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絳:讀書苦樂
每本書——不論小說、戲劇、傳記、遊記、日記,以至散文詩詞,
讀書苦樂
文 | 楊絳讀書鑽研學問,當然得下苦功夫。為應考試、為寫論文、為求學位,大概都得苦讀。陶淵明好讀書,如果他生於當今之世,
我曾挨過幾下“棍子”,說我讀書“追求精神享受”。我當時只好低頭認罪。我也承認自己確實不是苦讀。不過,“樂在其中”不等於追求享受。這話可為知者言,不足為外人道也。
我覺得讀書好比串門兒——“隱身”的串門兒。要參見欽佩的老師或拜謁有名的學者,
我們可以恭恭敬敬旁聽孔門弟子追述夫子的遺言,也不妨淘氣地笑問“言必稱‘亦曰仁義而已矣’的孟夫子”,他如果生在和我們同一個時代,會不會又是一位馬列主義老先生呀?我們可以在蘇格拉底臨刑前守在他身邊,聽他和一位朋友談話;也可以對斯多葛派伊匹克悌忒斯(Epictetus)的《金玉良言》產生懷疑。我們可以傾聽前朝列代的種種遺聞逸事,
壺公懸掛的一把壺裡,別有天地日月。每本書——不論小說、戲劇、傳記、遊記、日記,以至散文詩詞,都別有天地,別有日月星辰,而且還有生存其間的多個人物。
儘管古人把書說成“浩如煙海”,但書的世界卻是真正的“天涯若比鄰”,這話絕不是唯心的比擬。世界再大也沒有阻隔。佛說“三千大千世界”,可算大極了。書的境地呢,“現在界”還加上“過去界”,也帶上“未來界”,實在可以算是包羅萬象,貫通三界。而我們卻可以足不出戶,在這裡隨意閱歷,隨時拜師求教。是誰說讀書人目光短淺,不通人情,不關心世事呢!這裡可得到豐富的經歷,可認識各時各地、各種各樣的人。
經常在書裡“串門兒”,至少也可以脫去幾分愚昧,多長幾個心眼兒吧?我們看到道貌岸然、滿口豪言壯語的大人先生,不必氣餒膽怯,因為他們本人家裡儘管沒開放門戶,沒讓人闖入,他們的親友家我們總到過,自會認識他們虛架子後面的真嘴臉。
一次,我乘汽車馳過巴黎賽納河上宏偉的大橋,看到了棲息在大橋底下那群撿垃圾為生、蓋報紙取暖的窮苦人。不是我的眼睛還能拐彎兒,只因為我曾到那個地帶去串過門兒啊。可惜我們“串門”時“隱”而猶存“身”,畢竟只是凡胎俗骨。我們沒有如來的慧眼,把人世間幾千年積累的智慧一覽無餘,只好時刻記住莊子“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的名言。我們只是朝生暮死的蟲豸(還不是孫大聖毫毛變成的蟲兒),鑽入書中世界,這邊爬爬,那邊停停,有時遇到心儀的人,聽到愜意的話,或者對心上懸掛的問題偶有所得,就好比開了心竅,樂以忘言。這了“樂”和“追求享受”該不是一回事吧?
儘管古人把書說成“浩如煙海”,但書的世界卻是真正的“天涯若比鄰”,這話絕不是唯心的比擬。世界再大也沒有阻隔。佛說“三千大千世界”,可算大極了。書的境地呢,“現在界”還加上“過去界”,也帶上“未來界”,實在可以算是包羅萬象,貫通三界。而我們卻可以足不出戶,在這裡隨意閱歷,隨時拜師求教。是誰說讀書人目光短淺,不通人情,不關心世事呢!這裡可得到豐富的經歷,可認識各時各地、各種各樣的人。
經常在書裡“串門兒”,至少也可以脫去幾分愚昧,多長幾個心眼兒吧?我們看到道貌岸然、滿口豪言壯語的大人先生,不必氣餒膽怯,因為他們本人家裡儘管沒開放門戶,沒讓人闖入,他們的親友家我們總到過,自會認識他們虛架子後面的真嘴臉。
一次,我乘汽車馳過巴黎賽納河上宏偉的大橋,看到了棲息在大橋底下那群撿垃圾為生、蓋報紙取暖的窮苦人。不是我的眼睛還能拐彎兒,只因為我曾到那個地帶去串過門兒啊。可惜我們“串門”時“隱”而猶存“身”,畢竟只是凡胎俗骨。我們沒有如來的慧眼,把人世間幾千年積累的智慧一覽無餘,只好時刻記住莊子“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的名言。我們只是朝生暮死的蟲豸(還不是孫大聖毫毛變成的蟲兒),鑽入書中世界,這邊爬爬,那邊停停,有時遇到心儀的人,聽到愜意的話,或者對心上懸掛的問題偶有所得,就好比開了心竅,樂以忘言。這了“樂”和“追求享受”該不是一回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