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 豔
一、往事悠然難忘的， 不是最後， 而是最初。
仍然清楚地記得高二第一學期的第一天， 我第一次走進206班：遲到的我從容地踩過所有驚豔的目光走到倒數第二排的一個空位上坐下。 那時老師已點過名了， 他於是叫我補充介紹自己。 我站起來：“我叫肖楓。 ”
“哈哈……”後面傳來故意起哄的笑聲：“蕭峰， 原來是一位女大俠。 ”全班隨著一陣大笑。
我回頭看見一雙閃亮的﹑帶著些許流氣的眼睛。 那是我第一次認識他：何萬， 人稱萬花筒。 這當然是後來才知道的。
何萬的性格在第一天就表現得很完整了：愛起哄﹑不務正業還帶著些許痞味。
其實從開學一個多月以來， 他還沒有正面跟我講過一句話。 他跟他的同桌高寒嘻鬧， 開我的同桌小紅的玩笑， 左右兩桌的四個女孩也未能倖免地成為他泡制笑聲的原料， 只除了我。 我想， 也許是因為我不苟言笑的沉默和冷傲的外表讓他有所顧忌。
直到那個忽然下起雨的下午，
那天下午的一把傘像春天的第一陣風吹化冰封了整個冬季的雪。 我們前後兩桌的關係逐漸融洽起來。 何萬就像一支催化劑， 讓安靜的小紅﹑冷傲的我和一本正經的高寒融合在一起。 我們四人不僅在學習上互相幫助， 而且在課餘時間愉快相處。 何萬總是有層出不窮的主意， 比如：每星期每人出5毛錢合買一注彩票， 並為選號碼而爭論不休；每天下一盤跳棋， 讓輸的人帶其餘三人的早餐……。 平時我們亦無可避免地成為他貧嘴滑舌攻擊的對象。
也許是因為覺得我比較有挑戰性， 何萬逐漸地把我列為三人中的首要打擊目標。 記憶中很深的一次：那是一節語文課上， 老師表揚的我作文寫得好， 並念出來給大家參考。 剛念完， 他就大聲地咦了一句：“咦?我就說為什麼好熟悉的感覺，
高二的第一學期就在何萬的笑鬧聲中過去了， 我從來沒有這麼輕鬆愉快過， 直到許多年後回想起來， 我仍覺得這是我的求學時光裡最為開心的一段。 記得回來拿成績單的那天我幾乎是以戀戀不捨的心情離開的， 幾乎在放假的第一天就在盼望著開學。
但是這一年的寒假卻好像過得特別漫長， 父母正為離婚的事鬧得不可開交。父親早在兩年前就很少回家了，現在卻為了一紙離婚協議而頻繁地回來，回來總是大吵大鬧，憤然而去。而我則每天儘量躲在自己的房間裡複習功課，看小說；讓自己在別一個虛幻的世界裡尋找片刻安寧。我還憑著記憶把我與何萬的一些對話片段寫下來，記錄自己那些難得的笑容。
好不容易，終於開學了。開學的第一天，我在上課鈴響起的那刻從後門沖進班裡，原以為又會聽到一句不懷好意的問候：“阿楓，好早啊﹗”可是，後面右邊的位置是空的，心裡頓時一陣失望：“原來他比我還遲。”那天早上我特別注意後門的動靜，但是老師在點名的時候說何萬家裡有事，請假一周。這仿佛是花謝的聲音，早晨的所有高漲的喜悅化為烏有：“一周，還要一周……。”
終於，我明白我期盼的不是開學，而是他。從不知什麼時候開始他已悄悄走進我心裡：是開學第一天回頭的那瞬間，還是下雨天遞傘的那一刻?我從來沒有過的彷徨無措，一直驕傲而成熟的我，在拒絕了無數次後卻掉進了自己的陷阱。
一周過後，何萬回來上課。我不露聲色，甚至沒有多看他一眼。但是，他的音容笑貌卻無時無刻不在我的腦海裡。但凡是他的，一切都是美好的，一切都讓我迷醉。從風趣的談吐﹑如陽光般灑落的笑容﹑那件褪了色的牛仔上衣﹑有點淩亂的碎發……
何萬的笑容還是那麼輕快，我的笑容也多了起來，但是那卻包含了更多的失意和無奈：父母終於離婚了，我的成績直線下降，從三名到十三名又到二十多名。我第一次為父母的離異而慶倖，讓他們沒有多餘的心思關注我的成績。期末，老師找我談話，但是由於我的性格怪僻異常，老師亦不敢深問，只是深表宛惜而已。我也試圖挽救自己的成績，但是一雙學會了飛翔的鳥兒怎麼還會願意在地面上漫步?我已不是以前那個心如止水的我。上課，我沒有辦法專心聽講，我聽到的是後面另一個如天籟一般的聲音；我沒有辦法專心做習題，走神已成為習慣。何萬就像一支麻醉劑，明知道是無益的﹑短暫的，但是食髓知味。只要他在我的眼前，母親的眼淚不會再灼傷我，成績也變得無足輕重。
與此同時，我們四個人的相處也越發融洽，不知不覺建立了比同學更為親密的友誼。高寒不動聲色地幫助我提高成績，總是細心地一偏一偏演算我不會的數學難題。記得一次下課時間，我又轉過身去請教高寒。還未開口，何萬便趕快伏在高寒耳邊大聲說：“你看你看，她又轉過來了。你以為她真的那麼多不會的嗎?這都只是藉口。”高寒馬上難為情地用手肘撞撞他：“少糊說!”何萬又瞪起誇張的雙眼：“你撞我幹嗎?你以為她轉過來是因為你嗎?少自作多情了。其實她喜歡的人是我。老是轉過來就是為了借機多看我幾眼。”這句話像一把刀子刺在我心口。我抬起頭往他眼裡尋覓這句話的真正含義，但是那又眼睛太清澈了，沒有一絲雜質。
意外的是，當天晚上我接到何萬的電話，他吞吞吐吐地說有件事要問我。我輕捂心口，安撫那顆狂跳的心，怕心跳聲會從電話裡傳出去，洩露了我隱藏已久的心事。但是他說：“高寒喜歡你很久了，問你有對他有沒有感覺。”
停滯良久，我說：“沒有。”
“為什麼，高寒這麼帥﹑這麼優秀，考慮考慮吧。”
“不用了，不喜歡。”
“有喜歡的人了嗎?”
“沒有……。那你呢，有女朋友了嗎?”
“哈哈……我這麼帥，沒有幾個女朋友怎麼對得起自己。”
後來還說了什麼，不記得了。
放下電話，我不禁泛起一絲苦笑：誰曾料想，高傲的我和優秀的高寒卻都只是悲劇的角色。
我終於見到了何萬的女朋友，是在10月6日他的生日PARLY：一個小巧﹑文靜的女孩，溫柔地在唇邊漾著楚楚動人的風致。席間，何萬不住地給她夾菜：“小妹妹多吃點，快高長大。”以我所沒有見過的細膩情意。我低頭輕啜杯中的辛辣苦澀，第一次討厭自己清高孤僻的性格，第一次看清我與他之間遙不可及的距離。
轉眼又是臨近寒假，這次我是盼望著它的到來，也許寒假以後我可以忘切，可以真正坦然地在他們之間相處。這是放假前的最後一天，高寒在講臺上佈置各組的假前大掃除任務。講完後走下來時，何萬在後面大聲嚷道：“高寒，我都說她喜歡你的了，你又不信。剛剛你在講臺上時，她一直含情脈脈地望著你，眼睛都不捨得眨一下。”我轉過身怒道：“這裡人人都望著他，人人都暗戀他?” “啊?”他故作無辜地：“我又不是說你，你這麼激動做什麼?何必做賊心虛的樣子。”全班望著我和高寒又是一陣大笑，曖昧的笑。我和高寒紅著臉愣站在那兒，從來沒有這麼難堪過。我在心裡暗暗決定，再也不理他了。
那次，我其實並不是真的生氣，只是在尋找一個與他絕交的藉口。我沒有辦法這樣與他相處下去，他就像一個天真無知的小孩，揮舞著手中的真劍來玩耍，以為是玩具劍；兀自興高彩烈著，看不到自己劃下的道道傷痕。
新學期開始了，我假裝生氣，不再答理他。許多次，他叫我，我只是充耳不聞。在走廊遇到，他總是用詢問的眼神望著我，而我則別開頭，形同陌路。高寒和小紅分別被請來做和事佬，但是我無動於衷。後來他還托小紅帶一張卡片，並讓她轉告他的話說，他不知道哪裡得罪了我，如果有得罪的地方請我告訴他，他都可以改。我沉默著，心裡漫涎無言的悲哀。
小紅和高寒始終無法理解我的固執，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他們都漸漸淡忘了，唯一沒有淡忘的只是我。我獲得了表面的徹底平靜，但是對何萬的依戀卻沒有減少一分，所有的逃避都是徒勞。我在陰暗的角落裡默默崇拜他那如陽光一般耀眼的笑容，雖然那些笑容沒有一個是因為我。
這年11月份的一天，小紅忽然決定不讀了。她家裡本來就供不起她讀大學，現在她的哥哥(家裡的唯一經濟支柱)又因為工傷摔斷了一條腿，小紅不得不提前退學出去打工。緊接著，老師為了更好地監督何萬學習，把他們一桌調到前面第一桌去了，只剩下我一個人孤伶伶地坐在最後一個位置上，終日無語。我頓時感到從來沒有過的孤獨。諾大的校園，熙熙攘攘的笑聲，我卻形同生存於孤島般茫然無助。
那是平安夜前一天，學校提前放學，同學們在四點前就走光了，只剩下我在班裡做作業到很晚。我不想回去，懼怕回去，那個沒有生氣，陰沉沉的家，在這種節日裡顯得愈加淒涼。
回家的路上，因為太晚了，路燈又不夠亮，我沒有看見被掀開的下水道口的蓋子，騎著自行車陷了下去，被突然停下的衝力摔在地上。我忍痛爬起來，看見兩個膝蓋被粗糙的路面擦得鮮血淋淋，右手肘也扭傷了。無助的我在寒風中顫抖，猶豫許久後，在旁邊的小店拔打了何萬的手機號碼。
何萬不到十分鐘就匆匆趕來了，他扶起我簡略檢查了一下傷勢，就把我送到醫院。那是我第一次看見他一本正經﹑緊張的模樣。坐在凳子上，醫生為我清理傷口。我緊緊握著何萬的手，偷偷感覺他的溫度，恍惚地感覺到些許疼痛。當聽到我失聲叫疼，何萬便用另一隻手在我的傷口周圍輕撫，以分散我的注意力：“很疼嗎?忍忍，很快就好了。”那眼裡有滿滿的憐惜。淚水迅速湧進來，灼痛了我的雙眼。不是因為傷口的疼，而是因為他的細緻溫柔，因為自己用這種手段來獲得他的關懷而倍感慚愧。
這個時候，我應該叫的是自己的父親，而不是別人的男朋友。
愛情能夠讓人淪落到多麼低的程度。張愛玲說：“遇到他，她變得很低，低得像塵土，但心裡是高興的，從泥土裡開出花來。”是的，我的心裡也是高興的，不管他的關懷是出於同情還是友情。
包紮了傷口，他把我送回家。接著我請了一個星期病假。回來後，何萬沒有來詢問我的傷口情況，雖然我原以為他會問的。這個小插曲好像根本沒有發生過，我們直到畢業沒有再講過一句話。
高考分數出來了，我考得不好也不壞，八月份如願地被**大學錄取。在入學之前我接到同學聚會的通知，猶豫再三，還是去了。
這次聚會來的人不多，吃飯時剛好一台桌坐完，何萬就坐在我對面。吉黃的燈光下我癡迷地望著他的清秀面容，但是那天他顯得特別安靜，神色間仿佛糾結了幾許離愁別緒。在座的十幾位之中，他最捨不得的是誰呢?高寒吧。許多往事，如水地在記憶中流過，還未舉杯，我已恍然如醉：今日一別，不知何日再見；再見時，他不是今日的他，我也不是今日的我。而今日之珍貴也就在於此了。
吃完飯，我想提早走，高寒追出來說送我。但是何萬也走出來說我那邊的路很暗，他開車送比較好。
一路他唯只沉默，我亦無言。到了家門口，我說：“再見﹗”轉身入門。他忽然從後面拉住我，猶豫半晌：“……那次打電話給你，其實本來想說的是：我喜歡你，但是我以為你喜歡的是高寒。”
既然愛了這麼許久，為什麼要等到最後那一刻才說出來?既然明知道只是徒然的表達，為什麼還要說出來?在我的心裡又種下這份牽念。
良久，我只是輕輕地哦了一聲：“再見吧﹗”關上門的那刻任憑眼淚洶湧。
上大學，對每個人都意味著光明的前途；對以我，卻還有另一層重生的意義。我將終以遠離傷心之地，逃脫陰霾的過去。我就像在池塘裡沉睡了太久，又掙扎了太久的蓮苗，借著一場夏天的雨，掙出了泥潭，第一次看見天空的顏色，第一次在水中照出自己美麗脫俗的風姿。不管過去的我有多麼不快樂，以後我將生活在風和日麗的天空下。
大學生活比我想像中還要輕鬆，沒有了高考的負擔，功課又極簡易，可以放鬆了全身心，自由自在地遊*。但是只過了幾天這樣百無聊賴的生活，我就感到從沒有過的倦怠﹑空虛，已適應了多愁善感的心，一時間得到赦放，竟無措了，急於尋找新的內容來補充。這時恰逢學校學生會﹑團委會的各部門在新生中招部員，我狠下心在團委會的組織部報了個名。本來，我一向最討厭在這些滿口道學的人中間伺混，但現在偏要逆著以前的行為方式，是做一個真正的俗人的決心。我遞交了一份冗長的申請書，並在一個星期後參加面試。那天面試，我出乎意料地自信，竟然誇誇奇談起來。主考者是上屆的幾位師兄，他們問我在中學時是不是一直有擔任學生幹部，我笑而不答，其實我也是第一次發現自己這方面的天賦。
緊接著班裡又競選班幹部，我把隔天寫的一份慷慨激昂的發言稿在講臺上熟練地背出來，結果以80%以上的選票勝出，當選為班長。從此，生活為我打開了一扇通往另一條路的門，我在這個沒有人認識的地方，成為了另一個人，一個連自己都不太熟悉的人。這個我開朗活潑，積極上進，在人際交往中如魚得水﹑應付自如。我覺得我就像聊齋故事：《畫皮》裡面的那個畫皮的妖精，這個妖精其實長得十分醜陋，但是他為了變成美女去騙別人的心來吃，每天晚上出去騙人之前總要先畫好一幅美女的畫像，然後施展法術把這幅畫披在身上，變成美女的模樣。現在的我是先參照小說上的某個人物的性格，為自己設計一個性格及形象，也照樣披在自己身上，變成那種人出去與人接觸。
身兼兩職的我非常忙，忙著開會，忙著策劃和組織一個接一個的活動：班級聯誼﹑演講比賽﹑黨知識競賽﹑藍球比賽……大學的班長是件苦差事，不論班裡的大事小事還是同學們的公事私事，都是班長的責任，簡直等於全班同學的保姆。
這種忙碌的生活正是我想要的，忙到沒有時間去顧及自己的感情和思想，讓一切都在行屍走肉中度過。但是當窗外的紫荊花從樹上蕩蕩悠悠地飄落時我會有一種錯覺，以為這是206班的那個視窗，潛意識地又去吵鬧聲中分辯他的聲音，心裡會湧起一聲悠長的歎息：不知不覺，分別以來已大半年了。如果當初的我是現在這個形像，他會不會以普通一點的方式處理他對我的感情。
自從聚會那晚何萬送我回來，直到現在我們沒有聯繫過，我從高寒口中會不時聽到他的消息，知道他考得不太好，留在家鄉讀本地的大學；知道他接了家裡的生意，邊工作邊讀書；知道他又換女朋友了……那時的一句喜歡也許只是他的眾多次心動中的一次，並沒有更特別的意義。
轉眼到了寒假，這個大學的第一個長假，我在學校附近找了個售貨員的工作，沒有回家。父母離婚後都先後各自組織了新家庭，母親近期剛結婚，對像是一個喪偶的中年男人；父親在上個月也終於得償心願，生了個兒子，不用再怕絕後了。共同的痛苦終於以各自的幸福收尾，這也是一種完美結局。所以我這個原本不太重要的人現在簡直成了多餘的。這個多餘的人春節回不回家當然也不是什麼特別值得關注的事。
大學三年，六個長假，中間我只以大二的暑假回過一次家，為期一個多月。我回去是因為何萬，那個魂牽夢繫了太久的人。但是回去已十多天，我卻仍然沒有勇氣見他，分別太久了，好像已經沒有了相見的理由。又過了幾天，高寒打電話給我，說同學聚會，我不想去，他問為什麼，我找藉口說因為天氣太熱了，出去難受。他說有些事情逃避是沒有用的。我敷衍地笑著：“沒什麼意思，反正跟我談得來的人也不多，小紅又在深圳沒有回來。” “那我呢，跟我也無話可說嗎?” “不是啊，你到時很忙的，哪有空理我，你們去也是一樣的。” “不一樣，沒有你就沒有意義了……”那是他第一次這麼露骨地講出來，我一時竟不知說什麼才好，我知道他組織同學聚會主要是為了見我。說不清自己的感受，是同病相憐的感歎，還是更多的感動。
我想起還是高二時的一天上午放學後，我騎著自行車剛到校門口，就聽到後面有人叫：“亞楓。”我回頭看見高寒騎著自行車遠遠地追上來。我停下來等他，以為他有什麼要緊事 (因為我們並不同路，在校門口就分道)。他追上來卻只是說一句：“亞楓，你也這麼晚才出來呀?”那眸子裡欲言而止的輕輕憂傷的溫柔；我想起高三他調到前面第一桌後，他常常回頭傻傻地望著我，許久，被我看見了也不懂得回避。開始的幾次我莫名地以為他有事找我，特地走過去問他，他卻說沒有事。這就是高寒的感情：含蓄的，驕傲矜持的。
同學聚會，我還是去了，我想見何萬。這次聚會地點是在以前班主任的家裡，我到的時候，廳裡已經擠了二十幾個人，何萬不在，他又遲到了。我在離開人群的一角坐下，跟兩位女同學寒噓了幾句。差不多十分鐘後，何萬從門口進來，一進來就大聲嚷嚷：”唉呀，這麼多人。歡迎衣錦還鄉，以後家鄉的四化建設就靠你們了。”接著，回頭看見我：”啊?亞楓，你也回來了，哪天刮的特級颱風把你老都給吹回來了。” 這個無聊份子，一來就吵嚷，廳裡馬上像炸開的蜂窩般熱鬧起來。我暗暗觀察他，好像成熟了很多，不過依然痞味十足。
高寒端了張凳子在我身旁坐下，跟我聊了起來，我卻發現今天的聽覺有點力不從心，只能答非所問勉強應對。望著對面的何萬，我的思想飄忽忽，宛如身陷夢境，有種無力的﹑不真實的迷醉和興奮。竟控制不住地脫口而出：“高寒，你叫何萬過來。”高寒的眼裡閃過一絲幾乎是痛苦的神色，轉身向那邊大聲地：“何萬，你過來。”何萬過來了，帶著一點局促。接著，我們平淡而客氣地聊了幾句。沒有了以前的輕鬆愉快，沒有了以前的熱絡隨和。我不禁悲從中來：何萬，活潑開朗的你，偏偏在我面前就這樣難受嗎?何萬，但願我也可以平凡一點，但願我也可以簡單一點﹑快樂一點。
還沒有等到吃飯，我就先走了，沒有跟任何人打招呼。我獨自一人走在黃昏的江邊，任憑風兒陣陣也理不順亂如麻的心緒。二年，八百多個日子的思念，見了面卻因為承載不動這種感情而匆匆逃離。不知是對他的失望還是對自己的失望，心中有一個空洞，不斷擴大。夕陽徐徐落在江中，夜色漫上來，我望著默黑﹑幽深莫測的江面，竟有一種莫名的嚮往，我想像沉入江底的感覺：枕著冰冷的鵝卵石，傾聽著時光的流水在身上嘩啦啦淌過的聲音，沉沉地睡去，不管今夕是何夕。
拋下對家鄉的最後一縷牽念，我又離開了。我把所有的失意封存，在另一個城市又開始了平淡的生活，日復一日，無關感情。這中間，除了偶爾從高寒和小紅的口中聽到他的名字，我的生活一直過得波瀾不驚。
不小心一回頭，又是一年後了，我已面臨畢業，工作早就定下來了(這多虧了我在學校三年的學生幹部工作經歷)，做完畢業設計後就可以直接上班。這年3月份的一天，我和另一個同學一起到廣州找畢業設計的所需材料，去之前打了個電話給高寒，他說他現在在天河區的電腦城實習，可以安排我和我同學的住宿。
第二天的中午，我在廣州天河區見到高寒，他從對面走來，頭髮比起先前短了很多，人也曬黑了。我望著他：“啊?你怎麼變得這麼醜了。”他笑：“有沒有搞錯，見面第一句話就說我醜。”然後撩撩我的長髮，細細地看我：“你呢，什麼時候把頭髮拉直了。”“好看嗎，已經拉直好久了。”……其實我們已經一年沒有見了，但是卻好像昨天剛見過面一般自然和親切。我深感困惑：我是同時認識了他和何萬，為什麼最後與我親密相處的只是他，我和何萬之間反而隔閡重重。難道這就是所謂的“欲近而遠”。
他請我們吃過飯，大約指點了一下公車路線就去上班了，下午我和同學去買完所有材料後回到他跟別人一起合租的房子。回到時他已經煮好了飯，沒有想到他還會做飯。吃過飯，已是8點多，從陽臺上可以看到燈火輝煌，車流滾滾的街道，高寒說出去走走。
廣州的白天擁擠得可怕，人就穿梭在重疊的高樓的夾縫裡，窒息的感覺。夜晚就柔和多了，把灰塵和灰白的高樓隱藏以後，顯出一種悠閒的氣氛。我和高寒默默地走在清靜的人行道上，吉黃的路燈朦朧地照下來，如水漫在我們之間。朦朧間我望著高寒的眼，好像又回到了那些共同度過的純真歲月：校道旁那成排的紫荊花樹﹑課室裡的嬉鬧聲，還有就是他教我做習題時的柔和的聲音和像現在這樣柔和的眼神。我的心情出奇地好起來：“高寒，時光如風逝，好快就三年，其實算起來，我們是認識了六年。” “六年?”我顧作神秘地：“是的，正好六年。”他還是不明白的樣子，我笑說：“我第一次認識你是高一的一天早上，你在校門口檢查校章，剛好抓住我那天早上沒有戴校章，還罰我簽了個名，那是我在校三年唯一一次忘記戴校章；第一次知道你認識我是在你抓住我沒戴校章的第二天，我在樓下經過時，不小心看見你在二樓的陽臺上一直地看我。我們認識難道不是可以算六年了嗎?”高寒輕咬嘴唇，默默地笑，含著一絲甜蜜的愧色。”唉，高寒，你其實應該拍拖了。” “我有過，就在高三畢業的那個暑假開始，不過在大二時就分了。” “怎麼沒有聽你提起過?不過我大約可以。
“猜到你跟誰拍拖。真不明白你……”我取笑他：“是不是吃了她太多水果過意不去，終於以身相許?”(高中時那個女孩常常叫人帶水果給他吃，我還沾了不少光呢)他的臉上掠過一絲苦笑，我說：“你不要太追求完美了，不要太高傲了，這個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人。” “哈哈……你說我高傲，但是我聽到更多人說你高傲。”我笑道：“我的高傲只不過是個假面具而已。”他深深地看著我良久：“但是我不覺得你高傲，我覺得你很可憐。”這句話像一顆石頭投在我的平靜心湖，波瀾頓起，又驚擾了早已沉澱的前塵往事……
晚風帶著絲絲露濕吹來，掠過陣陣涼意，三月的天，竟忽然地轉冷了，我把手放在唇邊哈氣取暖。“冷嗎，我這裡的外衣口袋借給你。” “不，不冷。”他又轉頭看看我，忽然地，把我的手拉過去，塞進上衣的口袋裡緊緊捂住。剎那間，空氣也好像凝固，我卻沒有把手抽出來，分不清是不忍還是不想。一種緊張的沉默過後，我們開始漫無邊際地開聊起來，我感受著他的手心的溫度和他的快樂。
過馬路時，他護著我，然後順勢把我攬在懷裡，過了馬路也再沒有放開，緊緊地擁著。在那條行人稀少的人行道上，我們追逐嬉鬧，相互攬攬抱抱，就像一對熱戀中的情侶。他把我緊緊裹在大衣裡，把唇貼近我耳際：“……以前叫你出來為什麼老是找藉口推託，整天在家裡做什麼?”我嘻嘻笑：“吃飯﹑睡覺。”“那不是成了一頭豬?”“當然還會看電視。”他更是大笑：“那就是一頭會看電視的豬。”我瞪他一眼，雙手往他的腰際撓去，他驚叫一聲，笑著躲開去，我暗笑，果然很怕癢……他抓住我的雙手求饒：“那我以後不是註定要被你欺負了?”我看著他眼裡滿溢的笑容和如醉的幸福，以後?
回去的路上，他說：“明天不要回去好嗎?我要過學校，跟我去學校吧。帶你去見我那幾個很要好的兄弟。不過可惜，還有好多個去深圳實習 了，這次是見不到了。”“我為什麼要去見他們?我可不是動物園裡的猴子，用來供人參觀的。”他捏捏我的鼻子：“那就當你去參觀他們，行了吧。” “也不去，我才沒有這種雅興呢。”他無可奈何地搖頭：“還是這麼孤僻，一點也沒有變。”又輕撫我的臉頰：“明天不要走吧，多陪我一天。””不行，要做畢業設計了。” “多一天而已。你就這麼捨得?”我咬牙輕笑：“捨得。”
回到去已經差不多十二點，我同學已經睡下，我卻好像還沒有絲毫睡意。高寒去沖涼了，心亂如麻的我站在陽臺，望著外面迷漫的夜色：幽深莫測，就像人生一樣，看不清更遠處的景像。“為什麼會搞成這樣?這就是我想要的結果嗎?”無力的疲憊：“唉，為什麼無論做什麼事都要先給自己找個理由。如果沒有理由呢?”……
高寒沖涼出來，他從後面圍住我的腰：“做我的女朋友，好嗎?”我轉身拔弄他濕潞潞的頭髮，輕撫他的發腳：”你後面的發腳太短了，長一點好看。””那我就留長一點。”我摘掉他的眼鏡：“我不喜歡你戴眼鏡。”“那我以後不在你面前戴。”我不由地笑：”你就那麼聽話?” “是的。”望著他眼裡的柔情，我就像躍進了汪洋大海，無法自救，不能呼吸……
他端了凳子出來，我們就坐在陽臺上聊天，聊分別後的大學生活，聊以前的高中歲月，聊各自的家庭……就只是沒有提到何萬，我們都刻意回避他。
當提起以前的種種，他問我為什麼總是顯得很不快樂，為什麼放假總是不回家，我猶豫片刻後，道出了從未向人道的家庭悲劇：“高寒，其實白頭偕老反而是一種痛苦，沒有愛情的婚姻是很可怕的，不是因為愛的話生活中雞毛蒜皮般的小事都不肯遷就對方；有愛情的婚姻也很可怕，因為愛情總是沒有婚姻長命。”高寒說：“但是，也並不是每對夫妻都不幸，我父母的感情就挺好。”我望著天空稀落的幾顆星星“為什麼這個世上一定要兩個人一起生活?如果真的有外星人，而他們又比較先進的話，我想他們的社會肯定沒有‘婚姻’這種無聊制度。”高寒伏在欄杆上目不轉睛地看我，好像在重新研究我似的。我笑道：“是不是覺得我很可怕?”他歎了口氣，站起來，輕輕把我擁入懷裡：“相信我，從此以後相信我。”我把頭伏在他心口，傾聽著他沉穩的心跳聲，不知為什麼心裡卻生起一種不安和迷惘。
高寒就這樣抱著我許久，然後，我聽到他伴著輕輕歎息的聲音：“楓，也許我永遠也沒有辦法忘記今天晚上。”我抬頭看見那雙眼睛，又是那種我所熟悉的傷感的絕望的神色。我的心被一種柔軟的憐惜之情包圍了，只是分不清這種憐惜是憐他還是自憐：高寒，是不是你早就知道，無論如何你必然是抓不住我的，就像我必然是抓不住那個人一樣；高寒，我們這種人的悲哀就是永遠在感情與自尊心中間掙扎，無可奈何地殘忍地折磨自己……那天晚上，我們差不多聊了個通宵，到臨晨5點多才各自去睡覺。
第二天，我睡到下午才醒，起來，高寒告訴我，我同學早上已經先走了。我也準備收拾東西回去，高寒進來把我抱到椅子上坐下，拉著我的雙手，他單膝跪在我面前，專注地望著我：“昨晚上問你的話呢，想好了嗎?”我低頭看著他英俊的臉和眼裡化不開的柔情。高寒，你這麼優秀，而這個世界上漂亮的女孩也很多。這麼多年，卻還要守著這份無望的執著。當時，我沒有勇力說不好，只是說：“給我時間，讓我考慮一下吧。”
後來，高寒陪我吃過飯，就送我去車站。經過天河區時，他指住那棟最高的電信大樓：“你看到沒有，那棟電信大樓，你這個路癡可要好好認認它，看到它，就知道我就在附近了。以後你心情不好或者是遇到困難時就來找我吧。”接著他沉默片刻：“下次見面是什麼時候，一個星期﹑一個月還是一年後?”
依依不捨地，我們還是分別了。回到學校，我馬上把手機關掉，我就像是一個做錯事的孩子，害怕承擔後果。對於高寒，我始終分不清自己的感情：並不排斥，還有許多的依戀，但是又知道不是愛情。緊接著的一個月，我都沒有開過手機，我不知該如何面對他，我不肯承認自己是在變相地玩弄他的感情，而其實，我是。
一個月後的一個星期天，我忽然匆匆趕到廣州，到了才打電話給高寒說晚上去看他。高寒說他今晚可能要加班，不過會叫室友去接我。然後，我就在附近逛街到晚上八點才打電話給他室友。他的室友來接我，一個活潑的男孩，他陪我一起吃晚飯，吃飯時提起高寒，他說，高寒平時工作很拼命，所以總是說累。接著還別含深意地笑道：“特別是上個月以來，他說不知為什麼感到特別疲勞，又沒什麼胃口，很餓了，還是吃不下。我笑他得的是相思病。”他以為我是高寒的女朋友……。。
那天晚上高寒到十點多才回來，是我給他開的門，見面的瞬間，都有一絲尷尬。我坐回椅子上繼續看電視，他在後面換鞋，但是許久也沒有換好。我好奇地轉頭，看見他鞋只換了一半卻坐在門口的小凳子上呆呆看我，那是一雙疲憊不堪眼睛，含著許多說不出口的苦楚。他走過來坐在我身邊摟住我：“如果上次不放你走，你會不會跟我在一起?”我抓住他的手：“高寒，忘了上次吧，我們還是像以前一樣。”“你這次來就為了說這個嗎?” “是的，高寒，愛情或許比友情美麗，但是美麗的東西往往短暫，我只想一輩子平淡地和你相處，就像以前那樣。你不瞭解我，我實在不是一個很好的對像。” “你愛的是何萬，對吧?”我想我那時的臉色一定很蒼白……“以前是，現在我已經不知道了。” “亞楓，你一點也沒有變，我們大家都沒有變。”我苦笑不語，而我的心裡想說：“高寒，你還是比我幸福的，無論如何，你曾經靠近過愛情。”
當天晚上我就走了，謊稱去看望一個親戚，其實是住在酒店。 第二天我回去也沒有再跟他打招呼。不知道下次見面，我們能不能再像以前那樣心無芥蒂地相處?我相信時間的魔力，它一向都可以把一切棱角磨得圓潤光滑，讓記憶的顏色變淡，讓傷口無痕。
接下來許久，高寒也沒有打電話給我，如果是以前，大約一個月或兩個星期他就會發個短信或打個電話問候我。我想這段多年的友情恐怕就這樣玩完了吧。
我的畢業設計於4月中完成，4月底參加了畢業設計展出及比賽。我打算5月中旬正式到公司上班。在上班之前我想回一趟家，把留在學校的一些東西拿回去。於是我在五一節前就回家了，回家沒幾天，小紅打電話給我說她也回來了，正好出來聚聚。我也好久沒有見小紅了，算起來超過兩年。
我們約在**咖啡廳。我去到時卻赫然發現不只有小紅，何萬﹑高寒都在座。他們看到我吃驚的樣子，笑得前仰後合，我也不由地失笑：“你們這幫無聊份子，用不用這麼無聊啊?”好像又回到了高中時的感覺。何萬故作殷勤地站起來給我接包：“唉呀，亞楓你真是越來越靚女了，染了這種頭髮真好看，怎麼看怎麼像我以前養的那只哈巴狗。”“何萬，不是我咒你，你就是到老都這麼沒出息。”小紅在一旁直搖頭：“他是不是到老沒出息我不知道，不過你們是一定會沒完沒了鬥到老的了。”“小紅，你什麼時候成了他的徒弟了。”何萬連忙介面：“哈哈，就是剛剛才磕的頭。”……高寒幫我叫了一杯飲料，問我什麼時候回的，我說前幾天。我注意到他後面的發腳留長了一些，看著他端起咖啡杯的修長﹑骨感的手，我的心仿佛被什麼燙了一下，那雙手對於我來說太熟悉了，我曾經細細撫過那每一個關節和指尖。不可阻擋地，許多回憶湧上來，叮叮咚咚，把我的心敲得亂七八糟，讓我簡直如坐針般難受。不過高寒卻顯得相當平靜，若無其事地跟他們聊著。坐了沒多久，何萬就說閑坐無趣，不如去那個新開的郊外農莊走走，還可以順便在那裡吃晚飯。
所謂農莊也不過是果園﹑菜園。我們在剛下過雨的泥路上繞著周圍大約走了一周，弄得一鞋子泥。我們都罵何萬：“你以後能不能少給我們出餿主意。”“好﹗我要為我的餿主意負責到底。來﹗小紅，我來抱著你走。”說著，作勢上前。小紅笑著往後躲開去，高寒沖上來：“我願意，抱我吧﹗”“你也不照照鏡子，高老莊來的豬八戒。我喜歡的是小紅。”雖然明知道何萬只是開玩笑，但是在我聽來還是覺得很刺耳。
笑鬧著，我們順路往旁邊的小山坡上走，邊東拉西扯地聊，講起以前高中時的件件糗事，總是互相打趣。當走到一段下坡路時遇到一個比較高的臺階，而臺階下面正好是一灘積水，高寒和何萬跳過去後，回頭看到小紅和我還站在臺階上猶豫，高寒便伸出手扶住小紅跳下去。然後我也便向他伸出手，但是高寒卻用雙手握住我的腰，幾乎是半抱著我下來的。我抬頭看見兩雙驚訝的眼睛，紅暈瞬間爬上面頰。一旁的高寒卻仍然若無其事樣子，但我知道他是故意的。
我看著何萬沒有什麼表情的臉，心中萬分難受。剛吃完飯，小紅就說想先走，何萬趕快跟著站起來：“小紅，我送你。”然後逃也似的跟小紅先走了。我和高寒慢慢地走在後面，他伸手把我摟在胳膊裡，兩旁的路人頻頻回頭，向我們投來欣賞的目光，在他們看來我們是多麼出色的一對。我看著身旁的高寒，客觀地說，他的外形趨近完美：180的身高，勻稱修長的骨胳，五官輪廓分明，漂亮深沉的雙眼。相對地，何萬就稍顯遜色了，他只屬於清秀型。我奇怪決定愛情的因素到底是什麼?無關外貌也無關氣質嗎?我到底為什麼如此迷戀何萬?難道一切只因“緣”。如果現在我身邊的是何萬，那麼這片夜空該是多麼美麗，而行人回頭看見的我肯定是含著一絲美麗笑意的。
我跟高寒說，到江邊走走吧。來到江邊，我說：“心情不好，我就喜歡來這裡走走。”高寒看著我：“你心情不好嗎?”……你看這岸邊種的也是紫荊花樹，比以前學校裡的那幾棵還要好。”我支開話題，因為害怕又提起何萬，就算只是提到這個名字都讓我難受。
高寒倚著欄杆望向江面，晚風從江面上掠過來輕輕掀動他的衣袂。許久以前，這個位置上，站的是我。我望著他清冷孤獨的背影，無限心酸。我走過去抱住他，把臉輕輕貼在他的背上：“高寒，我們以後不要再見了吧。我不能容忍自己淪落到在你身上尋找感情的慰借。”他轉身抱住我：“是啊，不如不見。”
天又下起雨來，迷迷朦朦地，我們手拉著手穿過一棵又一棵紫荊花樹。我伸手接住一瓣徐徐而落的紫色花瓣：“高寒，愛情就是這花朵。就算再美麗，但試問又有誰能把它的一季燦爛永遠留下?” “高寒，人生的意義究竟在哪裡?從此以後，春花秋月，良辰好景，為誰而設?” “高寒，……” 他用雙手捧住我的臉：“楓，無論如何，答應我好好活下去，不要想太多不該想的東西。”我點點頭：“是的。”細雨中他的眼在我的眼裡漸漸模糊。
我的天真，以為我們還能像過去那樣心無芥蒂地相處。再次見面時才發現我們之間已經有了千絲萬縷剪不斷理還亂的聯繫。
因為那天晚上淋了雨，回來後我著涼了，連著幾天低燒不退；同時因為吃了太多藥的關係又引發了胃痛。一時間，頭痛﹑胃痛把我折磨了個夠，在床上躺了好幾天。星期天的下午實在躺不住了，我想出去走走。沒有多想，我打個電話給小紅，叫她代我約何萬，而且不要說是我約的。
下午四點多，我來到**公園，何萬已經先到了，他看見我顯得很吃驚，但是很快就笑道：“哈哈，不會吧，你真的來個以牙還牙?”我笑道：“我才沒你那麼無聊呢。” “那你……。” “想見你，不行嗎?”我想我那天一定是燒糊塗了。何萬有一點緊張，有一點難堪：“啊?不會吧?原來你對我這麼好。”我望著一臉迷惑不解的他：“既然來了就到裡面走走吧。”我們信步往公園裡走。
許久的沉默過後，何萬突然問道：“記不記得高三那時你突然好一段時間不理我，為什麼?”我轉頭看著他那一臉可愛的遲鈍，真不知道恨他還是愛他多一點：“你說是為什麼?” “我就是不知道，才問你。”無奈地：“我也不知道，就是不想理你了。”他只能換個話題：“你今天怎麼了，好像很不舒服。” “唉，是的，我還在發燒。”“那怎麼還跑出來?” “在床上躺得好累了。” “有沒有吃藥?”……都是這些不著邊際的無聊話題，我對著何萬，總是心中千言萬語卻不知從何說起。
從公園出來，我們一起吃了晚飯，他就送我回家。這是他第三次送我回來，中間橫跨了五年，五年的愛戀。不知為什麼，那天晚上我有一種很強烈的預感，覺得這會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看著他就要遠去的背影：“何萬。”他轉過身來，我終於壓下所有的驕傲：“五年，其實我愛的不是高寒，是你。”許久我們就這樣對望著，可其實那時天已經很黑了，我們都看不清對方的眼，然後他說 ：“你過來。”他緊緊地抱我，狠狠地仿佛要把我擠碎在懷裡，我感覺到他貼在我額頭的冰冷顫抖的嘴唇：“楓，如果我不夠在乎你，我可以跟你玩一段無傷大雅的浪漫”……
後來的細節我已經記不清了，也許是發燒影響了我的記憶力，也許是心已經被傷得太過麻木，已經再也刻不下任何一個痕跡，只記得那是一種分不清快樂還是痛苦的感覺。就像紫荊花紛紛落，傷感而美麗。
從那以後我沒有再見何萬和高寒，也沒有再見小紅，我要把跟他的所有聯繫統統切斷。年復一年我在這個擁擠的城市孤獨地生活著，不知所謂地忙碌，驀然回首時，發現，曾經不堪忍受的心傷都已經帶有一種溫馨的色彩，表明所有的愛都已風輕雲淡，悠然而去了。
三、今夜，年華如醉傍晚回去時路過江畔的那條小路，走過藍球場邊上那條路，走過你樓下，我仍然潛意識四處尋找你的影子，也許你就在身後我的影子裡，也許你就站在前面花蔭下等我，也許你就在某個花圃轉彎處……。但是每一個期盼都是落空，這才想起你已經走了好久了。草兒照樣新綠，花兒在微風中顫動著嬌媚，眼前落葉翩翩舞……南國初夏，依然春意盎然，一切都還是你走之前一樣。暮色中也仿佛還彌留著你的氣息，伸出手，卻觸不到記憶中的音容笑貌……
一個人輕輕地走在曾經兩個人一起走過的道路，生怕驚擾了往事的愉悅，讓時光合著記憶混亂的腳步在這裡流轉。
恍然間又看到了前面那兩個人：女的從後面抱著男的腰，熟練地合著他的腳步一步一步往前邁。把臉頰貼在他後背，聞他身上熟悉的味道，幸福又調皮地偷偷笑。男的把雙手覆在她手背，刻意放慢腳步。走到少人行的花徑中間，他把她攔腰抱起來，作勢扔到花叢中，她大笑著驚叫緊緊摟住他的脖子。當然捨不得扔，坐在花池邊沿，愛憐地把她摟在懷裡，如癡如醉地看她燦爛的笑顏……這只是情人間最平常的小片段，洋溢著的卻是不一般的相愛幸福，也許因為心中另有隱疼，所以愛得更盡興，更柔軟。
其實更經常：他們一左一右走在一起，不用接觸，無需語言，她也能清晰地感覺到他的恰意，於是她的心情也莫名地愉快起來。她偶爾轉頭朝他輕輕笑，這種笑投映在他眼裡，就像平靜的湖面柳樹的倒影一般輕盈。
到了這個年齡就慢慢懂得用成熟的感情去愛一個人，這種愛再也不拘於任何形式，也不能用邏輯的思緒去解釋，它只是很純粹地存在著，無形又無狀。兩個人在這種關係裡有無需言語的理解態度，不管對方處於何種地位，不用多加解釋，都可以理解，是所謂知心。經歷了一定世事的滄桑，在這份溫馨平和的感情裡，能讓勞累的心得到休息，得到支持。沒有什麼比這個更重要，也沒有其它任何人可以代替，這種親密讓彼此感覺這個世界比原來更陌生，因為除了心裡的這個人，其餘都是陌生人。不只是友情，也不只是愛情，而是比這兩種感情更理所當然的﹑更深厚﹑更習慣的感情。
憶起往事仍然忍不住展開多少笑顏，只是這種笑容好蒼白，似半枯的花和焦黃的葉。
一個人仰望天空的寂靜，一個人在陌生的人堆裡等車，一個人上車一個人下車，一個人來到擁擠的步行街……每個程式都有條不紊，還在身邊空出一個虛設的位。
當暮色從天邊褪去，當夜色漫上來，當清涼的晚風拂過我的面頰，空虛的感覺仿佛穿透一切。這個街道熱鬧非凡，閃爍的燈光散開溫馨的氛圍，穿梭而行的人們或成雙成對或三五一群，熙熙攘攘地沉浸在他們自己的故事裡，無暇他顧；而我的故事呢?卻在很久以前已經結束了。
在那個掛著一件紫紅格仔衫的櫥窗前呆呆站了許久：就是這樣差不多的一件短袖格仔衫，去年夏天你常穿的那件。我曾說：“這件上衣很好看，只有你能讓這樣鮮豔的顏色寧靜下來。”夏天又來了，只是不知今夏依戀它安寧的是誰……
對面匆匆地閃過一個清瘦修長的身影，如一道來自遙遠的天外的光，投在我的記憶。
拔開人群，穿越街道，我追逐那個熟悉的影子。
“不好意思，認錯人了……”轉身回眸的那刻，我的喜悅在陌生人臉上粉碎。
“怎能在今天的街道，找到一個記憶中的影子?”天際寂寥的星星，用冷漠的神色，嘲弄我的無聊。
炫目的廚窗，長長的投影，夜更濃了……
算了，何必要到大街上來彰顯自己的寂寞?買歌載酒，在這個城市，這樣的夜晚，原是好平常事。
打開一扇深陷於夜色中的玻璃門，轟耳的音樂撲面而來，十色彩燈隨著音樂的節奏迴旋——魅影衣香。是誰向我伸出的手，無需抬頭，我用冰涼握緊他。在一群熟悉又陌生的人中間，肆意﹑快樂地玩笑；觥籌交錯，任那紅燈綠酒催換年華……。
往搖曳的燭光裡，點燃“嬌子”，思緒是指尖嫋嫋的煙，從記憶裡絲絲抽出，消散在空中——猶如深呼吸後片刻輕鬆。怎樣才能從記憶中解脫，多少支香煙才能把往事的甜蜜焚燼?
玻璃杯裡，純潔的七喜和紫紅葡萄酒相遇成糾纏不清的情緒，方塊冰滑過杯底，芬芳逃逸……於是無需足夠浪漫的理由亦可頻頻舉杯，祝：“快樂!”。
友人們都是成雙成對而來，我亦曾想像過如果有一天，把你介紹給他們，用甜蜜又溫柔的語氣說：“這是我的愛人”。亦曾想像過有一天，你像普通的戀人一樣站在我身邊，拿著我的皮包和外套，在熱鬧中牽我的手，十指交錯……還沒有來得及等到冬天穿外套的時候，還沒有來得及實現任何一個想像，愛情已經在半路上停歇……
如果分開就像這樣輕易，以前所有的掙扎都沒有多大意義。如果分開只需一句“保重，到此為止。”以前所有甜言蜜語都是作秀而已……經歷了多少痛苦和坎坷，記不清多少次淚流滿臉默默相對……有朝一日用玩笑的語氣把“分手”講出口。話音落下唇角猶涼，滴落心底有空洞的迴響，幾乎是我無法承受之痛……
不要講起，不要想起，不要讓哀傷的歌詞牽引我的情緒，就要一首無關愛情的歌吧。
歌手拿著我的點歌紙羞澀遲疑，竟難覓一曲無關情傷。
我低頭淺笑：“原來，全世界皆是傷心人，雖然都是夜夜笙歌。”
曲終人散，已經深夜三點，街燈也迷蒙了嬌慵的睡眼，在安靜的街道旁矗立著疲軟，就像酒店老闆娘臨關門前的哈欠，催促著客人離去。路面濕潤的清冷在夜色裡反光，空氣也潔淨了，聞到了一些黎明的氣息。風，從幽深的老巷角躦出來，不知不覺便潛到腳邊來掀動衣袂，帶著來自過去的訴說。我低頭看自己鮮豔的衣裙，就如張貼在斷垣上的精彩海報，那般淒涼，那般可惜……
如果今年我剛十八歲，不過在朋友懷裡哭鬧一場而已。如果我今年二十一，這時可以借醉拿起電話拔通那個熟悉的號碼。只是可惜今年我已超過二十五歲，只能在談笑間把悲傷偷偷滴落，說：“今夜風大，不小心沙兒迷了眼……。”
依著燈柱，就著燈光，搖搖欲墜的情思如水。如清晨的露珠在葉尖回轉徘徊，戀戀不捨，無可奈何，一聲歎息，沒落泥土。
似這世間的情，來自天上，無根無由，經過一番傷悲，終歸塵土，無可追尋。
把無盡悠長的思念在多年後刻意相逢
藉口這八月十五的月圓
只是在唇邊彎開一個美好的弧度，低低軟軟問一聲：你好﹗
好似不值得一絲驚喜
卻把歎息在心裡開成夜來香
又目送它在月影花蔭的轉移間無聲流逝
實在不必要挽斷羅衣
月落自有它千年不變的方向
脆弱的只是人性
原本應該輕靈飄逸
才足夠美麗
清華沐雪的輝芒憑自灑落窗櫺
讓昨夜暗紅的記憶灰燼從此冷卻
也沒有什麼好怨恨的
這世間多的是被閒置的命運，被閒置的心
在追尋的過程裡一路遺失
或每次擦肩而過
沒有什麼是自己可把握的
包括快樂與悲傷
包括愛
好不容易，終於開學了。開學的第一天，我在上課鈴響起的那刻從後門沖進班裡，原以為又會聽到一句不懷好意的問候：“阿楓，好早啊﹗”可是，後面右邊的位置是空的，心裡頓時一陣失望：“原來他比我還遲。”那天早上我特別注意後門的動靜，但是老師在點名的時候說何萬家裡有事，請假一周。這仿佛是花謝的聲音，早晨的所有高漲的喜悅化為烏有：“一周，還要一周……。”
終於，我明白我期盼的不是開學，而是他。從不知什麼時候開始他已悄悄走進我心裡：是開學第一天回頭的那瞬間，還是下雨天遞傘的那一刻?我從來沒有過的彷徨無措，一直驕傲而成熟的我，在拒絕了無數次後卻掉進了自己的陷阱。
一周過後，何萬回來上課。我不露聲色，甚至沒有多看他一眼。但是，他的音容笑貌卻無時無刻不在我的腦海裡。但凡是他的，一切都是美好的，一切都讓我迷醉。從風趣的談吐﹑如陽光般灑落的笑容﹑那件褪了色的牛仔上衣﹑有點淩亂的碎發……
何萬的笑容還是那麼輕快，我的笑容也多了起來，但是那卻包含了更多的失意和無奈：父母終於離婚了，我的成績直線下降，從三名到十三名又到二十多名。我第一次為父母的離異而慶倖，讓他們沒有多餘的心思關注我的成績。期末，老師找我談話，但是由於我的性格怪僻異常，老師亦不敢深問，只是深表宛惜而已。我也試圖挽救自己的成績，但是一雙學會了飛翔的鳥兒怎麼還會願意在地面上漫步?我已不是以前那個心如止水的我。上課，我沒有辦法專心聽講，我聽到的是後面另一個如天籟一般的聲音；我沒有辦法專心做習題，走神已成為習慣。何萬就像一支麻醉劑，明知道是無益的﹑短暫的，但是食髓知味。只要他在我的眼前，母親的眼淚不會再灼傷我，成績也變得無足輕重。
與此同時，我們四個人的相處也越發融洽，不知不覺建立了比同學更為親密的友誼。高寒不動聲色地幫助我提高成績，總是細心地一偏一偏演算我不會的數學難題。記得一次下課時間，我又轉過身去請教高寒。還未開口，何萬便趕快伏在高寒耳邊大聲說：“你看你看，她又轉過來了。你以為她真的那麼多不會的嗎?這都只是藉口。”高寒馬上難為情地用手肘撞撞他：“少糊說!”何萬又瞪起誇張的雙眼：“你撞我幹嗎?你以為她轉過來是因為你嗎?少自作多情了。其實她喜歡的人是我。老是轉過來就是為了借機多看我幾眼。”這句話像一把刀子刺在我心口。我抬起頭往他眼裡尋覓這句話的真正含義，但是那又眼睛太清澈了，沒有一絲雜質。
意外的是，當天晚上我接到何萬的電話，他吞吞吐吐地說有件事要問我。我輕捂心口，安撫那顆狂跳的心，怕心跳聲會從電話裡傳出去，洩露了我隱藏已久的心事。但是他說：“高寒喜歡你很久了，問你有對他有沒有感覺。”
停滯良久，我說：“沒有。”
“為什麼，高寒這麼帥﹑這麼優秀，考慮考慮吧。”
“不用了，不喜歡。”
“有喜歡的人了嗎?”
“沒有……。那你呢，有女朋友了嗎?”
“哈哈……我這麼帥，沒有幾個女朋友怎麼對得起自己。”
後來還說了什麼，不記得了。
放下電話，我不禁泛起一絲苦笑：誰曾料想，高傲的我和優秀的高寒卻都只是悲劇的角色。
我終於見到了何萬的女朋友，是在10月6日他的生日PARLY：一個小巧﹑文靜的女孩，溫柔地在唇邊漾著楚楚動人的風致。席間，何萬不住地給她夾菜：“小妹妹多吃點，快高長大。”以我所沒有見過的細膩情意。我低頭輕啜杯中的辛辣苦澀，第一次討厭自己清高孤僻的性格，第一次看清我與他之間遙不可及的距離。
轉眼又是臨近寒假，這次我是盼望著它的到來，也許寒假以後我可以忘切，可以真正坦然地在他們之間相處。這是放假前的最後一天，高寒在講臺上佈置各組的假前大掃除任務。講完後走下來時，何萬在後面大聲嚷道：“高寒，我都說她喜歡你的了，你又不信。剛剛你在講臺上時，她一直含情脈脈地望著你，眼睛都不捨得眨一下。”我轉過身怒道：“這裡人人都望著他，人人都暗戀他?” “啊?”他故作無辜地：“我又不是說你，你這麼激動做什麼?何必做賊心虛的樣子。”全班望著我和高寒又是一陣大笑，曖昧的笑。我和高寒紅著臉愣站在那兒，從來沒有這麼難堪過。我在心裡暗暗決定，再也不理他了。
那次，我其實並不是真的生氣，只是在尋找一個與他絕交的藉口。我沒有辦法這樣與他相處下去，他就像一個天真無知的小孩，揮舞著手中的真劍來玩耍，以為是玩具劍；兀自興高彩烈著，看不到自己劃下的道道傷痕。
新學期開始了，我假裝生氣，不再答理他。許多次，他叫我，我只是充耳不聞。在走廊遇到，他總是用詢問的眼神望著我，而我則別開頭，形同陌路。高寒和小紅分別被請來做和事佬，但是我無動於衷。後來他還托小紅帶一張卡片，並讓她轉告他的話說，他不知道哪裡得罪了我，如果有得罪的地方請我告訴他，他都可以改。我沉默著，心裡漫涎無言的悲哀。
小紅和高寒始終無法理解我的固執，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他們都漸漸淡忘了，唯一沒有淡忘的只是我。我獲得了表面的徹底平靜，但是對何萬的依戀卻沒有減少一分，所有的逃避都是徒勞。我在陰暗的角落裡默默崇拜他那如陽光一般耀眼的笑容，雖然那些笑容沒有一個是因為我。
這年11月份的一天，小紅忽然決定不讀了。她家裡本來就供不起她讀大學，現在她的哥哥(家裡的唯一經濟支柱)又因為工傷摔斷了一條腿，小紅不得不提前退學出去打工。緊接著，老師為了更好地監督何萬學習，把他們一桌調到前面第一桌去了，只剩下我一個人孤伶伶地坐在最後一個位置上，終日無語。我頓時感到從來沒有過的孤獨。諾大的校園，熙熙攘攘的笑聲，我卻形同生存於孤島般茫然無助。
那是平安夜前一天，學校提前放學，同學們在四點前就走光了，只剩下我在班裡做作業到很晚。我不想回去，懼怕回去，那個沒有生氣，陰沉沉的家，在這種節日裡顯得愈加淒涼。
回家的路上，因為太晚了，路燈又不夠亮，我沒有看見被掀開的下水道口的蓋子，騎著自行車陷了下去，被突然停下的衝力摔在地上。我忍痛爬起來，看見兩個膝蓋被粗糙的路面擦得鮮血淋淋，右手肘也扭傷了。無助的我在寒風中顫抖，猶豫許久後，在旁邊的小店拔打了何萬的手機號碼。
何萬不到十分鐘就匆匆趕來了，他扶起我簡略檢查了一下傷勢，就把我送到醫院。那是我第一次看見他一本正經﹑緊張的模樣。坐在凳子上，醫生為我清理傷口。我緊緊握著何萬的手，偷偷感覺他的溫度，恍惚地感覺到些許疼痛。當聽到我失聲叫疼，何萬便用另一隻手在我的傷口周圍輕撫，以分散我的注意力：“很疼嗎?忍忍，很快就好了。”那眼裡有滿滿的憐惜。淚水迅速湧進來，灼痛了我的雙眼。不是因為傷口的疼，而是因為他的細緻溫柔，因為自己用這種手段來獲得他的關懷而倍感慚愧。
這個時候，我應該叫的是自己的父親，而不是別人的男朋友。
愛情能夠讓人淪落到多麼低的程度。張愛玲說：“遇到他，她變得很低，低得像塵土，但心裡是高興的，從泥土裡開出花來。”是的，我的心裡也是高興的，不管他的關懷是出於同情還是友情。
包紮了傷口，他把我送回家。接著我請了一個星期病假。回來後，何萬沒有來詢問我的傷口情況，雖然我原以為他會問的。這個小插曲好像根本沒有發生過，我們直到畢業沒有再講過一句話。
高考分數出來了，我考得不好也不壞，八月份如願地被**大學錄取。在入學之前我接到同學聚會的通知，猶豫再三，還是去了。
這次聚會來的人不多，吃飯時剛好一台桌坐完，何萬就坐在我對面。吉黃的燈光下我癡迷地望著他的清秀面容，但是那天他顯得特別安靜，神色間仿佛糾結了幾許離愁別緒。在座的十幾位之中，他最捨不得的是誰呢?高寒吧。許多往事，如水地在記憶中流過，還未舉杯，我已恍然如醉：今日一別，不知何日再見；再見時，他不是今日的他，我也不是今日的我。而今日之珍貴也就在於此了。
吃完飯，我想提早走，高寒追出來說送我。但是何萬也走出來說我那邊的路很暗，他開車送比較好。
一路他唯只沉默，我亦無言。到了家門口，我說：“再見﹗”轉身入門。他忽然從後面拉住我，猶豫半晌：“……那次打電話給你，其實本來想說的是：我喜歡你，但是我以為你喜歡的是高寒。”
既然愛了這麼許久，為什麼要等到最後那一刻才說出來?既然明知道只是徒然的表達，為什麼還要說出來?在我的心裡又種下這份牽念。
良久，我只是輕輕地哦了一聲：“再見吧﹗”關上門的那刻任憑眼淚洶湧。
上大學，對每個人都意味著光明的前途；對以我，卻還有另一層重生的意義。我將終以遠離傷心之地，逃脫陰霾的過去。我就像在池塘裡沉睡了太久，又掙扎了太久的蓮苗，借著一場夏天的雨，掙出了泥潭，第一次看見天空的顏色，第一次在水中照出自己美麗脫俗的風姿。不管過去的我有多麼不快樂，以後我將生活在風和日麗的天空下。
大學生活比我想像中還要輕鬆，沒有了高考的負擔，功課又極簡易，可以放鬆了全身心，自由自在地遊*。但是只過了幾天這樣百無聊賴的生活，我就感到從沒有過的倦怠﹑空虛，已適應了多愁善感的心，一時間得到赦放，竟無措了，急於尋找新的內容來補充。這時恰逢學校學生會﹑團委會的各部門在新生中招部員，我狠下心在團委會的組織部報了個名。本來，我一向最討厭在這些滿口道學的人中間伺混，但現在偏要逆著以前的行為方式，是做一個真正的俗人的決心。我遞交了一份冗長的申請書，並在一個星期後參加面試。那天面試，我出乎意料地自信，竟然誇誇奇談起來。主考者是上屆的幾位師兄，他們問我在中學時是不是一直有擔任學生幹部，我笑而不答，其實我也是第一次發現自己這方面的天賦。
緊接著班裡又競選班幹部，我把隔天寫的一份慷慨激昂的發言稿在講臺上熟練地背出來，結果以80%以上的選票勝出，當選為班長。從此，生活為我打開了一扇通往另一條路的門，我在這個沒有人認識的地方，成為了另一個人，一個連自己都不太熟悉的人。這個我開朗活潑，積極上進，在人際交往中如魚得水﹑應付自如。我覺得我就像聊齋故事：《畫皮》裡面的那個畫皮的妖精，這個妖精其實長得十分醜陋，但是他為了變成美女去騙別人的心來吃，每天晚上出去騙人之前總要先畫好一幅美女的畫像，然後施展法術把這幅畫披在身上，變成美女的模樣。現在的我是先參照小說上的某個人物的性格，為自己設計一個性格及形象，也照樣披在自己身上，變成那種人出去與人接觸。
身兼兩職的我非常忙，忙著開會，忙著策劃和組織一個接一個的活動：班級聯誼﹑演講比賽﹑黨知識競賽﹑藍球比賽……大學的班長是件苦差事，不論班裡的大事小事還是同學們的公事私事，都是班長的責任，簡直等於全班同學的保姆。
這種忙碌的生活正是我想要的，忙到沒有時間去顧及自己的感情和思想，讓一切都在行屍走肉中度過。但是當窗外的紫荊花從樹上蕩蕩悠悠地飄落時我會有一種錯覺，以為這是206班的那個視窗，潛意識地又去吵鬧聲中分辯他的聲音，心裡會湧起一聲悠長的歎息：不知不覺，分別以來已大半年了。如果當初的我是現在這個形像，他會不會以普通一點的方式處理他對我的感情。
自從聚會那晚何萬送我回來，直到現在我們沒有聯繫過，我從高寒口中會不時聽到他的消息，知道他考得不太好，留在家鄉讀本地的大學；知道他接了家裡的生意，邊工作邊讀書；知道他又換女朋友了……那時的一句喜歡也許只是他的眾多次心動中的一次，並沒有更特別的意義。
轉眼到了寒假，這個大學的第一個長假，我在學校附近找了個售貨員的工作，沒有回家。父母離婚後都先後各自組織了新家庭，母親近期剛結婚，對像是一個喪偶的中年男人；父親在上個月也終於得償心願，生了個兒子，不用再怕絕後了。共同的痛苦終於以各自的幸福收尾，這也是一種完美結局。所以我這個原本不太重要的人現在簡直成了多餘的。這個多餘的人春節回不回家當然也不是什麼特別值得關注的事。
大學三年，六個長假，中間我只以大二的暑假回過一次家，為期一個多月。我回去是因為何萬，那個魂牽夢繫了太久的人。但是回去已十多天，我卻仍然沒有勇氣見他，分別太久了，好像已經沒有了相見的理由。又過了幾天，高寒打電話給我，說同學聚會，我不想去，他問為什麼，我找藉口說因為天氣太熱了，出去難受。他說有些事情逃避是沒有用的。我敷衍地笑著：“沒什麼意思，反正跟我談得來的人也不多，小紅又在深圳沒有回來。” “那我呢，跟我也無話可說嗎?” “不是啊，你到時很忙的，哪有空理我，你們去也是一樣的。” “不一樣，沒有你就沒有意義了……”那是他第一次這麼露骨地講出來，我一時竟不知說什麼才好，我知道他組織同學聚會主要是為了見我。說不清自己的感受，是同病相憐的感歎，還是更多的感動。
我想起還是高二時的一天上午放學後，我騎著自行車剛到校門口，就聽到後面有人叫：“亞楓。”我回頭看見高寒騎著自行車遠遠地追上來。我停下來等他，以為他有什麼要緊事 (因為我們並不同路，在校門口就分道)。他追上來卻只是說一句：“亞楓，你也這麼晚才出來呀?”那眸子裡欲言而止的輕輕憂傷的溫柔；我想起高三他調到前面第一桌後，他常常回頭傻傻地望著我，許久，被我看見了也不懂得回避。開始的幾次我莫名地以為他有事找我，特地走過去問他，他卻說沒有事。這就是高寒的感情：含蓄的，驕傲矜持的。
同學聚會，我還是去了，我想見何萬。這次聚會地點是在以前班主任的家裡，我到的時候，廳裡已經擠了二十幾個人，何萬不在，他又遲到了。我在離開人群的一角坐下，跟兩位女同學寒噓了幾句。差不多十分鐘後，何萬從門口進來，一進來就大聲嚷嚷：”唉呀，這麼多人。歡迎衣錦還鄉，以後家鄉的四化建設就靠你們了。”接著，回頭看見我：”啊?亞楓，你也回來了，哪天刮的特級颱風把你老都給吹回來了。” 這個無聊份子，一來就吵嚷，廳裡馬上像炸開的蜂窩般熱鬧起來。我暗暗觀察他，好像成熟了很多，不過依然痞味十足。
高寒端了張凳子在我身旁坐下，跟我聊了起來，我卻發現今天的聽覺有點力不從心，只能答非所問勉強應對。望著對面的何萬，我的思想飄忽忽，宛如身陷夢境，有種無力的﹑不真實的迷醉和興奮。竟控制不住地脫口而出：“高寒，你叫何萬過來。”高寒的眼裡閃過一絲幾乎是痛苦的神色，轉身向那邊大聲地：“何萬，你過來。”何萬過來了，帶著一點局促。接著，我們平淡而客氣地聊了幾句。沒有了以前的輕鬆愉快，沒有了以前的熱絡隨和。我不禁悲從中來：何萬，活潑開朗的你，偏偏在我面前就這樣難受嗎?何萬，但願我也可以平凡一點，但願我也可以簡單一點﹑快樂一點。
還沒有等到吃飯，我就先走了，沒有跟任何人打招呼。我獨自一人走在黃昏的江邊，任憑風兒陣陣也理不順亂如麻的心緒。二年，八百多個日子的思念，見了面卻因為承載不動這種感情而匆匆逃離。不知是對他的失望還是對自己的失望，心中有一個空洞，不斷擴大。夕陽徐徐落在江中，夜色漫上來，我望著默黑﹑幽深莫測的江面，竟有一種莫名的嚮往，我想像沉入江底的感覺：枕著冰冷的鵝卵石，傾聽著時光的流水在身上嘩啦啦淌過的聲音，沉沉地睡去，不管今夕是何夕。
拋下對家鄉的最後一縷牽念，我又離開了。我把所有的失意封存，在另一個城市又開始了平淡的生活，日復一日，無關感情。這中間，除了偶爾從高寒和小紅的口中聽到他的名字，我的生活一直過得波瀾不驚。
不小心一回頭，又是一年後了，我已面臨畢業，工作早就定下來了(這多虧了我在學校三年的學生幹部工作經歷)，做完畢業設計後就可以直接上班。這年3月份的一天，我和另一個同學一起到廣州找畢業設計的所需材料，去之前打了個電話給高寒，他說他現在在天河區的電腦城實習，可以安排我和我同學的住宿。
第二天的中午，我在廣州天河區見到高寒，他從對面走來，頭髮比起先前短了很多，人也曬黑了。我望著他：“啊?你怎麼變得這麼醜了。”他笑：“有沒有搞錯，見面第一句話就說我醜。”然後撩撩我的長髮，細細地看我：“你呢，什麼時候把頭髮拉直了。”“好看嗎，已經拉直好久了。”……其實我們已經一年沒有見了，但是卻好像昨天剛見過面一般自然和親切。我深感困惑：我是同時認識了他和何萬，為什麼最後與我親密相處的只是他，我和何萬之間反而隔閡重重。難道這就是所謂的“欲近而遠”。
他請我們吃過飯，大約指點了一下公車路線就去上班了，下午我和同學去買完所有材料後回到他跟別人一起合租的房子。回到時他已經煮好了飯，沒有想到他還會做飯。吃過飯，已是8點多，從陽臺上可以看到燈火輝煌，車流滾滾的街道，高寒說出去走走。
廣州的白天擁擠得可怕，人就穿梭在重疊的高樓的夾縫裡，窒息的感覺。夜晚就柔和多了，把灰塵和灰白的高樓隱藏以後，顯出一種悠閒的氣氛。我和高寒默默地走在清靜的人行道上，吉黃的路燈朦朧地照下來，如水漫在我們之間。朦朧間我望著高寒的眼，好像又回到了那些共同度過的純真歲月：校道旁那成排的紫荊花樹﹑課室裡的嬉鬧聲，還有就是他教我做習題時的柔和的聲音和像現在這樣柔和的眼神。我的心情出奇地好起來：“高寒，時光如風逝，好快就三年，其實算起來，我們是認識了六年。” “六年?”我顧作神秘地：“是的，正好六年。”他還是不明白的樣子，我笑說：“我第一次認識你是高一的一天早上，你在校門口檢查校章，剛好抓住我那天早上沒有戴校章，還罰我簽了個名，那是我在校三年唯一一次忘記戴校章；第一次知道你認識我是在你抓住我沒戴校章的第二天，我在樓下經過時，不小心看見你在二樓的陽臺上一直地看我。我們認識難道不是可以算六年了嗎?”高寒輕咬嘴唇，默默地笑，含著一絲甜蜜的愧色。”唉，高寒，你其實應該拍拖了。” “我有過，就在高三畢業的那個暑假開始，不過在大二時就分了。” “怎麼沒有聽你提起過?不過我大約可以。
“猜到你跟誰拍拖。真不明白你……”我取笑他：“是不是吃了她太多水果過意不去，終於以身相許?”(高中時那個女孩常常叫人帶水果給他吃，我還沾了不少光呢)他的臉上掠過一絲苦笑，我說：“你不要太追求完美了，不要太高傲了，這個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人。” “哈哈……你說我高傲，但是我聽到更多人說你高傲。”我笑道：“我的高傲只不過是個假面具而已。”他深深地看著我良久：“但是我不覺得你高傲，我覺得你很可憐。”這句話像一顆石頭投在我的平靜心湖，波瀾頓起，又驚擾了早已沉澱的前塵往事……
晚風帶著絲絲露濕吹來，掠過陣陣涼意，三月的天，竟忽然地轉冷了，我把手放在唇邊哈氣取暖。“冷嗎，我這裡的外衣口袋借給你。” “不，不冷。”他又轉頭看看我，忽然地，把我的手拉過去，塞進上衣的口袋裡緊緊捂住。剎那間，空氣也好像凝固，我卻沒有把手抽出來，分不清是不忍還是不想。一種緊張的沉默過後，我們開始漫無邊際地開聊起來，我感受著他的手心的溫度和他的快樂。
過馬路時，他護著我，然後順勢把我攬在懷裡，過了馬路也再沒有放開，緊緊地擁著。在那條行人稀少的人行道上，我們追逐嬉鬧，相互攬攬抱抱，就像一對熱戀中的情侶。他把我緊緊裹在大衣裡，把唇貼近我耳際：“……以前叫你出來為什麼老是找藉口推託，整天在家裡做什麼?”我嘻嘻笑：“吃飯﹑睡覺。”“那不是成了一頭豬?”“當然還會看電視。”他更是大笑：“那就是一頭會看電視的豬。”我瞪他一眼，雙手往他的腰際撓去，他驚叫一聲，笑著躲開去，我暗笑，果然很怕癢……他抓住我的雙手求饒：“那我以後不是註定要被你欺負了?”我看著他眼裡滿溢的笑容和如醉的幸福，以後?
回去的路上，他說：“明天不要回去好嗎?我要過學校，跟我去學校吧。帶你去見我那幾個很要好的兄弟。不過可惜，還有好多個去深圳實習 了，這次是見不到了。”“我為什麼要去見他們?我可不是動物園裡的猴子，用來供人參觀的。”他捏捏我的鼻子：“那就當你去參觀他們，行了吧。” “也不去，我才沒有這種雅興呢。”他無可奈何地搖頭：“還是這麼孤僻，一點也沒有變。”又輕撫我的臉頰：“明天不要走吧，多陪我一天。””不行，要做畢業設計了。” “多一天而已。你就這麼捨得?”我咬牙輕笑：“捨得。”
回到去已經差不多十二點，我同學已經睡下，我卻好像還沒有絲毫睡意。高寒去沖涼了，心亂如麻的我站在陽臺，望著外面迷漫的夜色：幽深莫測，就像人生一樣，看不清更遠處的景像。“為什麼會搞成這樣?這就是我想要的結果嗎?”無力的疲憊：“唉，為什麼無論做什麼事都要先給自己找個理由。如果沒有理由呢?”……
高寒沖涼出來，他從後面圍住我的腰：“做我的女朋友，好嗎?”我轉身拔弄他濕潞潞的頭髮，輕撫他的發腳：”你後面的發腳太短了，長一點好看。””那我就留長一點。”我摘掉他的眼鏡：“我不喜歡你戴眼鏡。”“那我以後不在你面前戴。”我不由地笑：”你就那麼聽話?” “是的。”望著他眼裡的柔情，我就像躍進了汪洋大海，無法自救，不能呼吸……
他端了凳子出來，我們就坐在陽臺上聊天，聊分別後的大學生活，聊以前的高中歲月，聊各自的家庭……就只是沒有提到何萬，我們都刻意回避他。
當提起以前的種種，他問我為什麼總是顯得很不快樂，為什麼放假總是不回家，我猶豫片刻後，道出了從未向人道的家庭悲劇：“高寒，其實白頭偕老反而是一種痛苦，沒有愛情的婚姻是很可怕的，不是因為愛的話生活中雞毛蒜皮般的小事都不肯遷就對方；有愛情的婚姻也很可怕，因為愛情總是沒有婚姻長命。”高寒說：“但是，也並不是每對夫妻都不幸，我父母的感情就挺好。”我望著天空稀落的幾顆星星“為什麼這個世上一定要兩個人一起生活?如果真的有外星人，而他們又比較先進的話，我想他們的社會肯定沒有‘婚姻’這種無聊制度。”高寒伏在欄杆上目不轉睛地看我，好像在重新研究我似的。我笑道：“是不是覺得我很可怕?”他歎了口氣，站起來，輕輕把我擁入懷裡：“相信我，從此以後相信我。”我把頭伏在他心口，傾聽著他沉穩的心跳聲，不知為什麼心裡卻生起一種不安和迷惘。
高寒就這樣抱著我許久，然後，我聽到他伴著輕輕歎息的聲音：“楓，也許我永遠也沒有辦法忘記今天晚上。”我抬頭看見那雙眼睛，又是那種我所熟悉的傷感的絕望的神色。我的心被一種柔軟的憐惜之情包圍了，只是分不清這種憐惜是憐他還是自憐：高寒，是不是你早就知道，無論如何你必然是抓不住我的，就像我必然是抓不住那個人一樣；高寒，我們這種人的悲哀就是永遠在感情與自尊心中間掙扎，無可奈何地殘忍地折磨自己……那天晚上，我們差不多聊了個通宵，到臨晨5點多才各自去睡覺。
第二天，我睡到下午才醒，起來，高寒告訴我，我同學早上已經先走了。我也準備收拾東西回去，高寒進來把我抱到椅子上坐下，拉著我的雙手，他單膝跪在我面前，專注地望著我：“昨晚上問你的話呢，想好了嗎?”我低頭看著他英俊的臉和眼裡化不開的柔情。高寒，你這麼優秀，而這個世界上漂亮的女孩也很多。這麼多年，卻還要守著這份無望的執著。當時，我沒有勇力說不好，只是說：“給我時間，讓我考慮一下吧。”
後來，高寒陪我吃過飯，就送我去車站。經過天河區時，他指住那棟最高的電信大樓：“你看到沒有，那棟電信大樓，你這個路癡可要好好認認它，看到它，就知道我就在附近了。以後你心情不好或者是遇到困難時就來找我吧。”接著他沉默片刻：“下次見面是什麼時候，一個星期﹑一個月還是一年後?”
依依不捨地，我們還是分別了。回到學校，我馬上把手機關掉，我就像是一個做錯事的孩子，害怕承擔後果。對於高寒，我始終分不清自己的感情：並不排斥，還有許多的依戀，但是又知道不是愛情。緊接著的一個月，我都沒有開過手機，我不知該如何面對他，我不肯承認自己是在變相地玩弄他的感情，而其實，我是。
一個月後的一個星期天，我忽然匆匆趕到廣州，到了才打電話給高寒說晚上去看他。高寒說他今晚可能要加班，不過會叫室友去接我。然後，我就在附近逛街到晚上八點才打電話給他室友。他的室友來接我，一個活潑的男孩，他陪我一起吃晚飯，吃飯時提起高寒，他說，高寒平時工作很拼命，所以總是說累。接著還別含深意地笑道：“特別是上個月以來，他說不知為什麼感到特別疲勞，又沒什麼胃口，很餓了，還是吃不下。我笑他得的是相思病。”他以為我是高寒的女朋友……。。
那天晚上高寒到十點多才回來，是我給他開的門，見面的瞬間，都有一絲尷尬。我坐回椅子上繼續看電視，他在後面換鞋，但是許久也沒有換好。我好奇地轉頭，看見他鞋只換了一半卻坐在門口的小凳子上呆呆看我，那是一雙疲憊不堪眼睛，含著許多說不出口的苦楚。他走過來坐在我身邊摟住我：“如果上次不放你走，你會不會跟我在一起?”我抓住他的手：“高寒，忘了上次吧，我們還是像以前一樣。”“你這次來就為了說這個嗎?” “是的，高寒，愛情或許比友情美麗，但是美麗的東西往往短暫，我只想一輩子平淡地和你相處，就像以前那樣。你不瞭解我，我實在不是一個很好的對像。” “你愛的是何萬，對吧?”我想我那時的臉色一定很蒼白……“以前是，現在我已經不知道了。” “亞楓，你一點也沒有變，我們大家都沒有變。”我苦笑不語，而我的心裡想說：“高寒，你還是比我幸福的，無論如何，你曾經靠近過愛情。”
當天晚上我就走了，謊稱去看望一個親戚，其實是住在酒店。 第二天我回去也沒有再跟他打招呼。不知道下次見面，我們能不能再像以前那樣心無芥蒂地相處?我相信時間的魔力，它一向都可以把一切棱角磨得圓潤光滑，讓記憶的顏色變淡，讓傷口無痕。
接下來許久，高寒也沒有打電話給我，如果是以前，大約一個月或兩個星期他就會發個短信或打個電話問候我。我想這段多年的友情恐怕就這樣玩完了吧。
我的畢業設計於4月中完成，4月底參加了畢業設計展出及比賽。我打算5月中旬正式到公司上班。在上班之前我想回一趟家，把留在學校的一些東西拿回去。於是我在五一節前就回家了，回家沒幾天，小紅打電話給我說她也回來了，正好出來聚聚。我也好久沒有見小紅了，算起來超過兩年。
我們約在**咖啡廳。我去到時卻赫然發現不只有小紅，何萬﹑高寒都在座。他們看到我吃驚的樣子，笑得前仰後合，我也不由地失笑：“你們這幫無聊份子，用不用這麼無聊啊?”好像又回到了高中時的感覺。何萬故作殷勤地站起來給我接包：“唉呀，亞楓你真是越來越靚女了，染了這種頭髮真好看，怎麼看怎麼像我以前養的那只哈巴狗。”“何萬，不是我咒你，你就是到老都這麼沒出息。”小紅在一旁直搖頭：“他是不是到老沒出息我不知道，不過你們是一定會沒完沒了鬥到老的了。”“小紅，你什麼時候成了他的徒弟了。”何萬連忙介面：“哈哈，就是剛剛才磕的頭。”……高寒幫我叫了一杯飲料，問我什麼時候回的，我說前幾天。我注意到他後面的發腳留長了一些，看著他端起咖啡杯的修長﹑骨感的手，我的心仿佛被什麼燙了一下，那雙手對於我來說太熟悉了，我曾經細細撫過那每一個關節和指尖。不可阻擋地，許多回憶湧上來，叮叮咚咚，把我的心敲得亂七八糟，讓我簡直如坐針般難受。不過高寒卻顯得相當平靜，若無其事地跟他們聊著。坐了沒多久，何萬就說閑坐無趣，不如去那個新開的郊外農莊走走，還可以順便在那裡吃晚飯。
所謂農莊也不過是果園﹑菜園。我們在剛下過雨的泥路上繞著周圍大約走了一周，弄得一鞋子泥。我們都罵何萬：“你以後能不能少給我們出餿主意。”“好﹗我要為我的餿主意負責到底。來﹗小紅，我來抱著你走。”說著，作勢上前。小紅笑著往後躲開去，高寒沖上來：“我願意，抱我吧﹗”“你也不照照鏡子，高老莊來的豬八戒。我喜歡的是小紅。”雖然明知道何萬只是開玩笑，但是在我聽來還是覺得很刺耳。
笑鬧著，我們順路往旁邊的小山坡上走，邊東拉西扯地聊，講起以前高中時的件件糗事，總是互相打趣。當走到一段下坡路時遇到一個比較高的臺階，而臺階下面正好是一灘積水，高寒和何萬跳過去後，回頭看到小紅和我還站在臺階上猶豫，高寒便伸出手扶住小紅跳下去。然後我也便向他伸出手，但是高寒卻用雙手握住我的腰，幾乎是半抱著我下來的。我抬頭看見兩雙驚訝的眼睛，紅暈瞬間爬上面頰。一旁的高寒卻仍然若無其事樣子，但我知道他是故意的。
我看著何萬沒有什麼表情的臉，心中萬分難受。剛吃完飯，小紅就說想先走，何萬趕快跟著站起來：“小紅，我送你。”然後逃也似的跟小紅先走了。我和高寒慢慢地走在後面，他伸手把我摟在胳膊裡，兩旁的路人頻頻回頭，向我們投來欣賞的目光，在他們看來我們是多麼出色的一對。我看著身旁的高寒，客觀地說，他的外形趨近完美：180的身高，勻稱修長的骨胳，五官輪廓分明，漂亮深沉的雙眼。相對地，何萬就稍顯遜色了，他只屬於清秀型。我奇怪決定愛情的因素到底是什麼?無關外貌也無關氣質嗎?我到底為什麼如此迷戀何萬?難道一切只因“緣”。如果現在我身邊的是何萬，那麼這片夜空該是多麼美麗，而行人回頭看見的我肯定是含著一絲美麗笑意的。
我跟高寒說，到江邊走走吧。來到江邊，我說：“心情不好，我就喜歡來這裡走走。”高寒看著我：“你心情不好嗎?”……你看這岸邊種的也是紫荊花樹，比以前學校裡的那幾棵還要好。”我支開話題，因為害怕又提起何萬，就算只是提到這個名字都讓我難受。
高寒倚著欄杆望向江面，晚風從江面上掠過來輕輕掀動他的衣袂。許久以前，這個位置上，站的是我。我望著他清冷孤獨的背影，無限心酸。我走過去抱住他，把臉輕輕貼在他的背上：“高寒，我們以後不要再見了吧。我不能容忍自己淪落到在你身上尋找感情的慰借。”他轉身抱住我：“是啊，不如不見。”
天又下起雨來，迷迷朦朦地，我們手拉著手穿過一棵又一棵紫荊花樹。我伸手接住一瓣徐徐而落的紫色花瓣：“高寒，愛情就是這花朵。就算再美麗，但試問又有誰能把它的一季燦爛永遠留下?” “高寒，人生的意義究竟在哪裡?從此以後，春花秋月，良辰好景，為誰而設?” “高寒，……” 他用雙手捧住我的臉：“楓，無論如何，答應我好好活下去，不要想太多不該想的東西。”我點點頭：“是的。”細雨中他的眼在我的眼裡漸漸模糊。
我的天真，以為我們還能像過去那樣心無芥蒂地相處。再次見面時才發現我們之間已經有了千絲萬縷剪不斷理還亂的聯繫。
因為那天晚上淋了雨，回來後我著涼了，連著幾天低燒不退；同時因為吃了太多藥的關係又引發了胃痛。一時間，頭痛﹑胃痛把我折磨了個夠，在床上躺了好幾天。星期天的下午實在躺不住了，我想出去走走。沒有多想，我打個電話給小紅，叫她代我約何萬，而且不要說是我約的。
下午四點多，我來到**公園，何萬已經先到了，他看見我顯得很吃驚，但是很快就笑道：“哈哈，不會吧，你真的來個以牙還牙?”我笑道：“我才沒你那麼無聊呢。” “那你……。” “想見你，不行嗎?”我想我那天一定是燒糊塗了。何萬有一點緊張，有一點難堪：“啊?不會吧?原來你對我這麼好。”我望著一臉迷惑不解的他：“既然來了就到裡面走走吧。”我們信步往公園裡走。
許久的沉默過後，何萬突然問道：“記不記得高三那時你突然好一段時間不理我，為什麼?”我轉頭看著他那一臉可愛的遲鈍，真不知道恨他還是愛他多一點：“你說是為什麼?” “我就是不知道，才問你。”無奈地：“我也不知道，就是不想理你了。”他只能換個話題：“你今天怎麼了，好像很不舒服。” “唉，是的，我還在發燒。”“那怎麼還跑出來?” “在床上躺得好累了。” “有沒有吃藥?”……都是這些不著邊際的無聊話題，我對著何萬，總是心中千言萬語卻不知從何說起。
從公園出來，我們一起吃了晚飯，他就送我回家。這是他第三次送我回來，中間橫跨了五年，五年的愛戀。不知為什麼，那天晚上我有一種很強烈的預感，覺得這會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看著他就要遠去的背影：“何萬。”他轉過身來，我終於壓下所有的驕傲：“五年，其實我愛的不是高寒，是你。”許久我們就這樣對望著，可其實那時天已經很黑了，我們都看不清對方的眼，然後他說 ：“你過來。”他緊緊地抱我，狠狠地仿佛要把我擠碎在懷裡，我感覺到他貼在我額頭的冰冷顫抖的嘴唇：“楓，如果我不夠在乎你，我可以跟你玩一段無傷大雅的浪漫”……
後來的細節我已經記不清了，也許是發燒影響了我的記憶力，也許是心已經被傷得太過麻木，已經再也刻不下任何一個痕跡，只記得那是一種分不清快樂還是痛苦的感覺。就像紫荊花紛紛落，傷感而美麗。
從那以後我沒有再見何萬和高寒，也沒有再見小紅，我要把跟他的所有聯繫統統切斷。年復一年我在這個擁擠的城市孤獨地生活著，不知所謂地忙碌，驀然回首時，發現，曾經不堪忍受的心傷都已經帶有一種溫馨的色彩，表明所有的愛都已風輕雲淡，悠然而去了。
三、今夜，年華如醉傍晚回去時路過江畔的那條小路，走過藍球場邊上那條路，走過你樓下，我仍然潛意識四處尋找你的影子，也許你就在身後我的影子裡，也許你就站在前面花蔭下等我，也許你就在某個花圃轉彎處……。但是每一個期盼都是落空，這才想起你已經走了好久了。草兒照樣新綠，花兒在微風中顫動著嬌媚，眼前落葉翩翩舞……南國初夏，依然春意盎然，一切都還是你走之前一樣。暮色中也仿佛還彌留著你的氣息，伸出手，卻觸不到記憶中的音容笑貌……
一個人輕輕地走在曾經兩個人一起走過的道路，生怕驚擾了往事的愉悅，讓時光合著記憶混亂的腳步在這裡流轉。
恍然間又看到了前面那兩個人：女的從後面抱著男的腰，熟練地合著他的腳步一步一步往前邁。把臉頰貼在他後背，聞他身上熟悉的味道，幸福又調皮地偷偷笑。男的把雙手覆在她手背，刻意放慢腳步。走到少人行的花徑中間，他把她攔腰抱起來，作勢扔到花叢中，她大笑著驚叫緊緊摟住他的脖子。當然捨不得扔，坐在花池邊沿，愛憐地把她摟在懷裡，如癡如醉地看她燦爛的笑顏……這只是情人間最平常的小片段，洋溢著的卻是不一般的相愛幸福，也許因為心中另有隱疼，所以愛得更盡興，更柔軟。
其實更經常：他們一左一右走在一起，不用接觸，無需語言，她也能清晰地感覺到他的恰意，於是她的心情也莫名地愉快起來。她偶爾轉頭朝他輕輕笑，這種笑投映在他眼裡，就像平靜的湖面柳樹的倒影一般輕盈。
到了這個年齡就慢慢懂得用成熟的感情去愛一個人，這種愛再也不拘於任何形式，也不能用邏輯的思緒去解釋，它只是很純粹地存在著，無形又無狀。兩個人在這種關係裡有無需言語的理解態度，不管對方處於何種地位，不用多加解釋，都可以理解，是所謂知心。經歷了一定世事的滄桑，在這份溫馨平和的感情裡，能讓勞累的心得到休息，得到支持。沒有什麼比這個更重要，也沒有其它任何人可以代替，這種親密讓彼此感覺這個世界比原來更陌生，因為除了心裡的這個人，其餘都是陌生人。不只是友情，也不只是愛情，而是比這兩種感情更理所當然的﹑更深厚﹑更習慣的感情。
憶起往事仍然忍不住展開多少笑顏，只是這種笑容好蒼白，似半枯的花和焦黃的葉。
一個人仰望天空的寂靜，一個人在陌生的人堆裡等車，一個人上車一個人下車，一個人來到擁擠的步行街……每個程式都有條不紊，還在身邊空出一個虛設的位。
當暮色從天邊褪去，當夜色漫上來，當清涼的晚風拂過我的面頰，空虛的感覺仿佛穿透一切。這個街道熱鬧非凡，閃爍的燈光散開溫馨的氛圍，穿梭而行的人們或成雙成對或三五一群，熙熙攘攘地沉浸在他們自己的故事裡，無暇他顧；而我的故事呢?卻在很久以前已經結束了。
在那個掛著一件紫紅格仔衫的櫥窗前呆呆站了許久：就是這樣差不多的一件短袖格仔衫，去年夏天你常穿的那件。我曾說：“這件上衣很好看，只有你能讓這樣鮮豔的顏色寧靜下來。”夏天又來了，只是不知今夏依戀它安寧的是誰……
對面匆匆地閃過一個清瘦修長的身影，如一道來自遙遠的天外的光，投在我的記憶。
拔開人群，穿越街道，我追逐那個熟悉的影子。
“不好意思，認錯人了……”轉身回眸的那刻，我的喜悅在陌生人臉上粉碎。
“怎能在今天的街道，找到一個記憶中的影子?”天際寂寥的星星，用冷漠的神色，嘲弄我的無聊。
炫目的廚窗，長長的投影，夜更濃了……
算了，何必要到大街上來彰顯自己的寂寞?買歌載酒，在這個城市，這樣的夜晚，原是好平常事。
打開一扇深陷於夜色中的玻璃門，轟耳的音樂撲面而來，十色彩燈隨著音樂的節奏迴旋——魅影衣香。是誰向我伸出的手，無需抬頭，我用冰涼握緊他。在一群熟悉又陌生的人中間，肆意﹑快樂地玩笑；觥籌交錯，任那紅燈綠酒催換年華……。
往搖曳的燭光裡，點燃“嬌子”，思緒是指尖嫋嫋的煙，從記憶裡絲絲抽出，消散在空中——猶如深呼吸後片刻輕鬆。怎樣才能從記憶中解脫，多少支香煙才能把往事的甜蜜焚燼?
玻璃杯裡，純潔的七喜和紫紅葡萄酒相遇成糾纏不清的情緒，方塊冰滑過杯底，芬芳逃逸……於是無需足夠浪漫的理由亦可頻頻舉杯，祝：“快樂!”。
友人們都是成雙成對而來，我亦曾想像過如果有一天，把你介紹給他們，用甜蜜又溫柔的語氣說：“這是我的愛人”。亦曾想像過有一天，你像普通的戀人一樣站在我身邊，拿著我的皮包和外套，在熱鬧中牽我的手，十指交錯……還沒有來得及等到冬天穿外套的時候，還沒有來得及實現任何一個想像，愛情已經在半路上停歇……
如果分開就像這樣輕易，以前所有的掙扎都沒有多大意義。如果分開只需一句“保重，到此為止。”以前所有甜言蜜語都是作秀而已……經歷了多少痛苦和坎坷，記不清多少次淚流滿臉默默相對……有朝一日用玩笑的語氣把“分手”講出口。話音落下唇角猶涼，滴落心底有空洞的迴響，幾乎是我無法承受之痛……
不要講起，不要想起，不要讓哀傷的歌詞牽引我的情緒，就要一首無關愛情的歌吧。
歌手拿著我的點歌紙羞澀遲疑，竟難覓一曲無關情傷。
我低頭淺笑：“原來，全世界皆是傷心人，雖然都是夜夜笙歌。”
曲終人散，已經深夜三點，街燈也迷蒙了嬌慵的睡眼，在安靜的街道旁矗立著疲軟，就像酒店老闆娘臨關門前的哈欠，催促著客人離去。路面濕潤的清冷在夜色裡反光，空氣也潔淨了，聞到了一些黎明的氣息。風，從幽深的老巷角躦出來，不知不覺便潛到腳邊來掀動衣袂，帶著來自過去的訴說。我低頭看自己鮮豔的衣裙，就如張貼在斷垣上的精彩海報，那般淒涼，那般可惜……
如果今年我剛十八歲，不過在朋友懷裡哭鬧一場而已。如果我今年二十一，這時可以借醉拿起電話拔通那個熟悉的號碼。只是可惜今年我已超過二十五歲，只能在談笑間把悲傷偷偷滴落，說：“今夜風大，不小心沙兒迷了眼……。”
依著燈柱，就著燈光，搖搖欲墜的情思如水。如清晨的露珠在葉尖回轉徘徊，戀戀不捨，無可奈何，一聲歎息，沒落泥土。
似這世間的情，來自天上，無根無由，經過一番傷悲，終歸塵土，無可追尋。
把無盡悠長的思念在多年後刻意相逢
藉口這八月十五的月圓
只是在唇邊彎開一個美好的弧度，低低軟軟問一聲：你好﹗
好似不值得一絲驚喜
卻把歎息在心裡開成夜來香
又目送它在月影花蔭的轉移間無聲流逝
實在不必要挽斷羅衣
月落自有它千年不變的方向
脆弱的只是人性
原本應該輕靈飄逸
才足夠美麗
清華沐雪的輝芒憑自灑落窗櫺
讓昨夜暗紅的記憶灰燼從此冷卻
也沒有什麼好怨恨的
這世間多的是被閒置的命運，被閒置的心
在追尋的過程裡一路遺失
或每次擦肩而過
沒有什麼是自己可把握的
包括快樂與悲傷
包括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