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哐。 ”開試鑼響。
第八次站到龍門前， 綠裡的表情有些悲壯。
躍龍門試百年一回， 她頭次來的時候還是個青澀少女， 這會兒都快到適婚年齡了，
她長吐一口氣， 摩拳擦掌準備上場， 裙擺卻突然被人施法術掀起來一個角， 啪嗒嗒掉落幾隻七星蝦。
“龍七公主， 你都考了八百年了， 怎麼還以為躍龍門是真讓你跳過去？”
試官老頭兒撫著鬍子歎氣， 恨鐵不成鋼。
寒黎山的南邊有一座月牙湖， 湖水皆是無根水， 相傳伏黎仙人在此處靜修數萬年， 靈氣逼人， 七星蝦便生長在那裡， 汲取日夜精華， 是上等的靈物， 其尾一甩能上竄千尺。
這幾斤七星蝦原本是大哥抓回來給大嫂做麻小的， 綠裡一聽此物彈跳能力驚人， 連忙從鍋裡救出來幾隻， 此時被抓了包， 只恨當時的鍋不夠熱。
遠遠的， 別的小水精們看著這位頭上長犄角的公主犯起了嘀咕，
一旁憋了半天的年輕試官露出感激的表情， 總算有人問了。
綠裡是北海龍王的小女兒， 一個混血。
北海龍王年輕的時候出殿巡水， 在荷池邂逅了一隻淺水的鯉魚精， 說什麼也要娶回家， 按理說這事兒本來是不該允的， 不過恰時北海龍王治水有功， 相中的鯉魚精也不是什麼厲害妖怪， 眾神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隨他去了。
這位鯉魚精娘娘姿色出眾， 性格溫婉， 深得龍王喜愛， 接連為龍王產下六子， 眼看就要成就一段佳話， 天卻不遂人願， 在懷第七胎的時候， 鯉魚精突然患上了怪病， 醫來醫去也不見起色， 拼死產下卵後便卒于龍王懷中， 眾仙都歎紅顏命薄。
北海龍王是個情種， 對這只鯉魚精尤其用心，
綠裡早在卵裡的時候就出了名， 擺周歲宴那天龍宮人滿為患。
大家看見這個頭上長著犄角、身後卻甩著一條魚尾的小傢伙都覺得十分新奇， 可是誰也沒想到， 這天上地下唯一的一頭龍鯉竟沒有一絲仙氣。
眾仙唏噓。
“不過， 這丫頭長得倒是蠻好看的。 ”一位仙僚勉強憋出來一句。
“嗯， 長得蠻好看的。 ”
“是啊， 以後一定是個大美女。 ”
“恭喜恭喜。 ”
“恭喜恭喜。 ”
眾仙四散。
“後來， 綠裡到了豆蔻年華， 但她始終沒有個仙籍， 讓龍王頭疼不已， 思來想去， 要想給她一個正當的名銜， 只有躍龍門一條路。 ”八卦說完， 年輕的試官摺扇一拍， 心裡極為舒坦。
小水精們“噢”的一聲恍然大悟， 再轉頭一看， 天上地下唯一的那頭龍鯉， 剛買了五塊錢麻辣一蹦一蹦的往家走了。
2
看到有的小妖怪是娘親陪著來考試， 綠裡歎了口氣咬斷一截麻辣。
要不是父王今日不得空閒， 他一定也會陪著來的。
至於娘嘛， 她也只在傳言中聽過關于那個女人的二三事。
有人說她生的一張白淨的小女子臉， 是典型的柔情似水， 也有人說她眉宇間有一股英氣， 眼神不輸男兒；有人形容她溫婉賢慧， 對龍宮的蝦兵蟹將很好， 也有人直言她潑辣性子急， 一言不合就揪著龍王的耳朵朝屁股踢。
綠裡噗嗤笑出聲來， 父王那麼嚴肅正經的一個美男子平時願意受自己的氣， 莫非多虧了從前受娘親的調教？
但這些綠裡都無法考證了，
走到龍宮門口， 綠裡拍乾淨剛撚了麻辣的手， 沾了口水在臉上抹出兩道淚痕， 接著哇的一聲幹嚎了起來。 北海龍王見自家寶貝女兒受了天大的委屈， 連忙放下手裡的公文迎上去。
“嗚嗚嗚， 父王， 我又沒考得過。 ”
“沒事沒事， 哪裡人人都考過呢。 ”
“嚶， 父王， 我又給北海丟顏面了。 ”
“沒事沒事， 一點顏面而已， 不是什麼貴重東西。 ”
“唉， 回頭我一定用功念書。 ”
綠裡裝作懊悔的樣子撐著額頭向後一轉， 這下總算發現殿前還站著位看戲的。
“對嘍對嘍， 用功念書才是正經， 兒啊， 東西我都收拾好了， 快跟老師去吧！”
綠裡一驚， 一聲“啊？”還沒啊出口， 只見看戲那位青年仙人一揮衣袖， 就將自己帶上了一座仙船徐徐駛去，一開始還能遠遠的看見自家老爹咬著拳含淚送別，不消一會兒，仙船便冒出了海面直沖雲霄。
3
白雲悠悠，綠裡與青年仙人對坐于仙船之上，大眼瞪小眼。
青年仙人試探著率先打破尷尬：“我看起來是不是挺不顯老的。”
綠裡不懂他說的啥意思，意味深長的“嗯”了一聲。
伏黎仙人在心裡吐了一口血，果然如今已經沒有幾個小輩認得他了麼。
也對，如果認得他的話，是萬萬不敢偷蝦偷到他頭上的。
想到自己辛辛苦苦養了幾百年的七星蝦被人做了麻小，伏黎仙人又陷入了悲痛。
也怪自己衝動，要不是為了追個偷蝦賊追到了北海，那北海龍王也不會叫自己還舊時的人情，這下好了，還平白無故收了個徒弟。
看著跟自己一樣一臉懵逼的綠裡，他歎了口氣。
“你就叫我伏黎仙人罷。”
綠裡“奧”的一聲作出一臉“久仰久仰”。
過了一會兒，仙船穩穩的停在了某座位於雲頂的山峰之上，此處的光景跟海底有天壤之別，重巒疊嶂，濃霧繚繞，抬頭有成群的仙鶴，低頭南邊一個天池正悠悠的散著七彩霞光。
獨棟院落式私塾，一對一專門教學，不知道學費要多少錢哇，綠裡嘖嘖心疼。
“丫頭，你爹說你沒有仙氣，你且在這兒熏著試試吧。”伏黎仙人把綠裡領到一間屋裡，哐的將門一關。
綠裡一愣，看了一圈屋裡的陳設，儼然是一個男人的房間！
貴族式收費，自習式授課，這老師黑心啊！綠裡一邊罵著可惡一邊從包袱裡掏出一隻小烏龜綁了紙條傳話回北海，“這個老師不靠譜”。
字兒還沒寫完，哐，門又被推開了。
“有仙氣了沒我聞聞。”急性子的青年老師一把拉過綠裡的胳膊，將她的長髮撩到背後，低頭在她肩上聳著鼻子嗅著。
快到適婚年齡的綠裡並非本意的貼著男人的頸彎滿臉通紅。
“唉，怕是還得再熏會兒。”伏黎仙人鬆開手，自顧自愁著眉頭又推門出去了。
北海龍王說了，要是他這個丫頭在自己這兒沒沾染點仙氣回去，他就要告發當年那樁禦貓失竊案！雖說天帝不能把他怎麼著，總歸傳出去老臉掛不住。
伏黎仙人轉過身，掀起自己的袍子往綠裡屋裡兜風，妄想把自己的仙氣扇點兒進去。
4
待了一段日子，綠裡發現了，這裡不是什麼私塾，是個養老院。
這個青年老師長得雖然俊朗，卻是一派老人家作風，每天早起泡壺茶，擼擼貓，提溜著個保溫葫蘆四處瞎逛，碰上綠裡了就湊過去聞聞生出點仙氣沒，接而失望的搖搖頭繼續瞎逛。
“老師，你老實告訴我，北海龍宮是不是倒了？”綠裡終於沒忍住問。
伏黎仙人一臉惶恐，“你是不是想一輩子賴在我這兒了！”
綠裡沉吟了一陣，沒搞懂他的腦回路。
青年老師卻誤會得徹底，聯想到從前種種，不由得一臉悲憤。
“你說！你們北海是不是針對我！”
“偷個貓，落到你爹手裡，養個蝦，被你大哥抓了去，還把個丫頭送到我這兒沒生出仙氣不准送回去，我造了什麼孽呀我！讓我羽化了算了！”
青年仙人委屈的一屁股坐到地上，感覺地板有些涼對身體不好，又挪屁股去了邊上的草地。
綠裡目瞪口呆，好半天才吐出一句，
“原來那蝦是你們家的呀。”
“丫頭，冷靜，冷靜，這蝦我可是養了好幾百年啊，觀賞蝦，觀賞蝦你懂不懂？”伏黎仙人拼死抱住要下湖抓蝦的綠裡。
“不！蝦就是蝦，好吃的蝦！”綠裡饞紅了眼。
“你們北海是沒蝦怎麼著！”伏黎仙人氣得跺腳。
“你這個好吃！老師，你就讓我吃吧！今天好像是我三千歲的生日！”想到麻小的滋味，綠裡吞了吞口水，一把掙脫青年老師跳進了湖裡。
看著綠裡將一裙子七星蝦嘩啦啦的倒進鍋，伏黎仙人心痛的握拳捶著胸口，心裡罵著北海都是野蠻人。
花椒，八角，香葉……綠裡從包袱裡掏出一樣樣的料往里加，不一會兒就有香味兒從鍋裡飄出來，白貓也被吸引了來，蹭得跳上了灶，伏黎仙人指著它罵叛徒。
“老師，你真不吃？”綠裡剝了截蝦尾丟進自己嘴裡，又丟了只整蝦給白貓啃著玩兒。
“我不吃。”伏黎仙人大袖一甩，表示自己的清風傲骨。
綠裡砸吧砸吧嘴，“這滋味，怎麼說呢，首先蝦自然是好蝦，養在這靈氣逼人的寶地，吸收的是日月精華，有一種不尋常的鮮美。我的手藝更不用說了，每個蝦尾都灌滿了湯汁，麻和辣中和的剛好，美味卻不嗆口……”
信誓旦旦說了“我不吃”的那位青年仙人，聽著聽著便魔怔了一般坐了下來，綠裡暗笑著將一截蝦尾遞去他嘴邊，眼看就要得手，伏黎仙人卻突然將綠裡的手反握在了自己手中。
他的手溫暖又乾燥，輕輕的托著綠裡的手，就像握著一隻小雞，而綠裡的手背搭在他的手掌裡，就像探進了一灣溫熱的泉水，一股酥酥麻麻的感覺流進她的心，讓她一下紅了臉。
伏黎仙人似乎沒意識到自己的舉動對一個快到適婚年齡的女孩兒來說有多曖昧，他低下頭，將鼻尖湊到綠裡的手腕上，一陣輕輕的電流傳了過去，讓那頭的人臉上又紅了幾分。
“吃了我的蝦還沒仙氣。”伏黎仙人悲痛的碎碎念了一句，一抬頭，這才發現綠裡臉上的異樣。
“這蝦有毒？”伏黎仙人想伸手去探綠裡的額頭，對面的人卻猝不及防的暈了過去。
5
迷迷糊糊中，綠裡只覺得渾身發熱，腦子也像一團漿糊一樣夢寐不清。她感覺自己跌進了沸騰的熱浪裡，茫茫無際的黑暗從四處湧過來想要將她吞噬，這世上唯一的光亮便是她手裡那抔清澈的泉水，她只有用力的攥緊……
仙船之上，伏黎仙人一隻手牽著綠裡的手，另一隻手翻著醫書。
她這一病已經過去了五日不見好轉，病症也奇怪，除了不省人事外，雙腿還化為了魚尾，魚鱗不斷交錯變幻著絢麗的顏色，像是要就此耗盡她的生氣。
吃個蝦絕不會吃出這麼大的毛病。
他此前已經帶她回過了北海，北海龍王一看她的症狀臉色便陰沉了下去，說這跟她娘當年得的怪病一模一樣。
伏黎仙人得知鯉魚精娘娘是在回過荷池後才有的病症，便寬了龍王的心，刻不容緩的帶她趕過去尋找這病的源頭。
荷池坐落在一處偏遠的丘陵之中，按理說應是一幅安寧的景象，但他們越靠近目的地就越是烏雲密佈、電閃雷鳴，向下望去，原本碧綠的荷池此時已變成了一潭死水。
伏黎仙人掐指一探，感知湖底妖氣肆虐，以防萬一，先提了個土地上來詢問。
土地行了三個大禮，才將此處的變故道來。
原來自打上任妖王殞命，妖界便以荷池為界割據成兩派，一邊主張和平，而另一邊卻急功好戰。
和平派中多半是從前舊妖王的手下，好戰派則是遠處遷徙過來的妖精，幾千年來兩派紛爭不斷，鬧得妖界不得太平。
“近日好戰派勢力大增，正準備對異黨及不歸順者進行屠殺，大仙還是趕緊離開為妙！”土地好心提醒作了個揖，轉念又一想，自己這是在替誰操心呢。
對面的大仙果然並不在意，他既然來了此處，就非得找到醫綠裡的法子不可。
伏黎仙人揮手化出一層仙障護住船駛入湖底，一低頭，正好看見懷裡虛弱的人睜開了眼。
“老師……”
綠裡眼前一片混沌，卻不忘將他的手又攥緊了一些。
突然，一群手持利刃的妖魔鬼怪突然出現，擋住了他們的去路，“闖入者何人！”當頭的大喝道，來勢洶洶。
“別怕。”伏黎仙人望著綠裡的眼神依舊柔情似水，周身卻散發出久違的殺氣。
他眼皮都未抬，輕輕動了動手指，身後便散出了烏泱泱一片如針尖般的鶴羽朝擋路者射去，一群妖魔還未來得及反應便已遭利刺穿心，霎時間血腥氣四溢。
方才大開殺戒的青年仙人倒是風輕雲淡，他小心的抱起綠裡，朝妖氣最重的水宮深處迎去，本以為這裡是始作俑者的所在，卻沒想到這水宮的中央竟然是一團巨大的黑色氤氳，妖氣便是從這裡散發出來的。
伏黎仙人正在疑惑這團氤氳的來頭，綠裡卻猛地被它幻化的黑色藤蔓拉扯了進去！
6
黑暗最終還是把她吞噬了，但是綠裡卻並不害怕，反而在這團氤氳裡慢慢的平靜了下來，這裡的氣息並不陌生，似乎在很久遠的從前就與她為伴。
朦朧逐漸散去，綠裡眼前的事物開始變得清晰，她看見一個英氣十足的美麗女子，身後跟著一群小弟，一隻腳踩在大石頭上跟對面的老大對峙。
“黑熊精，我只不過是條魚，你想唬我就唬我吧！不過當年白虎喝醉了酒，揚言要把我烤了吃，被我拿著蚌夾由雙河村一直追他到黃老沙！有哪個不認識我荷池魚姐的？大姐我兩千歲就在荷池混，什麼風浪我沒見過？你現在帶這幫小精怪來搞我的兄弟，你想唬誰？”
兇悍的姑娘的一跺腳，踩著的大石頭立馬碎成了無數塊石渣，對面一群妖魔嚇的噗通通跪倒在地，嘴裡喊著是自己有眼無珠，求她饒過一命。
綠裡正疑惑這姑娘是誰，畫面突然一轉來到了好幾萬年之後。
仍舊是剛才那名女子，百無聊賴的臥在蚌床之上，幾個小弟走上前來跪拜她叫妖王。
原來她竟是妖王麼？
“妖王娘娘！近日有個什麼神仙到我們地頭上搞什麼測繪，說要治水！要不要叫幾個弟兄給他個下馬威！”小弟向她稟報。
女子一聽來了精神，她統治妖界以來已經萬把年沒碰到找茬的了，好容易出現一個，怎麼會輕易放過。
“讓我親自去會會他！”她抖擻了精神，一擺魚尾便沒了蹤跡。
兩個時辰後，女子回來了。
小弟們犯嘀咕，難道是妖王太久沒打架手生了？打個小神仙竟花了這麼長的時間。
女子一邊揮著手給臉上降溫，一邊下達命令：
“你們聽著！該挪山的挪山，該挖渠的挖渠，那神仙說什麼你們就照做！人家是專家，專家知不知道！”
“還有，別去找他麻煩！講和諧，樹新風，建立文明妖界！”
小弟們倒吸一口涼氣，原來竟還打輸了。
綠裡看著女子羞得臉紅又要維持威嚴的可愛模樣，不禁笑出了聲。
後來這段日子，妖王便時常去跟那個神仙會面，每次回來都羞得一臉通紅，在床上亂踢一通被子之後，又會一個人在房間裡若有所思的踱著步。
原來，她對那個來治水的神仙一見鍾情，卻苦於身份懸殊不敢接近。
“他會不會不接受姐弟戀？”妖王憂心忡忡。
好在，最後有情人終成眷屬。
某天妖王回來，手裡捧著一顆雞蛋大的夜明珠，看她一臉寶貝的樣子，想來應是那位神仙送她的定情禮物。
綠裡往角落一看，發現她的床頭擺著的那坨碩大的用來踩腳的石頭原來也是夜明珠。
再後來的一天，妖王收拾好東西準備離開，她走之前依依不捨的把屋裡每個陳設都打量了一遍。
突然，她看向了綠裡的方向，好像還跟她對上了眼！綠裡一驚。
妖王深吸一口氣，運功從身體裡源源不斷的逼出黑氣，逐漸彙聚成一個巨大的氤氳。
這是她的丹心，也是她的修為。
將它們存放於此，就說明她已經放下了妖王的身份，要用一個普通鯉魚精的身份去做那個神仙的妻子。
想到此，綠裡突然有些惋惜。
7
轉眼又過去了好幾千年。
這幾千年裡無甚大事發生，因為一直有小弟來打掃，這間閨房也一直維持著妖王走時的模樣。
但是突然有一天，地下水宮裡闖進了幾個兇神惡煞的妖怪，他們殺了妖王好幾個小弟，對著這團黑色的氤氳一堆折騰，發現無濟於事之後，便氣惱的將屋子拆了個乾淨。
再過了不久，妖王便回歸了。
她依舊是美麗的模樣，挺著大肚子一臉憤懣。
“想唬誰呢！”她運功將當年逼出來的功力又吸回了體內，緊接著匆匆離開，約摸過了幾個時辰，又滿身傷痕的跌撞進來，癱倒在蚌床上。
看來她為了保護自己的子民經歷了一場惡戰。
綠裡也不由得為她揪起了心。
在妖王又一次將黑氣逼出體內之後，綠裡的視角就變了，她似乎變成了這位妖王娘娘的眼睛，看到了她所看到的一切。
她回到了一個綠裡熟悉的地方，依偎在綠裡父王的懷裡。
她對著鏡子摸著圓滾滾的肚子笑得很甜。
她病了，變得虛弱，父王看她的眼神也變得心疼和無奈。
她知道自己命不久矣，用一縷修為護體拼盡全力生下了孩子，然後永遠的閉上了眼睛……
綠裡心裡一陣絞痛。
她總算明白了，為什麼自己身上沒有仙氣，為什麼自己身為龍王後人卻老是躍不過龍門，為什麼從前的老師說她沒有仙根……
因為，她的娘親是妖界最偉大的王，雖然並非本意，但她卻將自己的妖根傳給了還未成型的孩子，並且留下了只有她可以接收的禮物。
綠裡在黑暗裡掙扎了起來，黑氣趁機鑽進了她的身體，化為她的筋骨，融匯成她的丹心，變成了她身體的一部分。她的魚尾由不穩定的幻彩逐漸沉澱為黑曜石一般的顏色，她的鱗片變得堅不可摧，魚鰭如刀刃一般鋒利。
隨著綠裡的一聲呐喊，她像一道由水底生出的驚雷劈開了水面。
矗立在空中，綠裡摸著自己的心臟，感受到了一股神奇又溫暖的力量，這股力量從前屬於她母親，現在與她融為了一體。
她深吸一口氣睜開眼，看見不遠處正在發生的暴虐屠殺，遭受折磨的是那群她母親生前拼死也要保護的子民——現如今也是她的子民。
綠裡魚尾一甩，在兩派之間劈開一道裂縫，她護在自己娘親的遺屬們身前，只淡淡朝對面張牙舞爪的妖怪頭子說了一句，
“你想唬誰？”
8
綠裡百無聊賴的坐在蚌床上踩著夜明珠。
自打上次一戰，妖界已經打響了她的名聲，再沒人敢胡作非為，荷池也找回了久違的平靜，她便決心在這裡住下了。
至於娘親是妖王這件事，綠裡也曾回過北海跪在老爹面前將原委親口道來，北海龍王如遭重創，將自己關在從前妻子住過的屋子裡月餘未出門，但綠裡相信他始終會振作起來的。
看起來一切都塵埃落定，妖界新任的這位妖王心裡卻始終不得勁。
打群架的時候沒出現，回北海的時候沒出現，現在自己在妖界稱了王還是沒出現，那位青年仙人不知幹什麼吃的去了！
“他是不是不接受師生戀？”綠裡憂心忡忡。
她越想越氣，一腳踢開半人高的夜明珠，正中前來稟告的小弟腳背。
“妖，妖王娘娘！”
“有屁快放！”
“外頭來了一個駕仙船的厲害神仙！還，還牽來了一座山！說是要在你頭頂上住下！”小弟很惶恐，腳也很痛。
“而且他，他已經把山在水宮上頭的天上安好了！”
小弟話音剛落，一支鶴羽穿水而過，直直落到綠裡的鼻尖上。她摘下來一看，唇邊便勾起了笑。
潔白的羽毛上書了兩行字，字跡綠裡是認得的，
“山很難搬，快來吃蝦。”
（圖源東靖晨，文章作者胡點點）
就將自己帶上了一座仙船徐徐駛去，一開始還能遠遠的看見自家老爹咬著拳含淚送別，不消一會兒，仙船便冒出了海面直沖雲霄。3
白雲悠悠，綠裡與青年仙人對坐于仙船之上，大眼瞪小眼。
青年仙人試探著率先打破尷尬：“我看起來是不是挺不顯老的。”
綠裡不懂他說的啥意思，意味深長的“嗯”了一聲。
伏黎仙人在心裡吐了一口血，果然如今已經沒有幾個小輩認得他了麼。
也對，如果認得他的話，是萬萬不敢偷蝦偷到他頭上的。
想到自己辛辛苦苦養了幾百年的七星蝦被人做了麻小，伏黎仙人又陷入了悲痛。
也怪自己衝動，要不是為了追個偷蝦賊追到了北海，那北海龍王也不會叫自己還舊時的人情，這下好了，還平白無故收了個徒弟。
看著跟自己一樣一臉懵逼的綠裡，他歎了口氣。
“你就叫我伏黎仙人罷。”
綠裡“奧”的一聲作出一臉“久仰久仰”。
過了一會兒，仙船穩穩的停在了某座位於雲頂的山峰之上，此處的光景跟海底有天壤之別，重巒疊嶂，濃霧繚繞，抬頭有成群的仙鶴，低頭南邊一個天池正悠悠的散著七彩霞光。
獨棟院落式私塾，一對一專門教學，不知道學費要多少錢哇，綠裡嘖嘖心疼。
“丫頭，你爹說你沒有仙氣，你且在這兒熏著試試吧。”伏黎仙人把綠裡領到一間屋裡，哐的將門一關。
綠裡一愣，看了一圈屋裡的陳設，儼然是一個男人的房間！
貴族式收費，自習式授課，這老師黑心啊！綠裡一邊罵著可惡一邊從包袱裡掏出一隻小烏龜綁了紙條傳話回北海，“這個老師不靠譜”。
字兒還沒寫完，哐，門又被推開了。
“有仙氣了沒我聞聞。”急性子的青年老師一把拉過綠裡的胳膊，將她的長髮撩到背後，低頭在她肩上聳著鼻子嗅著。
快到適婚年齡的綠裡並非本意的貼著男人的頸彎滿臉通紅。
“唉，怕是還得再熏會兒。”伏黎仙人鬆開手，自顧自愁著眉頭又推門出去了。
北海龍王說了，要是他這個丫頭在自己這兒沒沾染點仙氣回去，他就要告發當年那樁禦貓失竊案！雖說天帝不能把他怎麼著，總歸傳出去老臉掛不住。
伏黎仙人轉過身，掀起自己的袍子往綠裡屋裡兜風，妄想把自己的仙氣扇點兒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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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了一段日子，綠裡發現了，這裡不是什麼私塾，是個養老院。
這個青年老師長得雖然俊朗，卻是一派老人家作風，每天早起泡壺茶，擼擼貓，提溜著個保溫葫蘆四處瞎逛，碰上綠裡了就湊過去聞聞生出點仙氣沒，接而失望的搖搖頭繼續瞎逛。
“老師，你老實告訴我，北海龍宮是不是倒了？”綠裡終於沒忍住問。
伏黎仙人一臉惶恐，“你是不是想一輩子賴在我這兒了！”
綠裡沉吟了一陣，沒搞懂他的腦回路。
青年老師卻誤會得徹底，聯想到從前種種，不由得一臉悲憤。
“你說！你們北海是不是針對我！”
“偷個貓，落到你爹手裡，養個蝦，被你大哥抓了去，還把個丫頭送到我這兒沒生出仙氣不准送回去，我造了什麼孽呀我！讓我羽化了算了！”
青年仙人委屈的一屁股坐到地上，感覺地板有些涼對身體不好，又挪屁股去了邊上的草地。
綠裡目瞪口呆，好半天才吐出一句，
“原來那蝦是你們家的呀。”
“丫頭，冷靜，冷靜，這蝦我可是養了好幾百年啊，觀賞蝦，觀賞蝦你懂不懂？”伏黎仙人拼死抱住要下湖抓蝦的綠裡。
“不！蝦就是蝦，好吃的蝦！”綠裡饞紅了眼。
“你們北海是沒蝦怎麼著！”伏黎仙人氣得跺腳。
“你這個好吃！老師，你就讓我吃吧！今天好像是我三千歲的生日！”想到麻小的滋味，綠裡吞了吞口水，一把掙脫青年老師跳進了湖裡。
看著綠裡將一裙子七星蝦嘩啦啦的倒進鍋，伏黎仙人心痛的握拳捶著胸口，心裡罵著北海都是野蠻人。
花椒，八角，香葉……綠裡從包袱裡掏出一樣樣的料往里加，不一會兒就有香味兒從鍋裡飄出來，白貓也被吸引了來，蹭得跳上了灶，伏黎仙人指著它罵叛徒。
“老師，你真不吃？”綠裡剝了截蝦尾丟進自己嘴裡，又丟了只整蝦給白貓啃著玩兒。
“我不吃。”伏黎仙人大袖一甩，表示自己的清風傲骨。
綠裡砸吧砸吧嘴，“這滋味，怎麼說呢，首先蝦自然是好蝦，養在這靈氣逼人的寶地，吸收的是日月精華，有一種不尋常的鮮美。我的手藝更不用說了，每個蝦尾都灌滿了湯汁，麻和辣中和的剛好，美味卻不嗆口……”
信誓旦旦說了“我不吃”的那位青年仙人，聽著聽著便魔怔了一般坐了下來，綠裡暗笑著將一截蝦尾遞去他嘴邊，眼看就要得手，伏黎仙人卻突然將綠裡的手反握在了自己手中。
他的手溫暖又乾燥，輕輕的托著綠裡的手，就像握著一隻小雞，而綠裡的手背搭在他的手掌裡，就像探進了一灣溫熱的泉水，一股酥酥麻麻的感覺流進她的心，讓她一下紅了臉。
伏黎仙人似乎沒意識到自己的舉動對一個快到適婚年齡的女孩兒來說有多曖昧，他低下頭，將鼻尖湊到綠裡的手腕上，一陣輕輕的電流傳了過去，讓那頭的人臉上又紅了幾分。
“吃了我的蝦還沒仙氣。”伏黎仙人悲痛的碎碎念了一句，一抬頭，這才發現綠裡臉上的異樣。
“這蝦有毒？”伏黎仙人想伸手去探綠裡的額頭，對面的人卻猝不及防的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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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迷糊糊中，綠裡只覺得渾身發熱，腦子也像一團漿糊一樣夢寐不清。她感覺自己跌進了沸騰的熱浪裡，茫茫無際的黑暗從四處湧過來想要將她吞噬，這世上唯一的光亮便是她手裡那抔清澈的泉水，她只有用力的攥緊……
仙船之上，伏黎仙人一隻手牽著綠裡的手，另一隻手翻著醫書。
她這一病已經過去了五日不見好轉，病症也奇怪，除了不省人事外，雙腿還化為了魚尾，魚鱗不斷交錯變幻著絢麗的顏色，像是要就此耗盡她的生氣。
吃個蝦絕不會吃出這麼大的毛病。
他此前已經帶她回過了北海，北海龍王一看她的症狀臉色便陰沉了下去，說這跟她娘當年得的怪病一模一樣。
伏黎仙人得知鯉魚精娘娘是在回過荷池後才有的病症，便寬了龍王的心，刻不容緩的帶她趕過去尋找這病的源頭。
荷池坐落在一處偏遠的丘陵之中，按理說應是一幅安寧的景象，但他們越靠近目的地就越是烏雲密佈、電閃雷鳴，向下望去，原本碧綠的荷池此時已變成了一潭死水。
伏黎仙人掐指一探，感知湖底妖氣肆虐，以防萬一，先提了個土地上來詢問。
土地行了三個大禮，才將此處的變故道來。
原來自打上任妖王殞命，妖界便以荷池為界割據成兩派，一邊主張和平，而另一邊卻急功好戰。
和平派中多半是從前舊妖王的手下，好戰派則是遠處遷徙過來的妖精，幾千年來兩派紛爭不斷，鬧得妖界不得太平。
“近日好戰派勢力大增，正準備對異黨及不歸順者進行屠殺，大仙還是趕緊離開為妙！”土地好心提醒作了個揖，轉念又一想，自己這是在替誰操心呢。
對面的大仙果然並不在意，他既然來了此處，就非得找到醫綠裡的法子不可。
伏黎仙人揮手化出一層仙障護住船駛入湖底，一低頭，正好看見懷裡虛弱的人睜開了眼。
“老師……”
綠裡眼前一片混沌，卻不忘將他的手又攥緊了一些。
突然，一群手持利刃的妖魔鬼怪突然出現，擋住了他們的去路，“闖入者何人！”當頭的大喝道，來勢洶洶。
“別怕。”伏黎仙人望著綠裡的眼神依舊柔情似水，周身卻散發出久違的殺氣。
他眼皮都未抬，輕輕動了動手指，身後便散出了烏泱泱一片如針尖般的鶴羽朝擋路者射去，一群妖魔還未來得及反應便已遭利刺穿心，霎時間血腥氣四溢。
方才大開殺戒的青年仙人倒是風輕雲淡，他小心的抱起綠裡，朝妖氣最重的水宮深處迎去，本以為這裡是始作俑者的所在，卻沒想到這水宮的中央竟然是一團巨大的黑色氤氳，妖氣便是從這裡散發出來的。
伏黎仙人正在疑惑這團氤氳的來頭，綠裡卻猛地被它幻化的黑色藤蔓拉扯了進去！
6
黑暗最終還是把她吞噬了，但是綠裡卻並不害怕，反而在這團氤氳裡慢慢的平靜了下來，這裡的氣息並不陌生，似乎在很久遠的從前就與她為伴。
朦朧逐漸散去，綠裡眼前的事物開始變得清晰，她看見一個英氣十足的美麗女子，身後跟著一群小弟，一隻腳踩在大石頭上跟對面的老大對峙。
“黑熊精，我只不過是條魚，你想唬我就唬我吧！不過當年白虎喝醉了酒，揚言要把我烤了吃，被我拿著蚌夾由雙河村一直追他到黃老沙！有哪個不認識我荷池魚姐的？大姐我兩千歲就在荷池混，什麼風浪我沒見過？你現在帶這幫小精怪來搞我的兄弟，你想唬誰？”
兇悍的姑娘的一跺腳，踩著的大石頭立馬碎成了無數塊石渣，對面一群妖魔嚇的噗通通跪倒在地，嘴裡喊著是自己有眼無珠，求她饒過一命。
綠裡正疑惑這姑娘是誰，畫面突然一轉來到了好幾萬年之後。
仍舊是剛才那名女子，百無聊賴的臥在蚌床之上，幾個小弟走上前來跪拜她叫妖王。
原來她竟是妖王麼？
“妖王娘娘！近日有個什麼神仙到我們地頭上搞什麼測繪，說要治水！要不要叫幾個弟兄給他個下馬威！”小弟向她稟報。
女子一聽來了精神，她統治妖界以來已經萬把年沒碰到找茬的了，好容易出現一個，怎麼會輕易放過。
“讓我親自去會會他！”她抖擻了精神，一擺魚尾便沒了蹤跡。
兩個時辰後，女子回來了。
小弟們犯嘀咕，難道是妖王太久沒打架手生了？打個小神仙竟花了這麼長的時間。
女子一邊揮著手給臉上降溫，一邊下達命令：
“你們聽著！該挪山的挪山，該挖渠的挖渠，那神仙說什麼你們就照做！人家是專家，專家知不知道！”
“還有，別去找他麻煩！講和諧，樹新風，建立文明妖界！”
小弟們倒吸一口涼氣，原來竟還打輸了。
綠裡看著女子羞得臉紅又要維持威嚴的可愛模樣，不禁笑出了聲。
後來這段日子，妖王便時常去跟那個神仙會面，每次回來都羞得一臉通紅，在床上亂踢一通被子之後，又會一個人在房間裡若有所思的踱著步。
原來，她對那個來治水的神仙一見鍾情，卻苦於身份懸殊不敢接近。
“他會不會不接受姐弟戀？”妖王憂心忡忡。
好在，最後有情人終成眷屬。
某天妖王回來，手裡捧著一顆雞蛋大的夜明珠，看她一臉寶貝的樣子，想來應是那位神仙送她的定情禮物。
綠裡往角落一看，發現她的床頭擺著的那坨碩大的用來踩腳的石頭原來也是夜明珠。
再後來的一天，妖王收拾好東西準備離開，她走之前依依不捨的把屋裡每個陳設都打量了一遍。
突然，她看向了綠裡的方向，好像還跟她對上了眼！綠裡一驚。
妖王深吸一口氣，運功從身體裡源源不斷的逼出黑氣，逐漸彙聚成一個巨大的氤氳。
這是她的丹心，也是她的修為。
將它們存放於此，就說明她已經放下了妖王的身份，要用一個普通鯉魚精的身份去做那個神仙的妻子。
想到此，綠裡突然有些惋惜。
7
轉眼又過去了好幾千年。
這幾千年裡無甚大事發生，因為一直有小弟來打掃，這間閨房也一直維持著妖王走時的模樣。
但是突然有一天，地下水宮裡闖進了幾個兇神惡煞的妖怪，他們殺了妖王好幾個小弟，對著這團黑色的氤氳一堆折騰，發現無濟於事之後，便氣惱的將屋子拆了個乾淨。
再過了不久，妖王便回歸了。
她依舊是美麗的模樣，挺著大肚子一臉憤懣。
“想唬誰呢！”她運功將當年逼出來的功力又吸回了體內，緊接著匆匆離開，約摸過了幾個時辰，又滿身傷痕的跌撞進來，癱倒在蚌床上。
看來她為了保護自己的子民經歷了一場惡戰。
綠裡也不由得為她揪起了心。
在妖王又一次將黑氣逼出體內之後，綠裡的視角就變了，她似乎變成了這位妖王娘娘的眼睛，看到了她所看到的一切。
她回到了一個綠裡熟悉的地方，依偎在綠裡父王的懷裡。
她對著鏡子摸著圓滾滾的肚子笑得很甜。
她病了，變得虛弱，父王看她的眼神也變得心疼和無奈。
她知道自己命不久矣，用一縷修為護體拼盡全力生下了孩子，然後永遠的閉上了眼睛……
綠裡心裡一陣絞痛。
她總算明白了，為什麼自己身上沒有仙氣，為什麼自己身為龍王後人卻老是躍不過龍門，為什麼從前的老師說她沒有仙根……
因為，她的娘親是妖界最偉大的王，雖然並非本意，但她卻將自己的妖根傳給了還未成型的孩子，並且留下了只有她可以接收的禮物。
綠裡在黑暗裡掙扎了起來，黑氣趁機鑽進了她的身體，化為她的筋骨，融匯成她的丹心，變成了她身體的一部分。她的魚尾由不穩定的幻彩逐漸沉澱為黑曜石一般的顏色，她的鱗片變得堅不可摧，魚鰭如刀刃一般鋒利。
隨著綠裡的一聲呐喊，她像一道由水底生出的驚雷劈開了水面。
矗立在空中，綠裡摸著自己的心臟，感受到了一股神奇又溫暖的力量，這股力量從前屬於她母親，現在與她融為了一體。
她深吸一口氣睜開眼，看見不遠處正在發生的暴虐屠殺，遭受折磨的是那群她母親生前拼死也要保護的子民——現如今也是她的子民。
綠裡魚尾一甩，在兩派之間劈開一道裂縫，她護在自己娘親的遺屬們身前，只淡淡朝對面張牙舞爪的妖怪頭子說了一句，
“你想唬誰？”
8
綠裡百無聊賴的坐在蚌床上踩著夜明珠。
自打上次一戰，妖界已經打響了她的名聲，再沒人敢胡作非為，荷池也找回了久違的平靜，她便決心在這裡住下了。
至於娘親是妖王這件事，綠裡也曾回過北海跪在老爹面前將原委親口道來，北海龍王如遭重創，將自己關在從前妻子住過的屋子裡月餘未出門，但綠裡相信他始終會振作起來的。
看起來一切都塵埃落定，妖界新任的這位妖王心裡卻始終不得勁。
打群架的時候沒出現，回北海的時候沒出現，現在自己在妖界稱了王還是沒出現，那位青年仙人不知幹什麼吃的去了！
“他是不是不接受師生戀？”綠裡憂心忡忡。
她越想越氣，一腳踢開半人高的夜明珠，正中前來稟告的小弟腳背。
“妖，妖王娘娘！”
“有屁快放！”
“外頭來了一個駕仙船的厲害神仙！還，還牽來了一座山！說是要在你頭頂上住下！”小弟很惶恐，腳也很痛。
“而且他，他已經把山在水宮上頭的天上安好了！”
小弟話音剛落，一支鶴羽穿水而過，直直落到綠裡的鼻尖上。她摘下來一看，唇邊便勾起了笑。
潔白的羽毛上書了兩行字，字跡綠裡是認得的，
“山很難搬，快來吃蝦。”
（圖源東靖晨，文章作者胡點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