 請她談巴金印象。 之後, 我常去看她。 1984年, 我在《北京晚報》開設“作家近況”欄目, 去看望她,
李輝同志:
相片收到, 謝謝。 人長的就這樣, 不能怪你照的不好!
文章一時騰不出手, 過些日子再說。
祝好!
冰心, 9月5日
這是她寫給我的第一封信。 她給我寫最後一封信是1994年。 前後10年, 冰心寫來的信有30余封。
我很喜歡和她聊天。 現在想來, 作為一個世紀老人, 每次聊天其實是她在向我講述歷史。 從“五四”時期第一次投稿, 到赴美輪船上和梁實秋等人一起辦壁報你寫蕭乾傳寫得不錯, 可惜收尾太不詳細也太弱了!你太年輕了, 不知道蕭乾最可愛的嚴肅的一面。 我覺得你書的題目應當是《遊子歸來》!像他那樣走遍天涯,
你如再寫要加上那三段短文(蕭乾那裡一定有稿子)——我忘了是什麼題目, 意思大概說他不願意在外面當白華。 這正是我們借赴美的機緣, 而返回祖國的原因。 因為無論回來後那些時候受過“左”的折磨, 但愛祖國愛人民的心, 勝過一切。 我們是中國人!
因為你要我這個老人“幫助”, 我就直說了, 你可以和蕭乾討論, 他也許不好意思批評好心為他作傳的年輕人!
匆匆, 祝你祝好
冰心, 1988年4月12日
這就是冰心、蕭乾那一代文人的情懷!
1987年10月, 北京舉辦“巴金文學創作生涯六十年展覽”, 請柬題簽由冰心題寫。 展覽過後, 我去看她, 特意帶去請柬請她題跋。 她在內頁上寫道:“說真話, 幹實事, 做一個真誠的人。 冰心, 一九八七, 十一, 十六。 ”半年後, 我去上海看望巴金, 請他也在這份請柬上題跋。 巴金在請柬封面上寫道:“我不是一個藝術家。 我寫, 只是因為我的感情之火在心裡燃燒, 不寫我就無法得到安寧。 巴金, 八八年六月十三日。 ”兩幅題詞相呼應, 勾畫出的, 恰是我心目中的晚年冰心。
從事副刊編輯已近30年, 我很少保留版面審校清樣, 但有兩份留存至今, 均與冰心相關, 都涉及教育與知識份子地位問題。 一是1987年7月《北京晚報》發表的小說《萬般皆上品……》, 二是1988年6月人民日報發表的隨感《我感激》。
1987年7月, 我收到冰心來信和一篇諷刺小說《萬般皆上品……》, 副題為“一個副教授的獨白”。 篇末注明“1987年7月13日急就”, 可見是當天寫完即寄出。
小說以一位大學副教授的口氣, 自述其與計程車司機、餐館服務員等人的收入比較, 感歎教師境況窘迫、教育不受重視的現狀。 古詩有雲“萬般皆下品, 惟有讀書高”, 冰心反其義而用之, 以“萬般皆上品”作為小說篇名, 立意明確。 她已多年不寫小說, 此次受所見所聞觸動, 重拾小說體裁, 在其晚年寫作高潮中, 有著特殊的意義。
小說發表後, 冰心寄來一信, 寫在作家韓少華信的影本上。 韓少華告訴冰心, 《萬般皆上品……》刊發後在教育界引發了廣泛影響, 冰心將之複印寄來, 當是想讓我們對之有所瞭解。
那日同《人民教育》的同志去打擾您, 十分不安。 只是他們請您為全國的老師們題辭的心切, 我不得不然就是了。 而當時您提到的《萬般皆上品……》, 次晚即見報了。 捧讀之餘, 感慨似已不限於教育事了。 其後二、三日, 凡遇教育界同志, 幾乎都提及此文。 ……人們有所感, 有所動, 還由於作家本人是一位原也盡可頤養天年而不必問人間疾苦的長者吧。 ……
重寫小說, 《萬般皆上品……》只是一個開始。 隨後, 冰心又連續發表《空巢》《外來的和尚》等, 其主題仍關涉教育和知識份子。 不過, 冰心最後10年的作品中, 社會影響最大的是她的隨感。 1988年11月, 她寫過一篇《無士則如何》, 明確提出了重視知識份子的問題:
前幾年, 不少領導人常說:無農不穩, 無工不富,無商不活。其後,又有人加了一句:無兵不安。這些話都對,概括得也非常準確。可惜尚缺一個重要方面——無士怎麼樣呢?
士,就是知識、文化、科學、教育,就是知識份子、人才。
“無士不興”——這是冰心的結論。晚年的她,正是基於這一認識,把教育放在思考與寫作的最突出位置,在這一點上,《我感激》堪稱其代表作。
1988年5月,人民日報“大地”副刊約冰心撰文,紀念人民日報創刊40周年。《我感激》即為此而寫。在文中,她談自己與副刊30多年的歷史淵源,但落筆重點卻是談教育,談提高教師地位和待遇。
最後一次看望冰心,是1997年在北京醫院。走進病房,翻譯家趙蘿蕤正好也在,她是冰心在燕京大學教過的學生。冰心躺在床上,握著我的手,第一句話就說:“你來晚了,我的遺產都分完了。”我和趙先生都笑了。她還精神,但本來就瘦小的身軀,躺在病床上,顯得更加纖弱了。
沒有想到,趙蘿蕤先生1998年先行去世。1999年2月底,冰心去世,享年99歲。而同在北京醫院,十幾天前蕭乾剛剛去世。熟悉的前輩,落葉凋零,星光黯淡。那個冬天,似乎異常寒冷。(來源丨環球人物 作者丨李輝)
無工不富,無商不活。其後,又有人加了一句:無兵不安。這些話都對,概括得也非常準確。可惜尚缺一個重要方面——無士怎麼樣呢?士,就是知識、文化、科學、教育,就是知識份子、人才。
“無士不興”——這是冰心的結論。晚年的她,正是基於這一認識,把教育放在思考與寫作的最突出位置,在這一點上,《我感激》堪稱其代表作。
1988年5月,人民日報“大地”副刊約冰心撰文,紀念人民日報創刊40周年。《我感激》即為此而寫。在文中,她談自己與副刊30多年的歷史淵源,但落筆重點卻是談教育,談提高教師地位和待遇。
最後一次看望冰心,是1997年在北京醫院。走進病房,翻譯家趙蘿蕤正好也在,她是冰心在燕京大學教過的學生。冰心躺在床上,握著我的手,第一句話就說:“你來晚了,我的遺產都分完了。”我和趙先生都笑了。她還精神,但本來就瘦小的身軀,躺在病床上,顯得更加纖弱了。
沒有想到,趙蘿蕤先生1998年先行去世。1999年2月底,冰心去世,享年99歲。而同在北京醫院,十幾天前蕭乾剛剛去世。熟悉的前輩,落葉凋零,星光黯淡。那個冬天,似乎異常寒冷。(來源丨環球人物 作者丨李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