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始終沒有對兒女說的話
王劍利
我母親是零五年這個時候去世的。 臨走的時候, 她是坐著的, 一條腿搭在床沿, 一條腿支撐著上半個身子, 頭重重地抵著膝蓋, 稀疏的幾根髮絲垂落下來, 貼在臉上, 雙目緊閉, 嘴唇也緊緊地抿著。 老人談不上安詳地去世, 但是, 臨走的時候好像什麼牽掛也沒有了似的。
是的, 早在老人走的前八九年, 她和我們兄妹幾個一塊兒安葬了與自己打拼了一輩子的、一直在磨合感情的丈夫;老兩口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五個兒女都蓋上了寬敞的新屋, 都已經成家立業,
然而, 我落淚了, 就在母親下葬後的第二天早上。
那天, 我起得很早。 一連三天的秋雨過後, 空氣中彌漫著晨霧般的水氣。 我一個人悄沒聲息地在村外的一條大路上走著, 那是母親經常走過的不知走了多少遍的路。 我力圖在那兒看到母親曾經看到過的一草一木, 聆聽到母親曾經耳熟能詳的蟲鳴犬吠。 我還奢望在這條路上撿拾起母親留給我的零零星星的記憶。
我癡呆地走著, 木然地站著……
“娃呀, 你真是個孝子。 ”
“咦, 伯母, 您……”
“我也走走, 老了, 瞌睡少。 ”
“哦。
“娃呀, 你媽前幾天去過我那兒, 跟我說……”
“說了些啥?伯母。 ”
“你媽一直有幾句話, 就是說不出口。 一直到……”
我淚如泉湧:“我媽……媽……有……有啥話?”
“你媽臨走前幾天三番五次地對我說, 她很想到你舅家去一回, 病一年了一直沒有去過, 也不知你大舅沒了你妗母后日子咋個樣, 這是一件。 第二件就是想到郭杜鎮走走轉轉, 自己有病不敢一個人出遠門, 想讓你幾個誰領著去, 又看你們都忙著。 第三件, 就是想好好地吃上一頓肉, 香香的、美美的。 你媽這一輩子沒少做肉, 你幾個小的時候你爸吃獨食;你們大了各自成家了, 都有了負擔, 你媽捨不得吃捨不得穿, 竟然到死的時候, 想好好地吃一會肉……”伯母擦拭著淚眼。
“伯母, 你是我媽生前的相好,
“娃呀!不是伯母不想給你說, 是你媽反復叮嚀過我, 不要我給你幾個說, 怕……怕麻煩你們, 怕……怕給你們幾個增添負擔。 ”
“啥麻煩?啥負擔?陪我媽出去走走也就是個一半天的功夫;讓她老人家吃上幾回肉, 又能花幾個錢?我媽一直寧願自己苦著累著憋屈著, 就是不想讓我們為她做點啥。 我對不起我媽, 我們兄妹幾個都對不起我媽……”
“娃呀!你媽心滿意足了。 有病這一年多來, 你們幾個都出了錢盡了力受了累, 鄉黨看在眼裡, 你媽樂在心裡。 你沒看見你媽走時眼睛和嘴都緊緊的……你媽走得安心,
“可……”
“你媽是個貪心的人嗎?是個貪吃的人嗎?娃呀!父母在, 只要兒女不翻嘴, 常到父母跟前來坐坐說說, 兄弟姊妹幾個和和睦睦的, 父母就心滿意足, 燒高香了……”
我和伯母走著, 走著, 忽然我想到了, 想到了母親去世前三天的一個細節來。
那天是個週五, 下午放學時我從學校帶回來一些大肉餃子餡——並不多, 也就是拳頭大小的一團兒。 晚上, 母親用它做了一小鍋的調和糊糊, 母親給我和愛人還有兒子各盛了一碗後, 她連刮帶鏟給自己只盛了小半碗。 我要拋給母親一些時, 她急忙捂著自己的碗口:“我……你吃, 你吃, 我吃不了那麼多, 夠了, 夠了。 ”我不好再勉強自己。
這也許就是母親臨去世前很想吃的一會肉吧?
她吃到了嗎?吃到了,
對嗎?媽媽——
二〇一七年十月六日

母親和她的三個內孫(攝于1998年)

作者王劍利:長安區黃良街道湖村小學教師。教學之餘致力於教育教學隨筆的撰寫,時常涉及於日常生活方面的敘事性散文寫作,已有《教苑筆耕》《教園閒筆》《22位孩子的22種教育》《日有所記》等冊子問世。年過五十,筆耕不輟,願結交文朋筆友,生活過得更充實,人生更精彩。
母親和她的三個內孫(攝于1998年)

作者王劍利:長安區黃良街道湖村小學教師。教學之餘致力於教育教學隨筆的撰寫,時常涉及於日常生活方面的敘事性散文寫作,已有《教苑筆耕》《教園閒筆》《22位孩子的22種教育》《日有所記》等冊子問世。年過五十,筆耕不輟,願結交文朋筆友,生活過得更充實,人生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