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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記憶】陝南邨教會我的事

巴黎應是異鄉,卻讓人想起故鄉了。周克希說,是因為陝南邨的緣故吧。

上世紀八十年代,數學老師周克希赴法進修黎曼幾何。初次走出國門造訪巴黎,本應覺得拘謹,但那裡的街角景色卻讓他感到熟悉——在巴黎市中心的老房子身上,

他分明看到了故鄉上海的痕跡。這是他熟悉的陝南邨,和陝南邨所在的復興路、淮海路的輪廓。

這種外部環境上的呼應,也奇妙地喚醒他內心的聲音。這位復旦大學數學系高才生、華東師範大學數學系教師,在回國後開始翻譯文學作品,並最終在年屆五旬時放棄教職,正式轉行,成為上海譯文出版社編審、法語文學翻譯家。

人生有些決定性的時刻就在一瞬間。在巴黎,並沒有任何人勸他改行。但巴黎高師充滿哲人餘韻的氛圍,還有那與童年居所相似的街角景色,卻提醒周克希,去找回初心。

亞爾培公寓

作家馬尚龍曾說,老上海人能領會一些秘不外宣的差別。比如陝南邨的“邨”,

與工人新村、郊區農村的“村”,雖然在現代漢語裡是同一個字,但前者卻特指上海市中心的高檔里弄公寓。

陝南邨舊名亞爾培公寓,位於亞爾培路和《維嘉·馬列耶夫在學校和家裡》(諾·尼索夫著)讓他印象深刻,但很快他脫離中學生趣味,開始愛上《傲慢與偏見》等文學作品。

陝南邨內的知識份子中,有不少文化名人。著名記者舒宗僑、電影明星王丹鳳、電影藝術家陳敘一、作家黃裳等都是鄰居。

在周克希的印象裡,這些名人日常進出,從無架子。鄰里們見到這些名人,也不會特意探頭打聽,或在外炫耀。有段時間,周家的保姆去王丹鳳家幫傭,回來後,背後不說新東家是非。這種刻意而為的修養,多多少少是陝南邨裡心照不宣的公寓文化。

而且,這種有修養的疏離感,並不意味著冷淡無情。

1986年,《新民晚報》 記錄了這樣一則軼事:當時年過七旬的舒宗僑曾給盧灣區環衛所寫信反映,

樓道糞池堵塞,導致他們樓裡二十多戶人家的抽水馬桶無法使用。兩天后環衛所的工人冒雨趕來疏通管道。居住在底樓的舒宗僑見工人渾身淋濕,喚他們進屋避雨,工人們則表示要趕緊幹完活,再去別家搶修。舒宗僑於是打開所有的窗戶,讓室內燈光照亮窗外花園前的糞池。工人們說:“老人家,你快把窗戶關上吧,太臭了!”舒宗僑說:“你們不怕臭,
我怕什麼?”說著泡來兩大茶缸的熱茶,硬是遞給清潔工,並為他們拍了十幾張彩照,準備送給這些清潔工留作留念。這位元中國最早的戰地記者,還錄下了當時的糞車聲、雨聲,預備以後向人們宣傳。

因此,並不僅僅是建築,而是建築裡面的人,使得陝南邨成為老上海人心中高檔生活的象徵。上個世紀末,電影《天夢》和《大上海屋簷下》拍攝時,均借在陝南邨中取景。電視劇《孽債》的部分外景地,也在陝南邨。

2010年,上海舉辦世博會時,陝南邨的魯雅萍家庭被確定為“世博人家”接待家庭之一。半年時間,她家接待了四十余批外國友人。女主人在家中悉心保留下老上海風情:有80多年歷史的沙發、70多年歷史的鋼琴、玻璃鑲套的黃銅把手、半個多世紀前的法式烤箱,鑲嵌在牆壁內的活動燙衣板,還有西洋梳粧檯等。每每外賓來訪,他們一家三口,還會熱情地用本地特色點心、演奏民族樂器等方式,積極向世界展示上海文化。這一年,為紀念陝南邨的比利時籍設計者,連來滬的比利時王儲菲力浦王子一行都應邀到陝南邨的魯雅萍家做客。

這是上海引以為豪,且樂於向人展示的一面:考究的建築和雅致的生活,得體的居民和適當的禮儀,彼此相得益彰。

一寸相思一寸灰

不過,留給周克希的陝南邨記憶也並非都是玫瑰色的。

童年搬入陝南邨時,滬上外僑正在陸續撤離。陝南邨附近不遠處有個藥房,販賣酒精。周克希曾目睹落魄的白俄裹著髒兮兮的衣服,到藥房買來酒精,兌些水徑直喝下去。那種流離失所、老無所依的感覺,給他留下很深印象。

而到了周克希青年時代,時局動盪,在機關工作的父母受到不少衝擊。由於樓下就是一家加油站,安全隱患始終是個問題。1969年,文化廣場失火,十幾人命喪火海,成為上海解放後最大一次火災。這讓本來就擔心居家安全的周克希情緒更加緊繃。那天,周克希下班後,從華師大騎車回家,遠遠看到家的方向有濃煙冒出,第一反應是以為加油站失火,嚇得飛一般往家騎去,到家時幾乎腿也軟了。萬幸騎近了一看,不是自家冒煙。

到了上個世紀七十年代,周家的兩間房間中的一間,曾被迫關閉三年之久。直到婚事迫近,周克希再三申請後,終於封條啟封。進門時,只見房內已經積塵寸許。那短短幾年時間,戶外的世界已經鬥轉星移。而被封閉的屋內,這一小片空間中,時間似乎不受侵擾。

在那段非常時期裡,陝南邨內曾有一位女住戶,受罰日日掃街。有人經過時多看她幾眼,她就硬氣地巋然不動; 若經過的人和她打招呼,她也必立定,回報以微笑。那笑容,讓人能忘記眼前的處境。好像是置身頂文雅的社交場所,被女主人微笑招待了。這種不卑不亢的風度,是陝南邨教會周克希的事。

2003年,在法語文學翻譯領域深耕多年的周克希夫婦受邀赴法。同行者中有人對巴黎不以為然:“都是老房子,這麼舊。”周克希聞言,笑而不語。有過少時居住經驗的他,能很快領會巴黎的好。

這種領悟,也是陝南邨教會周克希的事。

也在陝南邨。

2010年,上海舉辦世博會時,陝南邨的魯雅萍家庭被確定為“世博人家”接待家庭之一。半年時間,她家接待了四十余批外國友人。女主人在家中悉心保留下老上海風情:有80多年歷史的沙發、70多年歷史的鋼琴、玻璃鑲套的黃銅把手、半個多世紀前的法式烤箱,鑲嵌在牆壁內的活動燙衣板,還有西洋梳粧檯等。每每外賓來訪,他們一家三口,還會熱情地用本地特色點心、演奏民族樂器等方式,積極向世界展示上海文化。這一年,為紀念陝南邨的比利時籍設計者,連來滬的比利時王儲菲力浦王子一行都應邀到陝南邨的魯雅萍家做客。

這是上海引以為豪,且樂於向人展示的一面:考究的建築和雅致的生活,得體的居民和適當的禮儀,彼此相得益彰。

一寸相思一寸灰

不過,留給周克希的陝南邨記憶也並非都是玫瑰色的。

童年搬入陝南邨時,滬上外僑正在陸續撤離。陝南邨附近不遠處有個藥房,販賣酒精。周克希曾目睹落魄的白俄裹著髒兮兮的衣服,到藥房買來酒精,兌些水徑直喝下去。那種流離失所、老無所依的感覺,給他留下很深印象。

而到了周克希青年時代,時局動盪,在機關工作的父母受到不少衝擊。由於樓下就是一家加油站,安全隱患始終是個問題。1969年,文化廣場失火,十幾人命喪火海,成為上海解放後最大一次火災。這讓本來就擔心居家安全的周克希情緒更加緊繃。那天,周克希下班後,從華師大騎車回家,遠遠看到家的方向有濃煙冒出,第一反應是以為加油站失火,嚇得飛一般往家騎去,到家時幾乎腿也軟了。萬幸騎近了一看,不是自家冒煙。

到了上個世紀七十年代,周家的兩間房間中的一間,曾被迫關閉三年之久。直到婚事迫近,周克希再三申請後,終於封條啟封。進門時,只見房內已經積塵寸許。那短短幾年時間,戶外的世界已經鬥轉星移。而被封閉的屋內,這一小片空間中,時間似乎不受侵擾。

在那段非常時期裡,陝南邨內曾有一位女住戶,受罰日日掃街。有人經過時多看她幾眼,她就硬氣地巋然不動; 若經過的人和她打招呼,她也必立定,回報以微笑。那笑容,讓人能忘記眼前的處境。好像是置身頂文雅的社交場所,被女主人微笑招待了。這種不卑不亢的風度,是陝南邨教會周克希的事。

2003年,在法語文學翻譯領域深耕多年的周克希夫婦受邀赴法。同行者中有人對巴黎不以為然:“都是老房子,這麼舊。”周克希聞言,笑而不語。有過少時居住經驗的他,能很快領會巴黎的好。

這種領悟,也是陝南邨教會周克希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