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西藏
父親是一位老兵,在西藏待了25年。
在我還是嬰兒的時候,父母有一場對話:“你就不能下來看一下我們娘兒倆?”“你再堅持一下,現在實在走不開……”
母親掛了電話,抱著我從廣漢趕到成都,
這一幕後來又反復重演,我像候鳥一樣,每年寒暑假一到就飛到西藏,以讓父親“記得你還有個兒子”。有的時候母親走不開,就把我托給這個那個阿姨帶上去;而拉薩也並非是終點,父親在西藏各駐地輾轉,我也就一個營院一個營院地落腳,甚至很多年以後,林芝某單位的老兵還能指著我大叫:“你是爬桃樹摔下來的那個小胖子!”而我已經長成和父親一樣的壯漢,
我曾問父親:“你下來,雪山會塌嗎?”“不會!”“海子會乾涸嗎?”“不會!”“那你為什麼不下來?!”他狠狠地吸了一口煙,重重地摩挲著我的頭:“你還小,不懂!”
我懂,我告訴母親:“爸爸不愛我,他愛他的兵!”我記得他難得下來的日子,每天不給部隊打個電話問下情況就不舒服;門口放著他的行李,部隊一說有事,拎上包就走。我聽到他跟母親解釋:“西藏不比下面,
我在西藏淘得出奇,往食堂灶裡塞鞭炮、在晾曬的床單上抹稀泥、挨排打爛宿舍的窗戶……幼稚的舉動裡有小小報復的快感:誰叫你們搶走了我的爸爸。父親提著藤條要揍我,平時對他言聽計從的兵們炸了,
父親氣哼哼地走了。一個老兵把我抱在懷裡:“小胖,不要惹你爸爸生氣了,你不知道你上來他有多高興,從早到晚念叨,說你多乖多聽話,比他自己立功受獎還得意,他愛你得很呐!”我周圍都是兵的臉,都像父親一樣粗糙,一樣乾裂著嘴唇,腮上兩團高原紅,眼睛亮晶晶的,映著高原湛藍的天空。
我不再淘了,帶著其他小朋友在佇列後面走,
我跟愛我的父親總是擦肩而過,晚上他加班回來我已經睡著,早上他出門的時候我還在夢裡。有時候他帶人回來吃宵夜,就是母親煮一大鍋速食麵,幾個人喝幾口酒解乏。他總是把我從床上撈起來:“看,我兒子!兒子,叫叔叔好!”只有一個晚上他沒有叫醒我,熟睡中的我在他進門時突然大喊了一聲“爸爸”,
拉薩有了火車,墨脫通了公路,西藏一天一天在變化,我一天一天在長大。而我的父親,選擇了離開部隊。在我終於明白他為什麼離不開部隊的時候,他卻說:“我必須離開了,病痛不是問題,重要的是我的能力已經跟不上部隊的發展,勉強幹下去就是絆腳石,是該給年輕人騰路了。”
剛自主擇業那兩年,父親哪兒也沒去,天天在家做飯給我們吃,像從前我們等他一樣,眼巴巴地盼著我和母親回家。他說:“我虧欠你們太多,這輩子都還不完。”
我懂事後的種種選擇,父親從不置喙。他唯一一次指點我的人生,是在我畢業後。他請我喝酒:“可不可以去當兵?”
我說:“好,我當兵,去西藏!”
剛自主擇業那兩年,父親哪兒也沒去,天天在家做飯給我們吃,像從前我們等他一樣,眼巴巴地盼著我和母親回家。他說:“我虧欠你們太多,這輩子都還不完。”
我懂事後的種種選擇,父親從不置喙。他唯一一次指點我的人生,是在我畢業後。他請我喝酒:“可不可以去當兵?”
我說:“好,我當兵,去西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