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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思親:閒不住的外公外婆

作者 安民

每次經過原來出城收費站那一段路,都會自然而然地扭過頭,從車窗外搜尋記憶中的痕跡。建高速公路樞紐的時候,先前的那片村落早年已全部拆掉了,外公外婆的墳塋也從河邊的高地,

遷到了村上的公墓。如果老人家在世的話,都快到接近百歲的壽辰了。每年清明前都會去外公外婆的墳前祭拜,與他們說說話,祈求他們在另一個世界裡平平安安,不知他們是不是還能聽得到。

上學的時候寫作文,總喜歡用剛學會的詞“光陰似箭,

日月如梭”,現在想起來,那真叫少年不識愁滋味。掐指數了一下,外公外婆離我們而去已經十五個年頭了,真的快啊,快得好像與他們在一起的時光就是昨天。但凡想起,他們的音容就在眼前。

外公與土地打了一輩子交道,是做農活的一把好手。在那個機械化還沒有普及,分田到戶尚未實施的年代,耕田鈀地、挖墒覆埂,是生產隊裡男勞力都能夠拿得起來活,

但真正能夠耕得深、翻得勻,挖得直、覆得光,把每件農活都幹得那麼順暢,那就不太容易了。那時的耕牛是生產隊集體養的,小牛犢長成年之後,要教會它耕田鈀地可不是件輕鬆的活,更不是什麼人都能拿得起來的。外公卻做得極有耐心,也奇怪得很,在別人手上桀驁不馴小牛犢,從牽出牛棚的那一刻起,就乖乖地依偎著外公。從駕轅掛犁跨入田中邁開第一步,到聽懂吆喝學會耕作,
外公都不會捨得揮一鞭子。耕牛也是通人性的,每當韁繩到了外公手上,無論是什麼樣的農活,合作得都十分順溜。記憶中有一個定格,是在外公“漫田”的時候。每年育秧的秧池田要做得平整光滑,田地深耕細鈀之後放水浸泡,待泥土浸透泡酥之後,讓牛拉著一根四五米長、十五公分左右見方的橫木,在田裡來回拖動,直至將表面的泥土抹得非常平滑,然後再將稻種均勻地撒在上面出苗成秧。
與耕田的阻力相比,木頭在泥水表面滑過形成的摩擦,幾乎可以忽略不計,因而牛在田裡跑起來特別的歡快。外公拽著韁繩,赤著雙腳站在橫木上,田野的風吹動衣衫的下擺,仿佛立在戰車上的勇士,將身影嵌在了那片土地上。

夏收季節,場頭堆滿麥子,經過陽光曝曬歸倉前,有個必須的程式——“揚場”,趁著有風的時候用飃掀將麥子高高揚起,

借著風力將裹襲其中的草屑灰塵吹淨。最喜歡站在背後看外公揚場,一掀揚起來,麥粒能拋到三四米高,陽光裡落下的麥粒,顆顆都飽蘸著誘人的金色,漸漸地堆成一座小山。外公的後背也曬成了小麥色,身上的汗珠被風吹幹了又有,亮亮的融入在那一片金色裡。割下來的秸稈要在場邊堆成草垛,作為家家戶戶備用的燒柴。別看它簡單,這也是個技術活,曬乾的秸稈是滑的,堆高了容易滑落,有人堆著堆著就倒了。最關鍵的是草垛頂上不能漏水,要不然雨水一旦進去,裡面就腐爛了。看著外公站在高高的草垛上,接著下面人拋上來的草把,一個個摞好,然後從四周向中間做頂,看著看著,脖子仰得酸酸的,直到他從草垛上下來。

與絕大部分的農人一樣,即使到了冬季農閒的時候,外公也不會閑著。那時候生產隊種田很少用化肥,積有機肥就成了一年四季常備的功課,每到冬天,罱河泥是個常項。兩人撐一條水泥船來到河中央,用兩根竹篙加底部的耙子做成的專用工具,伸到河底夾起淤泥,提上來放在船艙裡,裝滿了便靠到岸邊,用桶挑到田頭。由於每年都有這樣的勞作,那時候大部分河床都比較乾淨,家家戶戶淘米洗菜都在家前屋後的河碼頭,孩子們夏天游泳哪條河都能下得去,河塘裡的魚蝦螺絲河蚌不僅種類多,而且味道鮮美。臨近春節前,外公還會到周圍的生產隊幫人家捕魚,坐在河提上,看著外公撐著竹篙站在大木盆裡,身手敏捷地布網收網起魚,每每看到有大魚落盆,總引起岸邊的陣陣歡呼。結束以後一般都會帶幾條魚抵作工錢,大一點的在路上就被賣掉買作油鹽醬醋了,小一些的帶回來以後便成了我們美美的牙祭。

記憶中,外婆那深藍色的圍裙護袖好像從來沒有摘下來過,農村裡有句老話:眼睛一睜,

一直忙到點燈,說的就是外婆這樣的,其實點燈後也閑不下來,確切地說是一直忙到熄燈。天還沒有亮,外婆就早早地起床做早飯,接著洗完前一天換下來的衣服,轉身就趕著下田,中午匆匆回來燒午飯,午飯後稍有一點空隙,又忙著去田埂上點黃豆、去自留地種芝麻,晚上洗好鍋碗,還要就著燈光做些針線活,一大家子人的吃喝拉撒衣服鞋帽,全憑外婆的一雙手。常年的勞作,使得手上佈滿了裂口,以至於後來做針線活時常會袢著線;到了冬天,腳上的裂口用膠布貼也貼不住,走起路來生疼。

回憶得起來的寒暑假大都是在外婆家度過的。那時的冬天好像比現在冷多了,融雪形成的冰淩,可以從屋簷口一直掛到地面,小夥伴們爭著扳下來,扛在肩膀上瘋玩,到了晚上,鞋碗裡都讓腳汗弄得濕濕的。每天早上外婆燒早飯的時候,都會將我們的鞋子放到鍋灶的“老虎洞”裡炕,等我們起來穿的時候,都是幹蹦蹦、熱乎乎的。早飯燒好之後,外婆會塞幾個紅薯在灶堂裡,讓腳火將它烤熟。當我們掏出來的時候,紅薯皮已微微有些焦了,剝開來裡面是熱騰騰的金黃,咬上一口甜絲絲的一直滑到心底。曾經在街頭烤紅薯的攤子上買過,卻再也嘗不到那種沁心的焦黃香了。滴水成凍的日子,外婆會把我們圈在家裡,外公用稻草紮成草窩子,外形有點像現在的浴桶,離地面三四十公分高的部位有一層木格柵,兩端的半腰處有可供落座的木板,外婆用火缽子盛滿灶塘裡的腳火放到格柵下,然後我們坐進去,中間蓋上一床小棉被,面對面玩上半天,身上都是暖和和的。

相比冬天的縮手縮腳,暑期的日子就更放得開了。正是擔心我們心玩野了,把暑假作業忘到九霄雲外,母親總是不想讓我們一放假就去。外婆家的屋後有幾棵桃樹和棗樹,往往還沒有長成熟桃和棗就被村裡的孩子敲光了,於是看桃護棗便成了爭取去外婆家最冠冕堂皇的理由。也知道只要到那一兩個小時,便會和那幫孩子打成一片,看著我們眼巴巴的神情,母親也就睜隻眼閉隻眼不再堅持。每每到那以後,果真將作業忘光了,爬樹摘桃、撈魚摸蝦、游泳采菱,從早到晚一刻不得消停。每天傍晚時分,外婆用水將門前地面灑一灑,擱好乘涼用的門板,我們玩累了一天,晚飯後躺在上面一會兒就睡著了。外婆用蒲扇給我們撣著蚊蟲,等身上涼透了再抱回屋裡去睡。記不清是哪一年暑假了,小舅舅初中畢業考上了中專,那年頭在十裡八鄉可是頭一回,公社裡著專人將錄取通知書送來,外婆趕緊燒水倒茶,還特地到村頭小店賒了包煙,來人連連搖手不抽不抽,晚上舅舅回來一看,香煙是“大鐵橋”牌,只有一毛四分錢一包,怪不得人家不肯抽的呢。

外公臨走之前幾年身體不是很好,一直由外婆照應著,其實她自己也有著嚴重的哮喘,每到秋冬季節發起來都很厲害,卻始終在撐著,忙裡忙外的一刻不閑,然而在外公走了之後就訥訥的像是換了個人,不到兩個月後的一天下午,外婆靜靜的走了,走得很安詳。

外婆曾說人死了以後就成了天上的星星,常常像當年夏夜乘涼的時候一樣,抬頭仰望星空,兩位老人家在遙遠的天國一切都還好吧。

堆高了容易滑落,有人堆著堆著就倒了。最關鍵的是草垛頂上不能漏水,要不然雨水一旦進去,裡面就腐爛了。看著外公站在高高的草垛上,接著下面人拋上來的草把,一個個摞好,然後從四周向中間做頂,看著看著,脖子仰得酸酸的,直到他從草垛上下來。

與絕大部分的農人一樣,即使到了冬季農閒的時候,外公也不會閑著。那時候生產隊種田很少用化肥,積有機肥就成了一年四季常備的功課,每到冬天,罱河泥是個常項。兩人撐一條水泥船來到河中央,用兩根竹篙加底部的耙子做成的專用工具,伸到河底夾起淤泥,提上來放在船艙裡,裝滿了便靠到岸邊,用桶挑到田頭。由於每年都有這樣的勞作,那時候大部分河床都比較乾淨,家家戶戶淘米洗菜都在家前屋後的河碼頭,孩子們夏天游泳哪條河都能下得去,河塘裡的魚蝦螺絲河蚌不僅種類多,而且味道鮮美。臨近春節前,外公還會到周圍的生產隊幫人家捕魚,坐在河提上,看著外公撐著竹篙站在大木盆裡,身手敏捷地布網收網起魚,每每看到有大魚落盆,總引起岸邊的陣陣歡呼。結束以後一般都會帶幾條魚抵作工錢,大一點的在路上就被賣掉買作油鹽醬醋了,小一些的帶回來以後便成了我們美美的牙祭。

記憶中,外婆那深藍色的圍裙護袖好像從來沒有摘下來過,農村裡有句老話:眼睛一睜,

一直忙到點燈,說的就是外婆這樣的,其實點燈後也閑不下來,確切地說是一直忙到熄燈。天還沒有亮,外婆就早早地起床做早飯,接著洗完前一天換下來的衣服,轉身就趕著下田,中午匆匆回來燒午飯,午飯後稍有一點空隙,又忙著去田埂上點黃豆、去自留地種芝麻,晚上洗好鍋碗,還要就著燈光做些針線活,一大家子人的吃喝拉撒衣服鞋帽,全憑外婆的一雙手。常年的勞作,使得手上佈滿了裂口,以至於後來做針線活時常會袢著線;到了冬天,腳上的裂口用膠布貼也貼不住,走起路來生疼。

回憶得起來的寒暑假大都是在外婆家度過的。那時的冬天好像比現在冷多了,融雪形成的冰淩,可以從屋簷口一直掛到地面,小夥伴們爭著扳下來,扛在肩膀上瘋玩,到了晚上,鞋碗裡都讓腳汗弄得濕濕的。每天早上外婆燒早飯的時候,都會將我們的鞋子放到鍋灶的“老虎洞”裡炕,等我們起來穿的時候,都是幹蹦蹦、熱乎乎的。早飯燒好之後,外婆會塞幾個紅薯在灶堂裡,讓腳火將它烤熟。當我們掏出來的時候,紅薯皮已微微有些焦了,剝開來裡面是熱騰騰的金黃,咬上一口甜絲絲的一直滑到心底。曾經在街頭烤紅薯的攤子上買過,卻再也嘗不到那種沁心的焦黃香了。滴水成凍的日子,外婆會把我們圈在家裡,外公用稻草紮成草窩子,外形有點像現在的浴桶,離地面三四十公分高的部位有一層木格柵,兩端的半腰處有可供落座的木板,外婆用火缽子盛滿灶塘裡的腳火放到格柵下,然後我們坐進去,中間蓋上一床小棉被,面對面玩上半天,身上都是暖和和的。

相比冬天的縮手縮腳,暑期的日子就更放得開了。正是擔心我們心玩野了,把暑假作業忘到九霄雲外,母親總是不想讓我們一放假就去。外婆家的屋後有幾棵桃樹和棗樹,往往還沒有長成熟桃和棗就被村裡的孩子敲光了,於是看桃護棗便成了爭取去外婆家最冠冕堂皇的理由。也知道只要到那一兩個小時,便會和那幫孩子打成一片,看著我們眼巴巴的神情,母親也就睜隻眼閉隻眼不再堅持。每每到那以後,果真將作業忘光了,爬樹摘桃、撈魚摸蝦、游泳采菱,從早到晚一刻不得消停。每天傍晚時分,外婆用水將門前地面灑一灑,擱好乘涼用的門板,我們玩累了一天,晚飯後躺在上面一會兒就睡著了。外婆用蒲扇給我們撣著蚊蟲,等身上涼透了再抱回屋裡去睡。記不清是哪一年暑假了,小舅舅初中畢業考上了中專,那年頭在十裡八鄉可是頭一回,公社裡著專人將錄取通知書送來,外婆趕緊燒水倒茶,還特地到村頭小店賒了包煙,來人連連搖手不抽不抽,晚上舅舅回來一看,香煙是“大鐵橋”牌,只有一毛四分錢一包,怪不得人家不肯抽的呢。

外公臨走之前幾年身體不是很好,一直由外婆照應著,其實她自己也有著嚴重的哮喘,每到秋冬季節發起來都很厲害,卻始終在撐著,忙裡忙外的一刻不閑,然而在外公走了之後就訥訥的像是換了個人,不到兩個月後的一天下午,外婆靜靜的走了,走得很安詳。

外婆曾說人死了以後就成了天上的星星,常常像當年夏夜乘涼的時候一樣,抬頭仰望星空,兩位老人家在遙遠的天國一切都還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