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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不完的往事:神木女作家尋找記憶中的老街

道不完的往事 | 神木女作家尋找記憶中的老街

原創2017-03-06薛曉燕神木文旅

11:19老街往事來自神木文旅

老街往事

薛曉燕| 文

每當老街像一幀全景照片一樣,浮現在我的記憶之上,它的顏色是路燈氤氳出的一抹橘黃,

溫暖,明麗,蓬勃。

所謂老街,是它如今的名字。我小時候,它的名字叫大街。

後來,神木城發展拓闊了許多,老街的東側多了東興街,老街的西側添了濱河路,東興街的東側又開出了東山路。這三條新生的街道,無論長度和寬度,

都遠遠勝過大街許多。

大街不再一條獨大的那一天,忽然地,它就變老了。

忽然地,我也變成一名四十多歲的中年人了。想起老街,看看自己,每每頓生人街俱老的滄桑感。

和鳥一樣,人的生命也會飛翔。有人飛過家門口的小河,到了城裡的胡同安身。有人飛過城裡的窟野河,

去別處紮根。有人飛過黃河長江,將自己的的人生樂章撥響。有人遠渡重洋,去國懷鄉,將夢種在遼闊的大地上。

和鳥不同的是,越飛越遠的人們,經常會回頭眺望自己出發的地方,午夜夢回,江山北望。年歲漸長,夜深人靜,一次又一次,老街出現在我的腦海中。那時,我最盼望的,不是過年,而是夏天。過年太累了,有那麼多的營生要做,整個臘月,幾乎每天都得跟在母親後面,

不停地幹活。

夏天就不一樣了,童年的夏天,才真正屬於孩子們。

夏天的太陽明晃晃地耀眼,像是變成岩漿一樣的黏稠液體,流到我們神木的每一座山梁,每一片樹林,每一塊田野,每一條河流。

外婆家的杏樹,被濃烈的太陽捧出如蜂蜜的陽光,塗抹了許久之後,終於成熟了,散發出來自太陽的香甜和溫暖的氣息。

老·街

收到外婆家帶來的一筐成熟杏子的一天,于我如同節日般歡樂。

儘管母親一再呵斥,杏子不是桃,不可多食,會拉肚子。每當我們吃杏子,她最愛念叨的一句話是:桃飽杏傷人,李子樹下埋死人。然而,那麼多黃黃的杏子,露出紅紅臉蛋,躲在筐子裡一直對我笑容滿面,是個人誰能忍得住呀。

很快,一筐杏子就只剩下杏核了。杏核是好東西,我們吃完杏子都要鄭重地將其置於窗臺上晾曬。攢夠滿滿的兩窗臺,就可以破開杏核堅硬的殼,

取出裡面珍藏的一顆褐色的心,如此珍貴的杏仁,我們會將它小心翼翼地放入一個玻璃瓶子裡。瓶子事先洗過,晾曬過,絕對是一個乾爽潔淨的所在。

看一看窗臺上晾曬出來的杏核陣型,我能清晰地計算出,從這支隊伍裡取出來的杏仁,夠不夠裝一瓶子。經常是不夠的,不夠可不行。於是,漫長的夏天,我在老街上,頂著烈日撿杏核的日子,開始了。撿杏核要足夠機靈,眼尖、手快、能跑。還要穿一件有足夠大口袋的衣服才行。衣服上的口袋,我們神木人稱之為:道衩衩。用杏核將身上的道衩衩裝滿,需要在烈日下奔走很長時間。我的活動範圍在大仙廟周圍,之後往南,一直到北街,沿著北街繼續往南,最遠到大樓洞跟前就返回,再不敢跑遠了。要是街上恰巧有賣杏子的農婦,那就最好不過了,守在她周圍,有人來買,肯定要先品嘗的,吃完杏核總是隨意吐掉。我就悄悄蹭過去,趁他們討價還價的間隙,一把拈走。

大街上撿杏核的孩子,可不止我一個。有時兩個人的手,同時伸向一顆杏核。這時,往往會有戰爭發生。我是從來不敢和人爭執的,有人伸手,就立即縮回自己的手遠遁。現在想起來,可真是恨那個懦弱的慫娃娃啊,卻拿她一點辦法都沒有。

終於,攢夠了杏核,進入更為艱難的程式,破開杏核的殼,取出杏仁。這絕對是一個技術活,也是體力活。作為最重要工具的斧子,從來都不稱手,因為那是一把大人們用來搗炭的鐵把子斧頭,重且笨。用它來搗杏仁,簡直稱得上自虐。手指頭被搗的紅腫破爛,痛得齜牙咧嘴,直呼長氣。手倒罷了,關鍵常常會把杏仁搗碎,這可真是要命了,每搗碎一顆,心疼的要死。扔掉一顆碎杏仁,簡直是夏天最大的責罰。破碎的總是很多,過分心疼的時候,內心就會變得狡黠奸詐。我就把碎了杏仁,放在玻璃瓶的中間段,周圍再夾雜以整粒的杏仁,這樣從瓶子的外面看上去,就很難分辨出來。

出發去賣杏仁的一天,是無比重要的一天。刻意收拾自己,手和臉洗的乾乾淨淨,頭髮梳理整齊。無比虔誠地拎著我的命一般的玻璃瓶,由於深知千萬不能跌跤,所以我儘量穩定步伐,一步一步沉穩地走出我們家的深巷子,走過大仙廟,走過地毯廠,踏上了大街洋灰鋪成的街道,某種莊嚴的情緒更是讓我挺直腰杆,繼續前行。

藥材公司的大門就在眼前了,走過大門,跨上三層臺階,進到門裡,眼前一片黑暗,這是太陽下行走帶來的瞬間不適應。稍微站一站,穩定情緒。這個時候心虛的感覺肆意彌漫開來,想起了那些夾雜進去的碎杏仁,無比擔心苟且的伎倆被識破。低下頭,把手抬高,將滿滿的一瓶子杏仁,遞給一個帶著黑邊眼鏡的老爺爺。然後,就屏息靜氣地等待宣判。頭一直低著,眼角稍稍抬起,他正在認真細緻地檢查。因為這份認真,知道肯定蒙混不過去,我的心砰砰砰跳動的異常激烈。

老爺爺撥拉出一些碎杏仁,問:“搗爛了?”

我不敢答話,一個勁地點頭如搗蒜。

“搗爛還敢拿來?”

“不敢了,給我吧,我回去撿了再來。”

他噗嗤一下笑了,一把將櫃檯上的杏仁收到一個鐵簸箕裡。笑眯眯地遞過來一張五角錢,一張二角錢,還有一個五分的鋼鏰兒。

緊緊地捏著這筆鉅款,重新站到太陽底下,腦袋上的虛汗不斷地冒出來,用手背擦了又擦。

沿著老街返回我家的路上,一直在想老爺爺的面容。慈祥、平靜、善良。

是的,善良。他真是一個善良的人,沒有刁難一個孩子遞過來的隱蔽的瑕疵,以及這背後的貪婪以及不誠實。他肯定知道,儘管有瑕疵,儘管不誠實,儘管貪婪,裝在這個瓶子裡的杏仁,確實是費了整整一個夏天的辛苦,才好不容易得來的。

為了賣杏仁而忙碌的夏天,我大概十歲吧,第一次感受到,一個陌生人的善良,是多麼令人輕鬆、溫暖、感恩。

如今,老街頹敗、殘破、衰朽,藥材公司收購藥材的門市早已不復存在。那位善良的老人,一定早已作古。然而,人性深處隱藏的高貴善良,帶給我的感動和暖意,如春風一樣,徐徐吹過。

薛曉燕,陝西神木人。70後,雙子女。中國作協、中國散文學會會員。魯迅文學院青年作家高研班學員。宿寫作中心學員。

眼尖、手快、能跑。還要穿一件有足夠大口袋的衣服才行。衣服上的口袋,我們神木人稱之為:道衩衩。用杏核將身上的道衩衩裝滿,需要在烈日下奔走很長時間。我的活動範圍在大仙廟周圍,之後往南,一直到北街,沿著北街繼續往南,最遠到大樓洞跟前就返回,再不敢跑遠了。要是街上恰巧有賣杏子的農婦,那就最好不過了,守在她周圍,有人來買,肯定要先品嘗的,吃完杏核總是隨意吐掉。我就悄悄蹭過去,趁他們討價還價的間隙,一把拈走。

大街上撿杏核的孩子,可不止我一個。有時兩個人的手,同時伸向一顆杏核。這時,往往會有戰爭發生。我是從來不敢和人爭執的,有人伸手,就立即縮回自己的手遠遁。現在想起來,可真是恨那個懦弱的慫娃娃啊,卻拿她一點辦法都沒有。

終於,攢夠了杏核,進入更為艱難的程式,破開杏核的殼,取出杏仁。這絕對是一個技術活,也是體力活。作為最重要工具的斧子,從來都不稱手,因為那是一把大人們用來搗炭的鐵把子斧頭,重且笨。用它來搗杏仁,簡直稱得上自虐。手指頭被搗的紅腫破爛,痛得齜牙咧嘴,直呼長氣。手倒罷了,關鍵常常會把杏仁搗碎,這可真是要命了,每搗碎一顆,心疼的要死。扔掉一顆碎杏仁,簡直是夏天最大的責罰。破碎的總是很多,過分心疼的時候,內心就會變得狡黠奸詐。我就把碎了杏仁,放在玻璃瓶的中間段,周圍再夾雜以整粒的杏仁,這樣從瓶子的外面看上去,就很難分辨出來。

出發去賣杏仁的一天,是無比重要的一天。刻意收拾自己,手和臉洗的乾乾淨淨,頭髮梳理整齊。無比虔誠地拎著我的命一般的玻璃瓶,由於深知千萬不能跌跤,所以我儘量穩定步伐,一步一步沉穩地走出我們家的深巷子,走過大仙廟,走過地毯廠,踏上了大街洋灰鋪成的街道,某種莊嚴的情緒更是讓我挺直腰杆,繼續前行。

藥材公司的大門就在眼前了,走過大門,跨上三層臺階,進到門裡,眼前一片黑暗,這是太陽下行走帶來的瞬間不適應。稍微站一站,穩定情緒。這個時候心虛的感覺肆意彌漫開來,想起了那些夾雜進去的碎杏仁,無比擔心苟且的伎倆被識破。低下頭,把手抬高,將滿滿的一瓶子杏仁,遞給一個帶著黑邊眼鏡的老爺爺。然後,就屏息靜氣地等待宣判。頭一直低著,眼角稍稍抬起,他正在認真細緻地檢查。因為這份認真,知道肯定蒙混不過去,我的心砰砰砰跳動的異常激烈。

老爺爺撥拉出一些碎杏仁,問:“搗爛了?”

我不敢答話,一個勁地點頭如搗蒜。

“搗爛還敢拿來?”

“不敢了,給我吧,我回去撿了再來。”

他噗嗤一下笑了,一把將櫃檯上的杏仁收到一個鐵簸箕裡。笑眯眯地遞過來一張五角錢,一張二角錢,還有一個五分的鋼鏰兒。

緊緊地捏著這筆鉅款,重新站到太陽底下,腦袋上的虛汗不斷地冒出來,用手背擦了又擦。

沿著老街返回我家的路上,一直在想老爺爺的面容。慈祥、平靜、善良。

是的,善良。他真是一個善良的人,沒有刁難一個孩子遞過來的隱蔽的瑕疵,以及這背後的貪婪以及不誠實。他肯定知道,儘管有瑕疵,儘管不誠實,儘管貪婪,裝在這個瓶子裡的杏仁,確實是費了整整一個夏天的辛苦,才好不容易得來的。

為了賣杏仁而忙碌的夏天,我大概十歲吧,第一次感受到,一個陌生人的善良,是多麼令人輕鬆、溫暖、感恩。

如今,老街頹敗、殘破、衰朽,藥材公司收購藥材的門市早已不復存在。那位善良的老人,一定早已作古。然而,人性深處隱藏的高貴善良,帶給我的感動和暖意,如春風一樣,徐徐吹過。

薛曉燕,陝西神木人。70後,雙子女。中國作協、中國散文學會會員。魯迅文學院青年作家高研班學員。宿寫作中心學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