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長電話裡給記者說, 趙村誰家有難心事兒, 差不多都會想去找好婆婆。
好婆婆兒孫一大群, 日子也緊巴巴的, 那張笑臉卻一直不緊吧。 誰家老頭死了, 誰家閨女嫁了, 誰家孩子躺到醫院了, 好婆婆都小跑著送倆錢。 錢不多, 但總會有。 誰家娶媳婦了, 誰家蓋房要上樑了, 誰家收莊稼了, 家裡的東西都不值錢, 誰都能來拿。 好婆婆家裡人也都大道, 兒孫們與鄰為善。
記者如期來採訪, 婆婆大驚失色, 連聲說, 沒啥說, 沒啥說。 拉著孫女手往家趕, 撂下記者和縣委宣傳部的人走了。
村長說, 去我家吧, 好婆婆認生, 等我勸勸再說。
記者聳聳肩說, 那好吧。
村長家院子很大, 卻看不見豬圈, 看不見廁所, 看不見石磨, 看不見雞窩, 看不見牛棚。 院裡房子外牆都貼著瓷磚, 門當窗櫺古樸細潤, 就連牆上掛幾串辣椒個頭一般大。 屋裡電視就像一塊大玻璃, 照射純白色的大理石地磚。 仿紅木沙發茶几上是卞繡座墊, 熱騰騰金駿眉沏上, 就像淡了的拉菲。
坐定, 副部長說, 老薑, 你日子很滋潤嘛。
村長笑笑說, 叫花子穿皮襖, 裝洋相, 領導別笑話就好。
記者說, 好婆婆咋會慌呢。
村長說, 我去說說, 人老疑心大, 沒事。
村長老婆等村長出了門來, 說, 好婆婆會不會是害羞病?
村長說, 難說, 你記得給領導們沏茶, 我去去就來。
村長出了門才歎口氣。 從輩分上說, 好婆婆是祖奶奶身份。
走過碾盤, 村長看見一個小閨女, 喊叫:二花, 你祖奶奶還在張村?
那小閨女頓了頓腳說, 沒呢, 上城了, 跟我大姑奶過活。 說完就跑了, 身子單薄那樣子, 兩個小辮晃得眼暈。
村長知道好婆婆逼得二花祖奶奶遠走, 誰也沒法子勸, 好婆婆是好人。 他不知道有些事兒是不是應該說, 說了會不會很麻煩。
她兩妯娌原來親熱, 全村人都眼熱。 那幾年, 這兩妯娌手腳幫村硬是攆走了一個楞種。 那楞種看上這兩妯娌院門外邊上一塊宅基地, 兩妯娌拼了老命。 那是她們準備給兒孫蓋房子用的, 哪能讓別人來占。 那楞種也不含糊, 手裡拿著公社蓋了戳子的檔,
村長記得那塊地上白沙亂飛, 紅磚垛子也都七倒八歪。 只要匠人們一出現, 兩妯娌就領人驅逐。 後來乾脆沒有匠人來接這活兒。 楞種差點燒了兩妯娌住的大院, 幸被及時發現, 沒有出啥大事。 二花祖奶奶領著娘家兄弟對抗楞種手下混混, 好婆婆私下裡去各家各戶串聯求支援。 就這樣僵持了八年, 誰也無法弄倒對方。 那年初秋,
楞種沒占住兩妯娌家邊上的地, 自家房子也被燒了, 楞種從此消失。
那天晚上, 兩妯娌放了鞭炮, 還借了大隊部擴音機大喇叭, 放了一天高昂雄壯的大海航行靠舵手曲子。
村長到了好婆婆家門外, 看著古繡水蝕的門楣, 喊了一聲, 誰在家?
院裡沒人應腔。
沒人應腔就對了。
二花祖奶奶原來跟好婆婆起了急, 想想由頭也可笑。 二花祖奶奶家孫女剛買的糖豆被好婆婆孫子奪了, 兩家大人吆喝一下就算完了。 好婆婆兒子卻罵上了,
看著二花祖奶奶搬家, 村裡人都說, 要是二花祖奶奶娘家兄弟上手, 好婆婆不會占啥便宜, 可惜死的死殘的殘。 也有人說好婆婆人緣好, 怕是二花最奶奶秉性太煩人。
村長進了院子, 只有幾顆酸石榴樹閑著, 大人孩子都鑽了屋子。
村長推開好婆婆屋門, 還沒有適應光線, 就聽見好婆婆嚷, 我不採訪, 我不採訪。 等村長看清了屋裡, 笑著說, 祖宗, 採訪又不是吵架, 你怕過誰?
說了很多, 好婆婆就是不吐口, 就是不答應。
村長說, 那好吧。
村長知道他不走,一家人都不會說話,也不敢笑,那是自己作孽,只能走。
回到家,村長交代老婆說,你去跟好婆婆說,我崴腳了。
老婆去了。
村長陪著部長記者聊閒話,說一會兒就到。
聽見好婆婆在外面喊,村長啊,我有崴腳藥膏,給你抹點。
村長一聽呲牙咧嘴伸直腿,嘴裡唉喲唉喲叫喚,部長記者都笑了。
好婆婆進來看見村長這樣,趕緊說,乖呀,不疼不疼,我給你揉揉。
記者在邊上拍了幾十張照片,啥也不說,該有的文字,村長老婆都說了,不用再問了。
記者走的時候,村長陪著說話。遠遠看見幾個孩子在玩耍,村長吆喝說,都過來。幾個毛頭一看都跑了,好像自己闖了大禍,就剩下一個孩子沒跑。
村長說,你看,沒跑的這孩子是好婆婆家重孫子。
村長一揮手說,過來,老哥問你兩句話。
那孩子慢慢走過來,近乎於挪。
走近了,記者看清他手裡拿著半拉紅薯,蹲下問,好吃嗎?
那孩子點頭。
記者說,你們男孩子喜歡啥遊戲啊?
村長笑了,說,這是個女孩。
記者一看女孩的寸短,破的衣衫,無神的臉,心裡略略一酸。
女孩突然問,能上電視嗎?
記者說能能能。
女孩說,我老奶對俺們可好了,有啥好吃的都給俺們吃,有啥好穿的都給俺們穿,過年給很多壓歲錢。
記者拿出一百塊錢說,孩子,買雙鞋穿上,腳趾頭都露出來了。
女孩說,我老奶說了,有好東西要想著別人,自己吃點苦,不能要別人錢。能上電視嗎?
記者點頭說能,指指攝像機說,都收進去了。
其實村長看見了,那鏡頭蓋子都沒打開,這記者不厚道。
那好吧。村長知道他不走,一家人都不會說話,也不敢笑,那是自己作孽,只能走。
回到家,村長交代老婆說,你去跟好婆婆說,我崴腳了。
老婆去了。
村長陪著部長記者聊閒話,說一會兒就到。
聽見好婆婆在外面喊,村長啊,我有崴腳藥膏,給你抹點。
村長一聽呲牙咧嘴伸直腿,嘴裡唉喲唉喲叫喚,部長記者都笑了。
好婆婆進來看見村長這樣,趕緊說,乖呀,不疼不疼,我給你揉揉。
記者在邊上拍了幾十張照片,啥也不說,該有的文字,村長老婆都說了,不用再問了。
記者走的時候,村長陪著說話。遠遠看見幾個孩子在玩耍,村長吆喝說,都過來。幾個毛頭一看都跑了,好像自己闖了大禍,就剩下一個孩子沒跑。
村長說,你看,沒跑的這孩子是好婆婆家重孫子。
村長一揮手說,過來,老哥問你兩句話。
那孩子慢慢走過來,近乎於挪。
走近了,記者看清他手裡拿著半拉紅薯,蹲下問,好吃嗎?
那孩子點頭。
記者說,你們男孩子喜歡啥遊戲啊?
村長笑了,說,這是個女孩。
記者一看女孩的寸短,破的衣衫,無神的臉,心裡略略一酸。
女孩突然問,能上電視嗎?
記者說能能能。
女孩說,我老奶對俺們可好了,有啥好吃的都給俺們吃,有啥好穿的都給俺們穿,過年給很多壓歲錢。
記者拿出一百塊錢說,孩子,買雙鞋穿上,腳趾頭都露出來了。
女孩說,我老奶說了,有好東西要想著別人,自己吃點苦,不能要別人錢。能上電視嗎?
記者點頭說能,指指攝像機說,都收進去了。
其實村長看見了,那鏡頭蓋子都沒打開,這記者不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