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道是“三星白蘭地”, 搭配下聯“五月黃梅天”。 顯然, “黃梅天”下的雨, 便是“梅雨”了。
梅雨與江南, 該是一對戀人吧。 一年一度相思苦, 情人相見淚先流。 這雨就是梅雨的相思淚了, 她在淅淅瀝瀝、淋淋漓漓、密密匝匝地訴說著滿腔濕漉漉的心事——尚未拭去, 忽又落下;時大時小, 或急或緩。
多情的梅雨, 一定是從唐詩裡飄過來的, 一遍遍地滌去江南的僕僕風塵。 唐太宗李世民有一首《詠雨》詩寫道:“和氣吹綠野, 梅雨灑芳田。 新流添舊澗, 宿霧足朝煙。 雁濕行無次, 花沾色更鮮。 對此欣登歲, 披襟弄五弦。 ”梅雨貴如油, 江南怎一個“喜”字了得呀。
文靜的梅雨, 想必是從宋詞裡走出來的, 渾身上下透著清新、典雅的氣息, 最是令人思念。 “試問閒愁都幾許?一川煙草, 滿城風絮, 梅子黃時雨。 ”要問那些癡癡愁情究竟有多少, 多得就像遍地似煙似霧的芳草、滿城飛舞的柳絮——可見, 江南梅雨天是多麼濃情而迷人呢。
由此臆想, 戴望舒先生的《雨巷》裡, 那丁香一般撐著油紙傘的姑娘, 一定是在梅雨時節裡, 行走在那“悠長、悠長又寂寥的雨巷”。 丁香, 站在煙雨迷蒙的橋頭, 仿佛畫境一般意蘊悠長。 或者, 不必遇著丁香一樣的女孩, 因為撐著油紙傘在雨巷中穿行的你, 已是他人偶然窗外一瞥的風景。
其實, 梅子是梅雨最得意的作品了, 每一滴梅雨都在詢問江南, 梅子熟否?於是,
梅雨對江南的情有獨鍾, 更增添了江南水墨的意蘊。 青色的箬笠, 淺淺地開在江南深處, 棕色的蓑衣, 緩緩游走於阡陌田塍, 這是多美的一幅田園勝景。 潔白的梔子花, 染亮了垂掛的雨幕, 屋巒瓦宇、宅前屋後的青苔潛滋暗長著, 青石板如一頁頁素箋, 任雨水書寫濕漉漉的情書……
“黃梅時節家家雨, 青草池塘處處蛙。 ”梅雨綿綿時, 別說炊煙難以升騰, 就是鳥雀聲也變得喑啞急促, 而青蛙王子和公主們, 卻以獨特的歌聲向眾人宣示自己的存在。
黃梅雨, 江南的特產。 喜歡, 或者不喜歡, 它就在那兒。 最惱人的是, 躺下, 席子、被單潮乎乎的;坐著, 椅子、沙發濕漉漉的。 “雨打黃梅頭, 四十五日無日頭。 ”因梅而“黴”, 濃重的黴味, 還是令人對它存有一種厭惡和抵觸的情緒。
世間事物總是辯證的。 有人喜歡就有人不喜歡,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梅雨, 一旦任性地哭將開來, 憑那山洪奔流、河岸潰堤, 讓人的生命財產浮沉其間, 那麼這江南的梅雨, 就不是如夢如煙、如畫如仙了……不過, 這就要憑藉勤勞智慧去改造利用它, 方可擺脫洪澇災害, 為人類造福。
更多的時候, 因有了梅雨, 江、河、湖就有了別樣的景致。 好雨知時節, 潤物細無聲。 在雨水浸潤下, 土地豐澤富饒,
有缺憾, 有無奈, 但更多的是美好。 或許, 這就是真實的人生。 我還是喜歡梅雨。 不僅因為它有一個詩意的名字, 更在於它的一份執著、一份恒久, 以及一種堅持不懈的精神和潤物無聲的品質。 兒時, 雨在斷斷續續下著, 河水一天天漲高, 小橋流水齊腰過。 閑下心來, 隨便放幾個魚蝦網籠, 早晨便可以坐收漁利。
能不憶江南?江南的確好。 我覺得, 有梅雨的江南更好。 秀美的江南, 如若少了梅雨的氤氳與反復暈染, 那也肯定會失色不少。 看那梅雨, 東邊日出西邊雨, 道是無晴卻有晴。 時而輕淡如煙, 時而重墨如潑, 時而珠玉落盤, 時而飄飄灑灑, 真是千嬌百媚。
很喜歡在梅雨季節,
梅雨過後, 趕緊把床底的罎子挪出、揭開, 一壇青梅, 化作半壇水、半壇梅, 只是看上一眼, 就足以解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