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河戀》保羅真的就那麼好嗎

象保羅那樣地恣意淋漓活著，你準備好了嗎？——多數人可能想，但是做不來。那需要付出很大的代價，內心需要火山噴發的力量才堪造就。父親的十點二點方向、4/4節拍假蠅釣法，保羅另創影子釣法；人們吃了一千年的麥片，保羅沉默對抗、堅決不吃；急流險灘、瀑布懸掛，他偏要玩一把驚死魂不要命的漂流；賭博害死人，他偏要赴湯蹈火，以為自己可以象擺弄釣魚一樣擺弄出賭博的竅門；不讓印第安人進的酒吧，他偏要帶著印第安女友進去，喝最烈的酒，跳最辣的舞，一定要把他人的眼睛氣紅了才算數……保羅仿佛一眼沙漠裡的油田，

憋了幾個世紀，鑽頭剛一觸及，瞬間噴薄竄高而出。任何一件事情，只要他想玩，一定要玩到極致，玩到猛烈，玩到捨命處，玩到無人企及，玩到永恆藝術。

而他的命終於在他極度的張弛下絢爛地綻放，瞬間地離去。他太用力了，

一下子把自己象飛蠅一樣甩出去掄空了，或者喂魚了。他太捨命了，最柔軟的心臟經不住一再的鼓噪突然爆裂了。他象個凡人版的邁克爾·傑克遜，總有出其不意的驚世作品出現，也總有令人驚詫的惡事崩現。儘管家人們無限地自責惋痛，恨自己沒有走入保羅的內心，以他需要的方式説明到他，改變他可能被人暴打致死的後果。恨一個可愛的藝術的精彩的生命戛然而止，讓親人失去了珍惜的機會。可是自己的命運終歸是要自己負責的，別人再怎麼幫，也無法縫縫不漏。終有一個空是保羅自己掏開的，終有一個噩夢是保羅自己做的。不是這頭出事，就是那頭壞了。

諾曼跟我們大多數人一樣，兢兢業業地勞作，努力奮鬥地贏取，冒險河流、露露賭館都是忍忍著陪保羅去的，諾曼心裡不贊成亦不肯拂了弟弟的熱情。諾曼一般不犯規不越矩，人生平安而富足。當其他人都匆匆離去的時候，諾曼還在大河邊，還在演奏4/4的拍子，還在假蠅釣魚，還在回頭深深凝望，還在淺吟低唱《大河戀》。

大河流過無數岩石，諾曼走過長長歲月，精心收藏起保羅生命的華彩樂章，留待今天和我們一同徊徉。

保羅無論技術怎麼漂亮，無論內心多麼強大，終了也粉碎成空。他的人生是揮霍的人生，是奢華的人生，是難以企及的人生；也是吞噬的人生，

是減縮的人生，是黑瞎子掰苞米的人生。最後只剩一個，甚至為零。諾曼捨不得說弟弟是個時代棄兒，不知道珍惜自己、不懂得順應潮流；捨不得說他是玩物喪志，玩出了花樣，也玩出了火；捨不得說他心裡不裝著父母，好不容易回趟家還要半夜出去玩。他總是做自己的，旁若無人；他不管別人怎麼想的，兀自把名字都改了，暴露了家人是蘇格蘭身份；他不在意惹怒別人，不喜歡和諧相處。死亡的陰影是他早早積澱好的。他標新立異，本可以創新創造，成名立業；他好勇鬥狠，本可以成為一個攻防有術的拳擊手；他是個威脅家、危險家、生非家，（諾曼的女友在火車軌道上開車倒是和保羅有所呼應，稱得上女版保羅，藐視常規、冒險刺激。諾曼的女友早就知道保羅，她內心裡真正喜歡的是不是有趣的保羅？而不是“他不有趣”的諾曼？）保羅放任自流，激揚人生，生命豐富又肅殺。保羅象小孩子般好奇追索、隨心所欲，也象小孩子般出人意料，並且長不大又長不了。

諾曼將一家人的時光寫作成書，從中體味生命的來由、離去的緣由，往昔所有的美麗都在他的筆下生輝，在羅伯特·雷德福導演的影片中燦爛，那些瘋狂的事，那些我們不敢做保羅敢做的事，那些無奈的事，那些出奇的事，那些扭轉的事，那些痛惜的事……

社區聚餐中，小孩子橫掃西瓜、老人打著瞌睡，這些甜美而平淡的生活，保羅不屑一顧，他只會匆匆回家抱媽媽一圈，沒時間與兄弟訴解心事，沒耐心到父親書房去，生命匆匆來匆匆去，徒然讓愛他的人愛得刹不住車，從車上竄出去，摔得很痛。

1919年諾曼求學在外，1926年諾曼才回家，這一年的夏天是保羅人生最後的一個夏天。諾曼的解說中並沒有提前揭穿，諾曼一家人的生命也跟著弟弟定格在這一個夏天，仿佛只有這個夏天存在過、亮麗過。

諾曼與父親一起詠詩：“過去美好的時光不能挽回，我們不會歎息，在剩下的時光裡找尋力量，用最深的憐惜。”保羅說：“那是我的債，我的事，不要你管。”保羅不肯接受親人的幫助，執意用最貴的生命去應今世的債，最愛他的人用沒完沒了的傷痛還前世欠他的情債。潺潺的流水看不到不遠處親人的死亡，平常平靜的歲月預告不了某一個清晨的失去。這個桀驁的保羅讓之前的日子鍍了一層金，又讓之後的歲月淡了色。

就在他死去的那一天，保羅說：“今天真豐富。”豐富得他都不用再活了。保羅來這世上晃親人們一圈，讓諾曼一家人高興一陣子，擔心一陣子，接著無力流淚，無力支撐，歎惋不完，懷念不完。保羅那麼完美，又那麼缺憾。“再過三年，我會瞭解魚的想法。”——再過多少年，我們會探知保羅的想法？再過多少年，保羅會在意親人們的想法？諾曼父親到死還在責怪自己：“有時我們不知對方需要幫忙，有時我們沒有盡力幫忙，有時我們幫不到點子上，有時我們做的不是對方所需要的。但我們仍然可以愛他，全心全意地愛我們不瞭解的人。”

大河流過無數岩石，看過無數風雨，大河印證了我們的青春和率真，大河疏解了我們的哀痛和留戀，大河告訴我們：一切都可以美麗地去看去想去忘記……

諾曼的女友早就知道保羅，她內心裡真正喜歡的是不是有趣的保羅？而不是“他不有趣”的諾曼？）保羅放任自流，激揚人生，生命豐富又肅殺。保羅象小孩子般好奇追索、隨心所欲，也象小孩子般出人意料，並且長不大又長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