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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迅:“帶著枷鎖的跳舞”七十年後回首看魯迅—學習型社會領航者

早在留學日本時起,魯迅決心去醫從文,走“摩羅詩人”的道路,把自己置於反抗者的位置上;這樣,他一生遭受權力者和專制政治的壓迫,就成了勢所必至的事。

在北京,繼女師大風潮之後,魯迅介入了與現代評論派的鬥爭。從形式上看,可稱“私人論戰”。及至上海,國民黨的“党國”開始建立,在“一黨專政”之下,他所面臨的已是意識形態控制日趨嚴密的局面了。1928年,國民黨當局頒佈了“著作權法”,規定有違“黨義”及其他“經法律規定禁止發行”的出版物不能註冊;1929年,

中央宣傳部公佈《宣傳審查條例》,同年還頒佈了《查禁反動刊物令》;1930年又頒佈了《新聞法》和《出版法》,規定書刊必須事先申報登記,獲准後才能出版,至於涉及“黨義”等敏感問題的還要進一步送審。1933年由政府教育部頒佈查禁密令,附抄作者黑名單,手段更為隱密。至1934年4月,中央宣傳委員會圖書雜誌審查委員會正式掛牌成立,6月頒佈《圖書雜誌審查辦法》,規定所有書刊必須送審,
如不送審,即予以懲處。各個層級的審查委員會豢養了大批書報檢查官,魯迅稱為“叭兒”;在審查過程中,他們“看文字不用視覺,專靠嗅覺”,隨意刪改和禁止,於是乎出版界只餘一片荒漠。

在書報審查制度下,魯迅受到的威脅,遠遠超出北京時期。

在他的書信中,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的寫作困境:“遇見我的文字,就刪削一通,使你不成樣子,印出去時,讀者不知底細,以為我發了昏了”;“官老爺痛恨我的一切,只看名字,不管內容”;“最近我的一切作品,不問新舊全被秘密禁止,在郵局裡沒收了”;“我有生以來,從未見過近來這樣的黑暗”。

魯迅一直提倡“韌戰”,對反抗鬥爭的長期性有充分的認識;然而,禁錮與壓迫的嚴酷,仍然超乎他的預想。這對於一個“精神戰士”者的意志、耐性和智慧,都是一場考驗。他不得不在鬥爭的堅持中迅速作出調整,他把這叫作“周旋”、“鑽網”,叫作“帶著枷鎖的跳舞”,或“戴了鎖鏈的跳舞”,或“戴了鐐銬的進軍” 。

題作《夜記》的系列作品之一《怎麼寫》劈頭一句是:“寫什麼是一個問題,

怎麼寫又是一個問題。”本來,對於自由寫作者來說,“寫什麼”是不應當成其為問題的,此時居然成了問題。魯迅既要直面人生,就不能不談大屠殺,從“三一八”慘案到“四一二”清黨,他都確實寫到了。但是,正如我們所看到的,前者還可以直接抨擊“政府”、“國務院”,痛斥“中國軍人”、“殺人者”,到了國民黨治下,卻是“嚇得目瞪口呆”,揭露的文字也不得不變得“曲曲折折”、“吞吞吐吐”了。1933年上半年,魯迅還可以隨時發表時評;及至下半年,形勢陡變,則只好借談風月而談風雲。只要比較一下寫於同一年的《偽自由書》和《准風月談》的目錄,就可以看出這種變化。迫不得已時,魯迅不憚站出來說話,如左聯五作家被害,他的反應是激烈的;在通常情況下,大抵仍然是從側面、從背面、從壕塹裡進行他的伏擊戰。

這樣,魯迅倒過來從“怎麼寫”過渡到了“寫什麼”,正如他所說,“想從一個題目限制了作家,其實是不能夠的。”他在文中大量使用典故、反語、隱喻,越過為語境所設置的重重障礙而奔赴目標。對付報刊忌諱他的名字,他使用並頻繁更換筆名,乃至近百個之多,成為世界上使用筆名最多的作家。這些筆名,完整地被他保留在集子裡。對於文中被檢查官或編輯刪改的地方,編集時他特意從旁加上黑點,或用黑杠標出,或在文末加寫“附記”,且不忘在序跋中加以說明。總之,他極其固執,一定要在文字中留下自己所身受的各種明誅暗殺的事實,官方書報審查的劣跡;用他的話說,因為那是“党老爺的蹄痕”。

除了創作,他十分看重翻譯。從留下的文字遺產看,譯文的份量甚至更大。翻譯對他來說,是“偷運軍火”,借用國外的思想文化武器破除官方對言論的箝制。從他的譯著看,除了文學作品,還有理論著作。他十分注重介紹蘇俄,以及其他弱小國家和民族的狀況;對於蘇聯,也介紹著名的“不同政見者”如托洛茨基的理論和“同路人”的作品。他以譯作直接介入中國現實中的政治鬥爭和文藝鬥爭。對於翻譯,他的選擇是十分嚴格的,目的性十分明確。譬如翻譯廚川白村的《出了象牙之塔》,故意撇下其中題為《文學者和政治家》一文不譯,據他在後記裡介紹,原因是由於原文說文學和政治都是來源於社會生活,所以文學家和政治家是接近的。他表示說:“我以為這誠然也有理,但和中國現在的政客官僚們講論此事,卻是對牛彈琴;至於兩方面的接近,在北京卻時常有,幾多醜態和惡行,都在這新而黑暗的陰影中開演,不過還想不出作者所說似的好招牌,——我們的文士們的思想也特別儉嗇,所以全書中獨缺那一篇。”這是典型的“拿來主義”,用自己的眼光來拿。在政治與文藝的關係問題上,魯迅與原作者的觀點是完全相反的。他在著名的講演《文藝與政治的歧途》中說過:“政治家最不喜歡人家反抗他的意見,最不喜歡人家要想,要開口”,“而文學家出來,對於社會現狀不滿意,這樣批評,那樣批評”,因此他認為,“要維持現狀”的政治與“不安於現狀”的文藝不免時時處在衝突之中。

魯迅不但從事著譯,而且熱心于做編輯,辦刊物,搞出版。他的目的,歸根結底在改造中國這一點上。他要借刊物培養更多的戰士,以集團的力量對付強大百倍的反動政府和專制制度。從日本流產的雜誌《新生》,到北京時代的《莽原》、《語絲》,到上海的《奔流》、《萌芽》、《譯文》等等,可謂從不間斷;此外還參與別的報刊的編輯,包括有名的《新青年》。一個刊物封閉了,停辦了,接著再辦一個。僅為復刊《譯文》的努力,即可見到他的用意與決心。當他和青年朋友的書稿無法出版時,就搞地下印刷,諸如“奴隸社”、“三閒書屋”之類的臨時出版社,就這樣搞了起來;而一批違禁的書籍,也就這樣走出了地面。

出版圖書的時候,無論著譯,魯迅都極其看重序跋的寫作。他歷來重視“邊緣”,序跋也是邊緣,從邊緣進入中心。舉例來說,像《偽自由書》、《准風月談》、《且介亭雜文二集》的後記,篇幅比正文長得多,其中雖然多是報章剪貼,卻保留了文網史的大量的故實;加上作者隨機的批評,結果確如他所說,有了這樣的“尾巴”,形象便見得更完全了。

“王濬樓船下益州,金陵王氣黯然收。”曾幾何時,一個高踞於人民之上的威赫無比的政權,在一個早上黯淡收場;而希望自己“速朽”的魯迅的作品,卻在反抗它的鬥爭中獲得了不朽的意義。歷史悖論的力量如此,令人驚歎。

1933年上半年,魯迅還可以隨時發表時評;及至下半年,形勢陡變,則只好借談風月而談風雲。只要比較一下寫於同一年的《偽自由書》和《准風月談》的目錄,就可以看出這種變化。迫不得已時,魯迅不憚站出來說話,如左聯五作家被害,他的反應是激烈的;在通常情況下,大抵仍然是從側面、從背面、從壕塹裡進行他的伏擊戰。

這樣,魯迅倒過來從“怎麼寫”過渡到了“寫什麼”,正如他所說,“想從一個題目限制了作家,其實是不能夠的。”他在文中大量使用典故、反語、隱喻,越過為語境所設置的重重障礙而奔赴目標。對付報刊忌諱他的名字,他使用並頻繁更換筆名,乃至近百個之多,成為世界上使用筆名最多的作家。這些筆名,完整地被他保留在集子裡。對於文中被檢查官或編輯刪改的地方,編集時他特意從旁加上黑點,或用黑杠標出,或在文末加寫“附記”,且不忘在序跋中加以說明。總之,他極其固執,一定要在文字中留下自己所身受的各種明誅暗殺的事實,官方書報審查的劣跡;用他的話說,因為那是“党老爺的蹄痕”。

除了創作,他十分看重翻譯。從留下的文字遺產看,譯文的份量甚至更大。翻譯對他來說,是“偷運軍火”,借用國外的思想文化武器破除官方對言論的箝制。從他的譯著看,除了文學作品,還有理論著作。他十分注重介紹蘇俄,以及其他弱小國家和民族的狀況;對於蘇聯,也介紹著名的“不同政見者”如托洛茨基的理論和“同路人”的作品。他以譯作直接介入中國現實中的政治鬥爭和文藝鬥爭。對於翻譯,他的選擇是十分嚴格的,目的性十分明確。譬如翻譯廚川白村的《出了象牙之塔》,故意撇下其中題為《文學者和政治家》一文不譯,據他在後記裡介紹,原因是由於原文說文學和政治都是來源於社會生活,所以文學家和政治家是接近的。他表示說:“我以為這誠然也有理,但和中國現在的政客官僚們講論此事,卻是對牛彈琴;至於兩方面的接近,在北京卻時常有,幾多醜態和惡行,都在這新而黑暗的陰影中開演,不過還想不出作者所說似的好招牌,——我們的文士們的思想也特別儉嗇,所以全書中獨缺那一篇。”這是典型的“拿來主義”,用自己的眼光來拿。在政治與文藝的關係問題上,魯迅與原作者的觀點是完全相反的。他在著名的講演《文藝與政治的歧途》中說過:“政治家最不喜歡人家反抗他的意見,最不喜歡人家要想,要開口”,“而文學家出來,對於社會現狀不滿意,這樣批評,那樣批評”,因此他認為,“要維持現狀”的政治與“不安於現狀”的文藝不免時時處在衝突之中。

魯迅不但從事著譯,而且熱心于做編輯,辦刊物,搞出版。他的目的,歸根結底在改造中國這一點上。他要借刊物培養更多的戰士,以集團的力量對付強大百倍的反動政府和專制制度。從日本流產的雜誌《新生》,到北京時代的《莽原》、《語絲》,到上海的《奔流》、《萌芽》、《譯文》等等,可謂從不間斷;此外還參與別的報刊的編輯,包括有名的《新青年》。一個刊物封閉了,停辦了,接著再辦一個。僅為復刊《譯文》的努力,即可見到他的用意與決心。當他和青年朋友的書稿無法出版時,就搞地下印刷,諸如“奴隸社”、“三閒書屋”之類的臨時出版社,就這樣搞了起來;而一批違禁的書籍,也就這樣走出了地面。

出版圖書的時候,無論著譯,魯迅都極其看重序跋的寫作。他歷來重視“邊緣”,序跋也是邊緣,從邊緣進入中心。舉例來說,像《偽自由書》、《准風月談》、《且介亭雜文二集》的後記,篇幅比正文長得多,其中雖然多是報章剪貼,卻保留了文網史的大量的故實;加上作者隨機的批評,結果確如他所說,有了這樣的“尾巴”,形象便見得更完全了。

“王濬樓船下益州,金陵王氣黯然收。”曾幾何時,一個高踞於人民之上的威赫無比的政權,在一個早上黯淡收場;而希望自己“速朽”的魯迅的作品,卻在反抗它的鬥爭中獲得了不朽的意義。歷史悖論的力量如此,令人驚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