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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日名將”池步洲回憶母親:排除萬難讓孩子讀書當兵報國 淚奔

池步州,福建省閩清縣三溪鄉溪村人,原名池聖澄,

1908年出生。1930年留學日本,就讀于東京早稻田大學機電工程系。1933年與日本姑娘白濱英子結婚,1937年歸國抗日。

1940年4月蔣介石下令成立“軍委會技術研究室”,池步洲任專員,于1941年12月3日破譯出日軍將偷襲珍珠港等重要的密電。1943年4月,又破譯兩份關於山本五十六出巡日程的電報。助美軍派戰機成功突擊截殺山本五十六。

新中國成立後,池步洲作為留用人員在金庫、人民銀行上海分行儲蓄部工作。

1952年1月因反革命罪,被判有期徒刑12年。直到1983年,在當年中共秘密黨員的證明下,得以平反,原判撤銷,池被宣告無罪。

池步洲晚年專注歷史研究,1979年5月,經人推薦被聘任為上海社會科學院特約研究員。中日邦交恢復後,與家人陸續遷往日本,池本人保留中國籍。2003年2月4日,於日本神戶寓所去世,享年95歲。

(本文系池步洲晚年閒居日本時所作,原題《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是池步洲懷念母親的作品節。


我的母親是平凡的,又是偉大的。她的偉大寓於平凡之中。孟母三遷教子,岳母精忠刺字,這些千古佳話,她是沒有的;但她卻有許多嘉言懿行,看似普通,卻不簡單;有一般慈母的共性,更多的是她獨具的個性。

池步洲母親

送子從軍北伐討袁

我原籍福建閩清,

家道寒微,祖祖輩輩,山區務農。母親生有6個子女,我居其末。母親雖是鄉村婦女,亦不識字,卻十分關心子女讀書問題。每以為要擺脫貧困,只有培養自己子女讀書成材。當時我和四哥都還年幼,姐姐又因是女子,都沒有就學。只有二哥步雲自幼聰明有志,很想讀書。於是母親寧可獨立承擔農務,省吃儉用,勉強出資,讓他就讀。只是農忙期間暫時輟學而已。
二哥讀幾年私塾後,輒往中學,屢言於母。母憐其志,且亦合她望子成材的夙願。

在二哥上中學的頭二年,全家大小真是含辛茹苦,省吃儉用。母親更是奔走借貸,全力以赴。但好幾次幾乎難以為繼。到了第三個年頭,家裡正在力不從心,愁眉苦臉,告貸無門之際,孫中山先生號召閩粵各地組織學生軍,北伐討袁。文泉中學學生聞風而起,有十多人報名參加,二哥即其一人。不少家長加以阻撓,

獨我母親慨然送子從軍,其言曰:“一個皇帝剛拉下馬,為什麼又來一個皇帝騎在我們窮人頭上?”這幾句話出自我母親之口,以其素日為人不期則起推動作用,結果全體成行,我父親亦在福州參加歡送行列。

二哥的從軍,打破我鄉族人幾百年來株守故園忌避遠行的積習,招致不少非議。在二哥就學保定陸軍軍官學校的5年裡,無數次的流言蜚語,母親不知熬過多少擔心害怕、忽喜忽憂的日日夜夜。但母親送子從軍的決策,在當時的歷史條件下,實在難能可貴。而其結果亦十分豐碩,為後來四哥和我進城就讀以及我東渡日本留學創造了條件。

池步洲與妻兒

克服萬難送我留學

二哥從保定陸軍軍官學校畢業回來,在省會福州當時督軍府任職。他為培養姐姐、四哥和我,遵從母命,全家遷居省城。當時我十二虛歲,先進私塾,後轉小、中學,姐弟3人初次識字,放學回來,不免朗讀課文,書聲盈耳。母親顧而樂之,曰:“任何聲音,聽多了都會討人厭,只有讀書聲,我永遠聽不厭!”

二哥官場並不得意,家境亦不十分充裕,但總想孤注一擲,讓我上大學。母親仍是那樣省吃儉用,極力積蓄。二嫂出身官宦之家,其父本亦系我縣鄉紳。二嫂過門前素知我勤奮讀書,本已十分讚賞,過門後更加愛護。時我弱冠,經中學而肄業於省會法政專門學校,母親深以未得上大學為憾。二嫂從容謂母曰:“培養幼弟,責無旁貸,一不做二不休,索性送去日本留學,豈不更好?”母大喜,謂二嫂曰:“果真能是,吾死無憾矣。”二嫂乃悉出其陪嫁的所有金銀首飾及水田三畝加上二哥及母親的一些積蓄,湊足3000銀圓,翌年成行,東渡扶桑,時1929年,我21歲。

我以一個窮鄉僻壤的牧童樵子,家道寒微,在那民不聊生、顛沛流離的年代,終身務農,不死於溝壑,已屬萬幸。何期先則下城就讀,更進而出國留學,宛如神話一般。溯本追源,始于母親區區一念。母愛所至,金石為開,慈恩浩蕩,人子難報萬一。

東渡前夕,母親叫我坐在她身旁,強露笑顏,叮嚀強咐,殷殷教誨。我是她的最小兒子,倍受寵愛,6歲才斷奶,世所罕見,不幸父親竟有祖母遺傳性,偏憎偏愛。我自幼就被他特別嫌惡,經常打罵,百般虐待。我東渡之前,父已早逝,長期以來,集慈母、兄、姐、嫂之寵愛于一身,得以順利成長,保持正常個性,不至流於古怪偏頗,以迄於今。母親逝世多年,我亦垂垂老矣。然而孺慕之情,無時或已。每誦孟郊詩句:“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就有特別感受,不禁潸然淚下,深以未報慈母于萬一,抱憾終身。

池步洲和妻子白濱曉子

以學所報國 勿以母為念

我留日8年,大學畢業後曾在我國駐日本大使館任職3年,在學期間,與妻(日籍)結婚,當時在大家庭中曾為此引起一些波浪。只有母親力排眾議,予以支持。母親開明,以為姻緣天註定,國籍不同並非不可跨越的障礙,只要人品好,兩相情願,定可白頭偕老。妻亦不負所望,後來回國,賢淑孝順不亞于當年母親之孝事祖母,並以其才華,有傑出成就,為母爭光,天之所以報母親者亦良厚。

1937年7月7日盧溝橋事件爆發,母親知中日不免一戰,函電交馳,敦促回國,當時我們已有三個子女,7月下旬挈婦攜幼,倉卒抵滬,“八一三”前夕入南京,旋轉重慶,參加抗戰,揭開我生命史上為國家民族竭智盡忠的一頁。母親不久亦于福州淪陷前夕,遷回故鄉閩清,仍住原來祖厝大屋。關山多陰,交通不便,加以公務在身,歸省困難。母親深明大義,一再函囑,勿以母為念,安心在渝,以所學報國。我遵母命,發揮所長,終於在民族存亡的重要關頭,做出非凡貢獻,贏得榮譽。母親聞訊,喜出望外,來信雲:“兒能為國立功,為家爭光,母誠有子矣”,並盼凱歌之日,速返故里,以慰多年倚閭之望。

1945年8月,偉大的抗戰取得最後勝利。全國上下萬眾歡騰,我亦以自己有過不平凡的貢獻而自豪。但在我的心頭壓倒一切的是儘快回鄉探母,承歡膝下,聊盡人子之責。1946年1月,擺脫一切職務,攜眷5月抵福州。馬不停蹄,速返閩清四都故居,與闊別18載,時縈夢寐的慈母見面,暢敘天倫之樂。遺憾的是這時母親已患嚴重白內障,幾近失明,只能以雙手摩我全身上下,滿面笑容,而我則黯然神傷,深以未盡子職,內疚無已。

我應福建研究院之聘,以專任副研究員名義負責華僑經濟專題研究,乃把母親和三嫂一家重遷福州居住。夫妻悉心孝養,並力爭為母親切除白內障。無奈當時醫術不似當今發達,加上年近八旬,手術亦有困難,醫生束手,終未果行,延至1948年下半年母親偶病不起,終離我們而去世。

中日建交以後,我全家18口陸續東渡,僑居三島,我每西望雲天,輒神馳祖國,心懷母親。我中華民族自古以孝立國,百善孝居先,此誠我國優良傳統,非他國所能及。中日文化交流始自遠古,漢族文明植根三島,素亦注重孝道。當前日本物質文明與精神文明均臻高度化。值得刮目相看。但無可諱言,西方影響亦頗深刻。老人每多分居獨處,甚至臥斃多日,無人發覺。時至今日,世風異昔,祖國同樣出現老人晚景不安問題。祖國孝道的恢復發揚,應是振興中華的重要環節,附此提出,以供國人參考。

1984年5月23日草於日本大阪

但母親送子從軍的決策,在當時的歷史條件下,實在難能可貴。而其結果亦十分豐碩,為後來四哥和我進城就讀以及我東渡日本留學創造了條件。

池步洲與妻兒

克服萬難送我留學

二哥從保定陸軍軍官學校畢業回來,在省會福州當時督軍府任職。他為培養姐姐、四哥和我,遵從母命,全家遷居省城。當時我十二虛歲,先進私塾,後轉小、中學,姐弟3人初次識字,放學回來,不免朗讀課文,書聲盈耳。母親顧而樂之,曰:“任何聲音,聽多了都會討人厭,只有讀書聲,我永遠聽不厭!”

二哥官場並不得意,家境亦不十分充裕,但總想孤注一擲,讓我上大學。母親仍是那樣省吃儉用,極力積蓄。二嫂出身官宦之家,其父本亦系我縣鄉紳。二嫂過門前素知我勤奮讀書,本已十分讚賞,過門後更加愛護。時我弱冠,經中學而肄業於省會法政專門學校,母親深以未得上大學為憾。二嫂從容謂母曰:“培養幼弟,責無旁貸,一不做二不休,索性送去日本留學,豈不更好?”母大喜,謂二嫂曰:“果真能是,吾死無憾矣。”二嫂乃悉出其陪嫁的所有金銀首飾及水田三畝加上二哥及母親的一些積蓄,湊足3000銀圓,翌年成行,東渡扶桑,時1929年,我21歲。

我以一個窮鄉僻壤的牧童樵子,家道寒微,在那民不聊生、顛沛流離的年代,終身務農,不死於溝壑,已屬萬幸。何期先則下城就讀,更進而出國留學,宛如神話一般。溯本追源,始于母親區區一念。母愛所至,金石為開,慈恩浩蕩,人子難報萬一。

東渡前夕,母親叫我坐在她身旁,強露笑顏,叮嚀強咐,殷殷教誨。我是她的最小兒子,倍受寵愛,6歲才斷奶,世所罕見,不幸父親竟有祖母遺傳性,偏憎偏愛。我自幼就被他特別嫌惡,經常打罵,百般虐待。我東渡之前,父已早逝,長期以來,集慈母、兄、姐、嫂之寵愛于一身,得以順利成長,保持正常個性,不至流於古怪偏頗,以迄於今。母親逝世多年,我亦垂垂老矣。然而孺慕之情,無時或已。每誦孟郊詩句:“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就有特別感受,不禁潸然淚下,深以未報慈母于萬一,抱憾終身。

池步洲和妻子白濱曉子

以學所報國 勿以母為念

我留日8年,大學畢業後曾在我國駐日本大使館任職3年,在學期間,與妻(日籍)結婚,當時在大家庭中曾為此引起一些波浪。只有母親力排眾議,予以支持。母親開明,以為姻緣天註定,國籍不同並非不可跨越的障礙,只要人品好,兩相情願,定可白頭偕老。妻亦不負所望,後來回國,賢淑孝順不亞于當年母親之孝事祖母,並以其才華,有傑出成就,為母爭光,天之所以報母親者亦良厚。

1937年7月7日盧溝橋事件爆發,母親知中日不免一戰,函電交馳,敦促回國,當時我們已有三個子女,7月下旬挈婦攜幼,倉卒抵滬,“八一三”前夕入南京,旋轉重慶,參加抗戰,揭開我生命史上為國家民族竭智盡忠的一頁。母親不久亦于福州淪陷前夕,遷回故鄉閩清,仍住原來祖厝大屋。關山多陰,交通不便,加以公務在身,歸省困難。母親深明大義,一再函囑,勿以母為念,安心在渝,以所學報國。我遵母命,發揮所長,終於在民族存亡的重要關頭,做出非凡貢獻,贏得榮譽。母親聞訊,喜出望外,來信雲:“兒能為國立功,為家爭光,母誠有子矣”,並盼凱歌之日,速返故里,以慰多年倚閭之望。

1945年8月,偉大的抗戰取得最後勝利。全國上下萬眾歡騰,我亦以自己有過不平凡的貢獻而自豪。但在我的心頭壓倒一切的是儘快回鄉探母,承歡膝下,聊盡人子之責。1946年1月,擺脫一切職務,攜眷5月抵福州。馬不停蹄,速返閩清四都故居,與闊別18載,時縈夢寐的慈母見面,暢敘天倫之樂。遺憾的是這時母親已患嚴重白內障,幾近失明,只能以雙手摩我全身上下,滿面笑容,而我則黯然神傷,深以未盡子職,內疚無已。

我應福建研究院之聘,以專任副研究員名義負責華僑經濟專題研究,乃把母親和三嫂一家重遷福州居住。夫妻悉心孝養,並力爭為母親切除白內障。無奈當時醫術不似當今發達,加上年近八旬,手術亦有困難,醫生束手,終未果行,延至1948年下半年母親偶病不起,終離我們而去世。

中日建交以後,我全家18口陸續東渡,僑居三島,我每西望雲天,輒神馳祖國,心懷母親。我中華民族自古以孝立國,百善孝居先,此誠我國優良傳統,非他國所能及。中日文化交流始自遠古,漢族文明植根三島,素亦注重孝道。當前日本物質文明與精神文明均臻高度化。值得刮目相看。但無可諱言,西方影響亦頗深刻。老人每多分居獨處,甚至臥斃多日,無人發覺。時至今日,世風異昔,祖國同樣出現老人晚景不安問題。祖國孝道的恢復發揚,應是振興中華的重要環節,附此提出,以供國人參考。

1984年5月23日草於日本大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