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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張仃何以晚年常喃喃自語:還是魯迅的好

魯迅是中國現代文化史上的巨人,他是一個博大精深的矛盾體,冷峻與灼熱,感性與理性,進取與虛無,希望與絕望,在他身上同時並存,崇拜者可以從不同的角度去理解和吸收;而張仃,

是一位樸素的藝術家,與魯迅有著不同的知識背景、人生經歷和性格,那麼,他是以什麼方式與魯迅發生精神聯繫的?

“澎湃新聞·藝術評論”(www.thepaper.cn)刊發的李兆忠先生此文對此進行了深度鉤沉,這也是此文第一次全本刊發。

張仃晚年自畫像

生命的最後歲月,

藝術家張仃隱居在京郊門頭溝自己設計的石頭房子裡。此時,他已不再作畫,也不再過問畫壇的人事是非。凡是去拜訪過的人,一定能看到這樣的景象:一位白髮蒼蒼的老人,靜靜地坐在臨窗的籐椅上,抽著大煙斗,沉思冥想,案幾上放著的,是《魯迅全集》。據夫人灰娃介紹,張仃經常喃喃自語這樣一句話:“還是魯迅的好”。

《焚書坑儒圖》:回到歷史原點

魯迅的形象第一次出現在張仃的筆下,

是1933年,其時張仃年方十六,是北平私立美專國畫系的一名學生。

這是一幅名叫《焚書坑儒圖》的漫畫。晚年張仃時常提起這幅畫,興奮之情溢於言表。1998年4月張仃接受鳳凰衛視採訪,老人再次回憶起這幅畫:“我用水陸畫的形式畫的漫畫《地獄變相》張仃的朋友圈裡,沒有一個高官,有的都是畫家、作家、詩人、學者,藝術愛好者,而且黨外人士居多。於是,在一些思想正統的黨員心目中,

張仃被視為“黨內民主派”。

W是張仃魯藝時代的同事,著名的革命美術家兼文藝理論家,1957年中央美院“反右”運動中,曾借白酒壯膽,上臺揭發自己的老上級江豐,被人發現,指斥為革命立場不堅定。經過三十多年持續不斷的改造,此時已成為一位刀槍不入、絕對忠於黨性的中共黨員。而張仃,卻是本性難改,做了一件有違黨性的事,而且毫無後悔之意。此段心路歷程,

一個月後張仃藝術地宣洩在巨幅焦墨山水《昆侖頌》中。

晚年的張仃變得沉默寡言,與青壯時代判若兩人,一種淡淡的憂鬱在他臉上揮之不去,故有人把他比作“一座沉默的大山”。作為張仃先生二十余載的忘年交,筆者一直好奇,這位飽經風霜的老人心裡究竟在想些什麼?後來,在清華大學“張仃先生百年誕生學術論壇”上,聽到畫家袁運生的發言,始恍然大悟。據袁運生講述:文革後張先生見到他,

低頭沉默,樣子很痛苦,抱著頭蹲在地上不肯起來。他知道其中原委:1957年,他以“反動學生”的莫須有罪名被打成右派時,張仃是反右領導小組的組長。這種狀況持續很長時間,張先生一直不能為這件事釋懷,最後弄得他心裡很不安,反過來勸張先生:這不是他的錯,不是他的責任,然而張仃終難原諒自己。抱頭蹲地不起,是張仃特有的一個習慣性動作,每當絕望、痛苦或者無奈的情緒達到極點時,就會有這個動作出現。據丁紹光回憶:文革初,他偷偷跑到白家莊探望受衝擊迫害的老師,張仃也是這個動作。

筆者以為:張仃的沉默寡言,原因不止以上這些。理想與現實的巨大反差,烏托邦的破滅,恐怕是更主要的。青年時代的張仃有兩個夢想,一個是驅逐日寇,一個是創建新中國,兩個夢想後來都變成實現。與那個時代的許多革命者一樣,張仃堅信這是毛澤東領導偉大的中國共產黨浴血奮戰,創下的豐功偉績。因此他對毛澤東無比崇敬,這種崇敬與強烈的民族情感、深沉的家國情懷聯繫在一起。唯其如此,新中國成立後,面對接二連三的政治運動批判運動,尤其是“反右”運動,即使感到困惑不滿,最後也總是從積極的角度去理解,以為這是歷史偉人出於某種宏偉的計畫,為達到理想的目標採取的手段,是一個必要的過程。

歷史的詭吊,或許不是張仃那樣純樸的藝術家能參透,精神導師魯迅,則早經看破了歷史的把戲。由於歷史的原因,其深邃而超前的思想被貌似革命的激進主義所閹割、扭曲。時過境遷,不可遏制地再次放出光芒。這,應當是晚年張仃終日陪伴《魯迅全集》的理由。張仃常常告誡來訪的學生,要警惕魯迅當年指出的中國知識份子容易掉入的三個陷阱:一是給“官”幫忙幫閒;二是給“商”幫忙幫閒;三是給“大眾”幫忙幫閒。2006年,八十九高齡的張仃接受媒體採訪,就“軟實力”問題發表如下感言——

不固步自封,不全盤西化。東洋西洋,好的全部借鑒。這其實就是軟實力的最好標誌。一個缺乏軟實力的民族是不可能被別人看重的。打個比方:一個人發了財之後,是以暴發戶、經濟動物的面目沾沾自喜呢?還是加強自身修養,以優秀體面、高度的精神文化自強自信、自尊自愛的氣度出現呢?毫無疑問,後者讓人尊重,前者只能被人可憐,更被人鄙夷。

晚年張仃

此時的張仃,似已與魯迅融為一體。

(注:本文原題為《張仃眼中的魯迅》)

就會有這個動作出現。據丁紹光回憶:文革初,他偷偷跑到白家莊探望受衝擊迫害的老師,張仃也是這個動作。

筆者以為:張仃的沉默寡言,原因不止以上這些。理想與現實的巨大反差,烏托邦的破滅,恐怕是更主要的。青年時代的張仃有兩個夢想,一個是驅逐日寇,一個是創建新中國,兩個夢想後來都變成實現。與那個時代的許多革命者一樣,張仃堅信這是毛澤東領導偉大的中國共產黨浴血奮戰,創下的豐功偉績。因此他對毛澤東無比崇敬,這種崇敬與強烈的民族情感、深沉的家國情懷聯繫在一起。唯其如此,新中國成立後,面對接二連三的政治運動批判運動,尤其是“反右”運動,即使感到困惑不滿,最後也總是從積極的角度去理解,以為這是歷史偉人出於某種宏偉的計畫,為達到理想的目標採取的手段,是一個必要的過程。

歷史的詭吊,或許不是張仃那樣純樸的藝術家能參透,精神導師魯迅,則早經看破了歷史的把戲。由於歷史的原因,其深邃而超前的思想被貌似革命的激進主義所閹割、扭曲。時過境遷,不可遏制地再次放出光芒。這,應當是晚年張仃終日陪伴《魯迅全集》的理由。張仃常常告誡來訪的學生,要警惕魯迅當年指出的中國知識份子容易掉入的三個陷阱:一是給“官”幫忙幫閒;二是給“商”幫忙幫閒;三是給“大眾”幫忙幫閒。2006年,八十九高齡的張仃接受媒體採訪,就“軟實力”問題發表如下感言——

不固步自封,不全盤西化。東洋西洋,好的全部借鑒。這其實就是軟實力的最好標誌。一個缺乏軟實力的民族是不可能被別人看重的。打個比方:一個人發了財之後,是以暴發戶、經濟動物的面目沾沾自喜呢?還是加強自身修養,以優秀體面、高度的精神文化自強自信、自尊自愛的氣度出現呢?毫無疑問,後者讓人尊重,前者只能被人可憐,更被人鄙夷。

晚年張仃

此時的張仃,似已與魯迅融為一體。

(注:本文原題為《張仃眼中的魯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