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小村血案
我剛到刑偵隊工作不久， 轄區內的李家莊就發生了一起血案， 我們匆匆趕往現場。
現場在李家莊村西邊約一公里的地方。 李家莊是一個小山村， 大約三百多口人， 因全村都是李姓人家而得名。 這樣的一個村莊， 照我的看法案件應當比較容易偵破， 因為附近也很少有其他村莊。
由於是秋天， 溝裡沒有水， 現場完整。 我們認真勘察了現場， 應該說裡面的有利因素很多。 死者李光強， 男性， 40多歲， 橫躺在一條乾涸的小水溝裡， 腦袋上滿是血跡。 經鑒定， 其頭部被鈍器擊傷而死。
初步判斷為他殺， 而且很明顯地看出，
確定了以上原因， 我們就決定從人著手， 調查瞭解村裡和李光強有矛盾的人， 以便確定嫌疑人。
首先我們調查了李光強的家庭情況。 李光強目前是單身， 曾經結過婚， 有一個女兒， 但因為經常打老婆， 家庭關係不和， 五年前， 妻子帶著女兒出走了， 遠走他鄉， 原因據說害怕李光強去找他們的麻煩。
李光強原有兄弟倆， 他是弟弟， 哥哥李光忠三年前因病去世了， 李光忠有一個兒子， 叫李世榮， 現年約有二十歲， 在外地打工， 已有兩年多了， 幾個月前回來過一次。 李光強的父親尚在，
從他家裡的情況看， 經常條件確實拮据。 因為李家村本來就地處偏僻， 他家的景狀就更差一些了。
經過對李光強家庭成員的瞭解， 我們基本排除了他家裡人作案的嫌疑。 實際上他家裡就李光強的父親李濟民和大兒媳兩人。 從這兩個人的情況看， 他們顯然不具備殺死李光強的能力。
2、孽子害人
接下來， 我們立即展開對其他人的調查。 我們首先確定尋找目擊證人。 我們想， 這樣的一個小村莊， 而且就在村子附近， 應該能夠尋找到目擊證人的。 但結果卻出乎我們的意料， 我們走訪了全村所有的人， 沒有一個人目擊到現場的情況。 後來我們分析，
我們多次找到第一個看到現場的人李四， 他只說明是第二天早晨在往地裡去的時候看到的， 看到之後他就立即報警了。
經過對更多人的瞭解， 大家都對李光強的死閃爍其辭， 而且好象是商量好的， 都用一致的語氣回答：“不知道！”而且連他的家人也是如此， 這讓我們感到很奇怪。 因為一般村莊發生這樣的事， 村裡早就炸鍋了， 人們會議論紛紛， 也正是在這些議論猜測之中， 我們就能發現一些蛛絲螞跡， 最終把案子破了。
那麼李家莊為什麼對李光強之死表現得如此沉默呢？我們相信其中一定隱藏著一些秘密。
為了解開這些秘密， 我們必須做更為深入細緻的工作，
但好幾天過去了， 案情還是沒有進展， 連基本的嫌疑人都沒有確定， 這讓我們感到很棘手。
我們再次從李光強的父親入手， 做他老人家的工作。 經我們觀察， 李光強的父親李濟民對兒子李光強的死非但沒有表現出悲傷， 而且好象還有一種解脫的樣子， 好象死的不是他的兒子。
我們說：“老人家， 你兒子李光強被人殺死了， 你應該知道他的情況的？”
他還是說：“不知道！”
我們沒有放棄， 經過五天時間的大量工作， 李濟民終於開口了， 他說：“這孽子， 早該死了！”
我們大出意外， 在持續的攻心工作下， 李光強的形象逐漸清晰出來了。
李光強從小頑劣不堪， 不僅偷東西、打架， 而且經常欺負他人，
結婚後， 李光強經常毆打妻子， 又加上妻子生了一個女兒， 連很小的女兒也一起打。 村裡人實在看不過了， 前去拉勸， 結果被他用木棒打傷了好幾個。 後來， 在一些人的掩護下， 他的妻子帶著女兒遠走他鄉了。 他因此更是對全村人都恨之入骨。 妻子和女兒出走之後， 他也經常到鄰村的岳父家去打鬧。
更甚的是， 他連自己的父親也經常毆打， 一個多月前， 還把他父親腦袋都打出血來了。
難怪村裡人對他的事這樣回避。
我們感到心情很沉重， 一個小村有這樣的人確實會雞犬不寧， 從精神分析的角度，李光強應當是有暴力傾向的一個人。村民們早就對他看不慣了，而這種看不慣更加重了他對村裡人的仇恨。
但這個案子我們還必須要破，這是法律的嚴肅性的問題，有時雖然與情感道德有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但社會是靠法律來維持的。這個問題也很深奧，我一時半會也講不清楚。
村民們慢慢地也都開口了，但由於對李光強的不滿，他們說的最多的是：“死的活該！”好象狠狠地出了一口惡氣似的。
我們想到了李光強的岳父，趕到十裡外他家裡時，發現門院都已經鎖上了。經向鄰居打聽，據說已經搬走好長時間了，原因是害怕他的女婿來打鬧。村裡人說到這個女婿，也無不感到痛恨。
3、爺爺自首
我們的工作還是陷入了僵局，我們不得不重新回過頭來，把李光強打傷過或者和李光強打過架的人都重新列出來，從作案的時間和動機一一地排隊分析。但顯然，很多人都有這種動機，他們甚至開口就說：“我早就想打死他了，你們公安局早就應該把這種人給槍斃了，讓他一直危害我們！”
我們有些委屈，只能向他們說明原因，我們是依法辦事，對違法犯罪行為才能打擊。也不斷地安撫他們，做他們的工作，希望他們把實情說出來。
我們確定了幾個重點人。首先是李六，他曾經因為田地裡放水的問題和李光強爭吵過，被李光強用扁擔打傷過腦袋，後來，他也在一個夜晚把李光強打傷了，跑到外面去躲了一段時間。其次是李七，因為看不慣李光強毆打父親，和另外一個人上去打了李光強一個耳光，李光強當場和他打鬥，但周圍的人多，李光強被大家七手八腳打了不少耳光，當晚，李光強就揚言要殺了李七，李七只好到外地去打工去了。其實他沒有去打工，只是在鄰村的親戚家躲著，聽說李光強死了，就喜滋滋地趕回來了。
還有很多，但具體分析，都不具備客觀條件。經過深入細緻的排查，他們雖然有作案的動機，但都沒有作案的時間。農村人晚飯後很少會一個人呆在什麼地方，要麼在串門，要麼一家人呆在家裡。
正在我們一籌莫展的時候，李光強的父親李濟民拄著拐杖來到了我們專案組，說自首來了。
我們雖然感覺有些納悶，但還是接受了他的自首。
我們問：“為什麼要殺死李光強？”
李濟民回答說：“這孽子！不殺死他不行了，我過不下去了，我都快被他打死了，村裡人也過不下去了！我感到對不起村裡人，所以就殺死他！”
我們問：“怎麼打的？”
他回答說：“那天晚上，七點多，我到地裡去看看莊稼，因為我們的地連在一起，他也在地裡，他又罵我老不死的，我實在氣不過，趁他不注意的時候，用鐵鍬把他打死了！”
“打死了嗎？”
“我當時也沒有想到要打死他，只是想打他一頓，因為太恨他了，所以就使勁地打！”
“後來呢？”
“後來看他倒在溝裡不動了，我就趕快跑回家裡來！”
“有誰看見嗎？”
“沒有。”
“你兒媳婦呢？”
“她不在家，她回娘家去了。”
“打人的鐵鍬呢？”
“在後院的蘋果樹下！”
我們立即就到他家的後院裡去，果然挖出了鐵鍬，仔細分辨，上面還有已經變成褐色的血跡，但木把已經不在了。
我們又找李濟民瞭解木把的問題，他回答說：“為了好埋鐵鍬，已經燒了！“
幾天後，鐵鍬上的血跡檢驗出來，正是李光強的。
我們還找了他的大兒媳瞭解證實，她大兒媳當天確實是回娘家借錢去了，對這一切毫不知情。
謝天謝地，這個案子算是有了初步結果，我們拘留了七十三歲的李濟民老漢。
4、村民請願
就在我們決定定案的時候，李家莊的全體村民聯名寫了一封請求書，上報到縣裡的各部門，也包括公安局。他們請求對李濟民老漢從輕或者減輕處罰，理由是，李濟民迫不得已才殺害自己的兒子的，他是大義滅親，是為了保護村裡人的安全利益的。
這個事情被各種媒體報導了。這使我們很不安，不知道如何處理。因為從我們內心深處來講，我們也希望李光強受到制裁。我們可以設想一下，如果李光強不被打死，那麼他總有一天會害死別人，當害死別人的時候再制裁他，被他害死的生命已經不可挽回了。而且由於李光強性格暴烈，全村人始終處於他的陰影之下，對他人的心理損害也是無法估量的。李家莊的許多小孩都叫他惡魔，在惡魔的陰影下，小孩能健康成長嗎？
在村民的心目中，李濟民無疑是大義滅親的英雄，他們認為英雄就應該受到表彰，電影裡面、電視裡面這樣的人都是受到尊敬的。
在情感與法律面前，有時我們處於兩難的地步。
5、孫子歸來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李濟民的孫子，也就是死者李光強的侄子李世榮出現了。
前面提到，他一直在外面打工，我們也一直在尋找他，但由於他沒有通信工具，我們一直都未能聯繫上他，而且也不知道他在什麼地方打工。
他趕回來，應當是因為看到了有關報導。
他找到了我們，也說是自首來了，這讓我們感到很奇怪。最初我們想，他可能是感情用事，想用自己頂替年邁的爺爺出來。因為據說他和爺爺的關係一直比較好，父親走後，他就更加孝順爺爺了，而爺爺也一直對他愛護有加。
然而他的陳述卻出乎意料。原來，他爺爺一個月前被叔叔李光強打傷後，就有人和他一起打工的人給他報信了。他及時趕了回來照看爺爺，然後又找叔叔論理，結果是不歡而散。後來因為老闆催促，爺爺也回到家裡了，他就又出去打工了。
這期間，他在心裡越想越氣，叔叔怎麼連自己的父親也這麼下狠心地打？他決定要回到村裡好好地教訓叔叔一頓，於是不幾天他又趕回來了。回家的當天，正好爺爺從地裡回來，說叔叔在地裡又罵他了。小夥子怒火上升，安頓好爺爺，悄悄地拎著一把鐵鍬就到地裡去了，正好在溝邊遇到回家的叔叔，兩人爭吵起來，李光強揚手想打侄子李世榮，李世榮早就一肚子氣了，順手一鐵鍬就照李光強腦門上打去了，李光強當時還沒有倒地，依然和和李世榮對打，但李世榮年青，加上又怒火中燒，三兩下就把李光強打倒了。
打倒之後，李世榮多次叫他起來再打，見沒有回音，伸手一摸，沒氣了，嚇得趕快跑回家。李濟民見孫子神情慌張，問他出什麼事了。李世榮簡單地說了一下情況，然後在李濟民的催促下連夜就跑了。
那麼有沒有人見到李世榮回村呢？李世榮說可能有人看到了，但因為當時緊張也顧不了那麼多了。
我們奇怪的是，那些看到的人為什麼沒有開口呢？
李世榮從報紙上看到年邁的爺爺替自己頂罪，再也坐不住了，於是他回來自首了。
從精神分析的角度，李光強應當是有暴力傾向的一個人。村民們早就對他看不慣了，而這種看不慣更加重了他對村裡人的仇恨。但這個案子我們還必須要破，這是法律的嚴肅性的問題，有時雖然與情感道德有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但社會是靠法律來維持的。這個問題也很深奧，我一時半會也講不清楚。
村民們慢慢地也都開口了，但由於對李光強的不滿，他們說的最多的是：“死的活該！”好象狠狠地出了一口惡氣似的。
我們想到了李光強的岳父，趕到十裡外他家裡時，發現門院都已經鎖上了。經向鄰居打聽，據說已經搬走好長時間了，原因是害怕他的女婿來打鬧。村裡人說到這個女婿，也無不感到痛恨。
3、爺爺自首
我們的工作還是陷入了僵局，我們不得不重新回過頭來，把李光強打傷過或者和李光強打過架的人都重新列出來，從作案的時間和動機一一地排隊分析。但顯然，很多人都有這種動機，他們甚至開口就說：“我早就想打死他了，你們公安局早就應該把這種人給槍斃了，讓他一直危害我們！”
我們有些委屈，只能向他們說明原因，我們是依法辦事，對違法犯罪行為才能打擊。也不斷地安撫他們，做他們的工作，希望他們把實情說出來。
我們確定了幾個重點人。首先是李六，他曾經因為田地裡放水的問題和李光強爭吵過，被李光強用扁擔打傷過腦袋，後來，他也在一個夜晚把李光強打傷了，跑到外面去躲了一段時間。其次是李七，因為看不慣李光強毆打父親，和另外一個人上去打了李光強一個耳光，李光強當場和他打鬥，但周圍的人多，李光強被大家七手八腳打了不少耳光，當晚，李光強就揚言要殺了李七，李七只好到外地去打工去了。其實他沒有去打工，只是在鄰村的親戚家躲著，聽說李光強死了，就喜滋滋地趕回來了。
還有很多，但具體分析，都不具備客觀條件。經過深入細緻的排查，他們雖然有作案的動機，但都沒有作案的時間。農村人晚飯後很少會一個人呆在什麼地方，要麼在串門，要麼一家人呆在家裡。
正在我們一籌莫展的時候，李光強的父親李濟民拄著拐杖來到了我們專案組，說自首來了。
我們雖然感覺有些納悶，但還是接受了他的自首。
我們問：“為什麼要殺死李光強？”
李濟民回答說：“這孽子！不殺死他不行了，我過不下去了，我都快被他打死了，村裡人也過不下去了！我感到對不起村裡人，所以就殺死他！”
我們問：“怎麼打的？”
他回答說：“那天晚上，七點多，我到地裡去看看莊稼，因為我們的地連在一起，他也在地裡，他又罵我老不死的，我實在氣不過，趁他不注意的時候，用鐵鍬把他打死了！”
“打死了嗎？”
“我當時也沒有想到要打死他，只是想打他一頓，因為太恨他了，所以就使勁地打！”
“後來呢？”
“後來看他倒在溝裡不動了，我就趕快跑回家裡來！”
“有誰看見嗎？”
“沒有。”
“你兒媳婦呢？”
“她不在家，她回娘家去了。”
“打人的鐵鍬呢？”
“在後院的蘋果樹下！”
我們立即就到他家的後院裡去，果然挖出了鐵鍬，仔細分辨，上面還有已經變成褐色的血跡，但木把已經不在了。
我們又找李濟民瞭解木把的問題，他回答說：“為了好埋鐵鍬，已經燒了！“
幾天後，鐵鍬上的血跡檢驗出來，正是李光強的。
我們還找了他的大兒媳瞭解證實，她大兒媳當天確實是回娘家借錢去了，對這一切毫不知情。
謝天謝地，這個案子算是有了初步結果，我們拘留了七十三歲的李濟民老漢。
4、村民請願
就在我們決定定案的時候，李家莊的全體村民聯名寫了一封請求書，上報到縣裡的各部門，也包括公安局。他們請求對李濟民老漢從輕或者減輕處罰，理由是，李濟民迫不得已才殺害自己的兒子的，他是大義滅親，是為了保護村裡人的安全利益的。
這個事情被各種媒體報導了。這使我們很不安，不知道如何處理。因為從我們內心深處來講，我們也希望李光強受到制裁。我們可以設想一下，如果李光強不被打死，那麼他總有一天會害死別人，當害死別人的時候再制裁他，被他害死的生命已經不可挽回了。而且由於李光強性格暴烈，全村人始終處於他的陰影之下，對他人的心理損害也是無法估量的。李家莊的許多小孩都叫他惡魔，在惡魔的陰影下，小孩能健康成長嗎？
在村民的心目中，李濟民無疑是大義滅親的英雄，他們認為英雄就應該受到表彰，電影裡面、電視裡面這樣的人都是受到尊敬的。
在情感與法律面前，有時我們處於兩難的地步。
5、孫子歸來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李濟民的孫子，也就是死者李光強的侄子李世榮出現了。
前面提到，他一直在外面打工，我們也一直在尋找他，但由於他沒有通信工具，我們一直都未能聯繫上他，而且也不知道他在什麼地方打工。
他趕回來，應當是因為看到了有關報導。
他找到了我們，也說是自首來了，這讓我們感到很奇怪。最初我們想，他可能是感情用事，想用自己頂替年邁的爺爺出來。因為據說他和爺爺的關係一直比較好，父親走後，他就更加孝順爺爺了，而爺爺也一直對他愛護有加。
然而他的陳述卻出乎意料。原來，他爺爺一個月前被叔叔李光強打傷後，就有人和他一起打工的人給他報信了。他及時趕了回來照看爺爺，然後又找叔叔論理，結果是不歡而散。後來因為老闆催促，爺爺也回到家裡了，他就又出去打工了。
這期間，他在心裡越想越氣，叔叔怎麼連自己的父親也這麼下狠心地打？他決定要回到村裡好好地教訓叔叔一頓，於是不幾天他又趕回來了。回家的當天，正好爺爺從地裡回來，說叔叔在地裡又罵他了。小夥子怒火上升，安頓好爺爺，悄悄地拎著一把鐵鍬就到地裡去了，正好在溝邊遇到回家的叔叔，兩人爭吵起來，李光強揚手想打侄子李世榮，李世榮早就一肚子氣了，順手一鐵鍬就照李光強腦門上打去了，李光強當時還沒有倒地，依然和和李世榮對打，但李世榮年青，加上又怒火中燒，三兩下就把李光強打倒了。
打倒之後，李世榮多次叫他起來再打，見沒有回音，伸手一摸，沒氣了，嚇得趕快跑回家。李濟民見孫子神情慌張，問他出什麼事了。李世榮簡單地說了一下情況，然後在李濟民的催促下連夜就跑了。
那麼有沒有人見到李世榮回村呢？李世榮說可能有人看到了，但因為當時緊張也顧不了那麼多了。
我們奇怪的是，那些看到的人為什麼沒有開口呢？
李世榮從報紙上看到年邁的爺爺替自己頂罪，再也坐不住了，於是他回來自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