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還不到？都六點半了！”我眼巴巴地望著遠處的公交月臺。
又來一輛751， 應該在上邊吧？
果然， 他跟著人群下來了。 還是那一身衣服， 縮著個脖子， 左手緊緊攥著上衣口袋， 向周圍警惕的望著。 ——切!搞什麼搞！跟兒子見面怎麼弄得跟地下黨接頭似的。 告訴他早一站下， 偏不聽！多走幾步能累死？早知道我還不如在上一站等他， 一群IT人士裡走出一民工， 多顯眼！
按預先說好的， 他走向旁邊的報亭。 我掏出手機， 1、2、3…“嗡嗡……”正好。
“喂！”
“到了呀？”
“好， 你往西邊走， 有一社區……”
“什麼！不知道哪是西！”——我靠！
“順著你來的方向走， ”
“對！車往哪走你往哪走！見著社區大門進來……”
“沒事！保安不攔！進來後見路口往右走， 我這就出來。 ”
“對！往右走行了， 就這樣。 ”
——1分04秒， 浪費我三毛錢！
還不放下電話？幹嘛？可惜那四秒鐘呢？老土！
……
過來了， 進去等他！
估摸著時間差不多， 我轉身往回走！剛走幾步， 就看見他拐了過來。 眯著眼睛尋麼著前方， 看見了我， 眼睛立馬睜大， 還放出光來。 靠！揮什麼手！生怕別人不知道咱倆認識！
“怎麼穿這麼少？看， 手這麼涼！”獻媚的眼神。
——亂摸什麼！這麼多人！手跟冰似的！
“這邊來。 ”我雙手操兜， 帶他走向花園。 這裡沒什麼人注意。
“帶來了吧？”
“帶了……”
“呃……給我吧！我晚上還有課！”
“噢……幾點上啊？”
“八點。 ”
“八點那。 現在……”他掏出他那塊老“上海”表， “現在才六點半哩， 咱下頓館子……”
“不了吧， 都快七點了， 我還得去上課呢！”
“來得及， 半小時就夠了， 走， 就上這家成都小吃。 ”
“別拉我呀……我自己走。 ”
……
“來， 坐這， 靠窗戶……”
“裡邊吧， 暖和。 ”我揀最裡的位置坐了下來。
“來， 你點！”
“還是你來吧， 快一些， 時間不多。 ”
“好， 嗯……溜肥腸——你最願意吃哩， 京醬肉絲……”
“行啦， 吃不了。 ”
“怎麼吃不了哩， 學習這麼苦， 紅燒鯉魚——補腦子哩！”
“夠了夠了， 不少了， 都得剩下了！”
“吃不了打包， 你拿回宿舍吃……就這些吧， 不夠再要。 老闆再拿倆口杯。 ”
“我不喝酒……”
“沒事， 少喝點， 喝不了我喝。 ”
他坐正了身子， 右手食指與中指敲擊著桌面——他又要長篇大論了， 這是他的老習慣， 從我六歲上學的前一天夜裡開始， 直到現在， 慢慢養成了這個習慣， 先是中指， 後來加上了食指， 不知以後會不會發展成整只手， 敲桌面——或是拍桌子。
“前天晚上跟你媽打了個電話， 她說家裡挺好， 地裡也沒什麼活， 她還從大隊裡領了個活， 給人家纏毛線團， 一個三毛錢， 一天能弄七八十個， ”他搓搓雙手， “來時跟她說管好地裡就行， 偏不聽……”他頓了頓， “你媽說你得有一個月沒給她打電話了……她挺掛著你， 有空給她打個電話。 ”
“呃……學習挺忙……白天晚上都得上課！”
“我也是這麼跟她說哩……”
“我明天就給她打個。 ”
“哦， 行！你娘倆好好嘮嘮！”
他又開始敲起桌面來， “嗯……別光顧著學習， 注意身體， 吃好些， 別捨不得花錢 ！”
“我知道。 你也是， 幹活別累著， 工地上冷， 多穿衣服。 ”
“沒事！那裡住哩不冷， 吃哩也不孬， 奧運場館嘛， 三天兩頭有去檢查的， 都是大奧迪車……來， 溜肥腸， 你最願意吃的， ”邊說， 他接過服務員手中的盤子放在我這邊，
“嗯， 你也吃， 我自己來， ”
他打開口杯， 遞我這邊一個， 咂了一口， “你也少喝點， 都上大學了， 也該練練了。 “
我輕輕呡了口酒， 差勁！
“吃菜， 用菜壓壓， ”他比劃著筷子， “這， 京醬肉絲！”
“嗯， 你也吃， 我自己來， ”
“俺上個星期剛吃了頓涮羊肉， ”他又一口酒， “那個公司請客， 過節嘛。 我吃了得有三盤子， 三斤多， 一盤子說是五十塊錢哩。 ”
“什麼羊肉？這麼貴！”
“咳， 人家管哪些呢， 反正國家拿錢， 咱吃肚裡就完唄！”
他說的有些眉飛色舞起來， “人家還說了， 明年開奧運會哩時候， 不跟俺要票， 叫俺免費看！嘿……”
“聽他騙你們！”
“嘿……俺也就是聽他這麼一說罷了， 誰信啊， 就俺穿這樣……”他呷一口酒， “我跟他們說：叫俺兒來——大學生， 他不丟人！來， 快吃魚，
“不用給我夾， 我自己來， 你吃。 ”
“我吃魚頭。 ”他將魚頭夾到自己碟裡， 慢慢的唆著， “酒給我吧， 你晚上還得上課。 ”他拿過我的酒杯， 啁了一口。 “他們可羡慕我了， 說我有個好兒子 考上這麼好的學校， 將來得掙大錢， 也得開大奔， 住別墅。 嘿……”他是越發的眉飛色舞， “他們就不行， 孩子指望打工掙不到錢， 連個住哩地方都沒有！現在哩東西又這麼貴！”
“嘿， 劉哲。 ”同學江明突然進來， “吃飯呢。 ”
“呃……啊”
“你們吃， 我坐這邊。 ”江明坐在了靠窗的一桌。
在我眼神的壓迫下， 他終於沒有站起來， 小聲地問：“同學啊？”
“嗯。 ”
“噢……那咱快點吃， 你再要碗面？”
“不了， 飽了。 ”
“好， 我也吃飽了。 ”他一口喝光酒杯中的酒。
“不著急， 你吃完了再走。 ”
“吃完了， ”他夾起一堆肉絲塞進嘴裡， “我喝酒當飯，你還得上課哩，都快七點半了。”
“七點半？……751末班車好像是七點半吧……”
“噢，沒事，沒有了我再坐別哩車，還能回不去呀！老闆，結帳。”
“打包吧?還不少呢！”
“不打包！剩了就剩了！”他故意大聲說著，眼睛瞟著江明。
……
走出飯店，在一偏僻的地方，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個信封，“給，這是你要的一千塊錢。這還是公司的信封哩，還印著體育館哩——俺都叫它‘鳥窩’。嘿……快點！放好了！”他眼睛四處瞄著，將信封塞進我的口袋，拉上拉鍊，拍了拍。
“嗯……那我就回去了！你自己多注意，用錢就說！”
“呃……你也多注意！……回去得到路對面坐車……”
“噢……”
“從前邊橋過去……”
“行！你上課去吧！別晚了！我自己慢慢找行了。”
“那我就上課去了！”
“去吧！別急！還早著哩！我走了。”
“……回去了給我打電話。”
“好哩，知道了！”他擺擺手，頭也不回，身體微微的搖晃——不能喝就別喝嘛！
“嗡……”手機響了。
“喂！”
“劉哲！還來不來？菁菁就等你呢！”
“馬上到！你跟她說：我的禮物一定讓她驚喜！”
……
我掏出信封拆開。十張，不少，就是有點皺……
“我喝酒當飯，你還得上課哩，都快七點半了。”“七點半？……751末班車好像是七點半吧……”
“噢，沒事，沒有了我再坐別哩車，還能回不去呀！老闆，結帳。”
“打包吧?還不少呢！”
“不打包！剩了就剩了！”他故意大聲說著，眼睛瞟著江明。
……
走出飯店，在一偏僻的地方，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個信封，“給，這是你要的一千塊錢。這還是公司的信封哩，還印著體育館哩——俺都叫它‘鳥窩’。嘿……快點！放好了！”他眼睛四處瞄著，將信封塞進我的口袋，拉上拉鍊，拍了拍。
“嗯……那我就回去了！你自己多注意，用錢就說！”
“呃……你也多注意！……回去得到路對面坐車……”
“噢……”
“從前邊橋過去……”
“行！你上課去吧！別晚了！我自己慢慢找行了。”
“那我就上課去了！”
“去吧！別急！還早著哩！我走了。”
“……回去了給我打電話。”
“好哩，知道了！”他擺擺手，頭也不回，身體微微的搖晃——不能喝就別喝嘛！
“嗡……”手機響了。
“喂！”
“劉哲！還來不來？菁菁就等你呢！”
“馬上到！你跟她說：我的禮物一定讓她驚喜！”
……
我掏出信封拆開。十張，不少，就是有點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