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晚秋初肅的時節， 高遠的天空上飄浮著幾絲淡淡的雲影， 兩行孤雁淒厲地叫著從高天上飛過， 漫山遍野的霜林仿佛熊熊大火， 正在靜靜地燃燒著無邊的清秋。
他默默地從薄霧中的霜林裡走出， 無限傷感地行走在故鄉的山崗上。 一陣山風拂過， 那些淒美的往事又一次飄到了眼前， 令他黯然神傷......
十年前， 他背著簡單的行李離開家鄉的時候， 鄉親們多麼高興啊， 他們敲鑼打鼓地把他送到了村口， 他們為他感到自豪， 因為他是村裡的第一個大學生。
她呢， 一直小鳥依人般地挽著他的胳膊， 默默地陪他穿過這片火紅的楓林。
這句很傳統很經典往往只有在電影中才能聽到的話， 她聽後非常動情， 她撲到了他的懷裡， 熱烈擁吻......
離別在即。 他們踩在鋪滿落葉的山道上， 腳步沉重而失落。 這一別， 至少也要等到半年後才能見面。 山風起處， 紅葉飄零， 在他們眼前一搖一晃地落下。 碧雲天， 黃葉地， 北雁南飛， 曉來誰染霜林醉？總是離人淚......兩人同時想到了《西廂記》裡的句子。
她啜泣起來， 腳步越來越慢。 在楓林深處， 她把他抱住， 不讓他再走，
但再紅的霜葉也有黯淡的時候， 他們之間的愛情也是。
由於時空的阻隔， 眼界的開闊， 知識的深造， 更由於系主任女兒的強烈攻勢， 他跟她越來越沒了共同語言， 她的來信， 他回得越來越短， 也越來越少， 後來學校再放寒暑假時， 他乾脆就以各種理由不再回村去了。 那時路遙的小說和電影《人生》正在走紅， 見異思遷的當代陳世美高加林受到人們眾口一詞的唾棄， 但他卻覺得高加林沒有什麼過錯， 水往低處流， 人往高處走， 古今一理。
大四那年寒假， 他應邀到系主任家過年。
畢業後， 他留校任教。 不久， 系主任的女兒有了反應， 他們就結了婚。 從此， 他跟村裡那個她就徹底斷絕了關係。 因有負於她， 他不敢再回村裡。 只是後來從家信中得知， 她知道他結婚後， 就喝了農藥， 後來搶救過來了， 她萬念俱灰， 再後來， 她嫁了人， 一個她並不愛的人。 他想把父母接到城裡來， 跟傷心的村莊割斷關係， 但父母不依， 他的妻子也不幹......
他再一次回到六井村， 已是十年之後。 他的父親去世了， 他回去料理喪事。 村民們看到他， 都冷冷的， 十年過去了， 他們還那麼記仇，
料理完父親的喪事後， 他整天呆在家裡陪伴母親， 一是想多陪伴母親一會兒， 二是怕出門碰到鄉親們的冷臉， 當然更怕碰到她， 雖說十年過去， 但心中的傷痕還在隱隱作痛。 母親說， 你父親生病時， 她經常過來照料， 唉， 多好的人哪， 可惜命不好。
他想到了他的妻子， 妻子雖說對他好， 可一點兒也不喜歡他老家的人， 仿佛他是孫悟空， 是從石頭裡蹦出來似的， 他妻子至今還沒有跟他的父母見過一面。 在得知父親去世時， 他想叫妻子跟他一塊兒回去， 但妻子卻說忙得很， 沒空。 再說我回去也沒有任何意義， 妻子說， 入鄉隨俗肯定要哭喪， 可我又哭不來喪。
他歎了口氣， 之後問母親，
一點兒也不好， 母親說， 那是個二百五， 一點兒也不知道珍惜， 他經常罵她爛貨， 還常常打她， 專打見不得人的地方， 讓她無法回娘家告狀。 你父親生病時， 她每過來照料一次， 回家後都要遭到一頓毒打。 她老得很快， 你看到她可能都認不出她來了......
他沉默良久。
母親又說， 不過她兒子很爭氣， 學習成績很好， 她曾對我說過， 兒子是她唯一的希望， 為了兒子， 她什麼苦都能吃。
他歎了口氣， 之後說， 媽， 你還是跟我一起住到城裡去吧。
他想跟這傷心的村莊割斷一切關係。
可母親說， 我還是那句話， 我說不來普通話， 也聽不來普通話， 到了城裡豈不成了啞巴？還是呆在村裡好， 找個人說話也方便。
跟粵方言區許多老農民一樣， 母親只會聽和說粵方言，而他所工作生活的城市屬北方方言區，人們都講西南官話或普通話。
他歎了口氣，他瞭解母親，語言障礙只是其一，更重要的是安土重遷。他說，我準備明天就走。
不見見她嗎？母親問。
不了，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吧，他說，要是被她丈夫看到，又要打她。
第二天，天剛濛濛亮，他就在雞啼聲中別了母親，踏著寒霜離開了村子。薄霧籠罩著熟悉的村莊，籠罩著火紅的楓林，一如十年前那遺落的夢......
走到一個小山頭，他停下了腳步。沿著仄仄的山路走下去，渡過前面那條他跟她一塊兒遊過泳並在水中擁吻過的梅江，再搭上早班汽車，他就將永遠離開這個生他養他的村莊。
別了，楓林裡曾有過的童年，少年，還有情竇初開的青年，別了，過去的一切......
他回過頭去，再一次看看這片漫山遍野的楓林和楓林中的小山村，但他的目光一下子定格了——
她正疾步向他走來！
她果然變得厲害，她跟他妻子同歲，但她的樣子卻比他妻子老得多，昔日那頭黑瀑一般的長發現已變得黯淡無光，只是走路的姿勢沒變，依舊疾步如風......
走到跟前了，她站定，瑟瑟秋風吹著她滄桑的臉，他發現，她昔日姣好的臉上過早地爬上了皺紋......
有好一陣，兩人相對無言。秋風在兩人間嗚咽。
後來，她慘然一笑，露出了那口他久違的白牙：這幾天我走親戚去了，沒有來看你，今早兒我到河邊洗衣服，看到山道上走的那個人有點兒像你，所以就過來了，果然是你......
其實，他一回來，她丈夫就警告她：你敢去見他，老子就打斷你的狗腿！並常常在旁邊監視她，怕她跟他舊情復發，直到知道他走後，丈夫才重新給她自由。
他無言以對，萬語千言，不知說什麼好。
你今天就要走了嗎？她問，不多呆兩天？
不了，他習慣地說，忙得很。
你還跟十年前一樣年輕，一點兒沒變，城裡人就是不一樣啊，她又說，以後回來，把家人也帶回來讓我們看看嘛。
他說好，之後問，聽說你兒子學習成績很好？
對，她自豪地說，他跟你小時候念書一樣得行，全班第一。
以後叫他報考我任教的那所大學吧。他苦笑一下，沒話找話。
好，她卻高興地說，你放心走吧，你母親有我幫著照顧呢，雖說我們沒有緣分，但你母親一直把我當作她的兒媳婦......
他一聽，再也忍不住，眼淚洶湧而出，撲通一聲跪到了她的跟前......
一陣強勁的秋風刮過，吹落無數紅葉，漫天飛舞......
母親只會聽和說粵方言，而他所工作生活的城市屬北方方言區，人們都講西南官話或普通話。他歎了口氣，他瞭解母親，語言障礙只是其一，更重要的是安土重遷。他說，我準備明天就走。
不見見她嗎？母親問。
不了，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吧，他說，要是被她丈夫看到，又要打她。
第二天，天剛濛濛亮，他就在雞啼聲中別了母親，踏著寒霜離開了村子。薄霧籠罩著熟悉的村莊，籠罩著火紅的楓林，一如十年前那遺落的夢......
走到一個小山頭，他停下了腳步。沿著仄仄的山路走下去，渡過前面那條他跟她一塊兒遊過泳並在水中擁吻過的梅江，再搭上早班汽車，他就將永遠離開這個生他養他的村莊。
別了，楓林裡曾有過的童年，少年，還有情竇初開的青年，別了，過去的一切......
他回過頭去，再一次看看這片漫山遍野的楓林和楓林中的小山村，但他的目光一下子定格了——
她正疾步向他走來！
她果然變得厲害，她跟他妻子同歲，但她的樣子卻比他妻子老得多，昔日那頭黑瀑一般的長發現已變得黯淡無光，只是走路的姿勢沒變，依舊疾步如風......
走到跟前了，她站定，瑟瑟秋風吹著她滄桑的臉，他發現，她昔日姣好的臉上過早地爬上了皺紋......
有好一陣，兩人相對無言。秋風在兩人間嗚咽。
後來，她慘然一笑，露出了那口他久違的白牙：這幾天我走親戚去了，沒有來看你，今早兒我到河邊洗衣服，看到山道上走的那個人有點兒像你，所以就過來了，果然是你......
其實，他一回來，她丈夫就警告她：你敢去見他，老子就打斷你的狗腿！並常常在旁邊監視她，怕她跟他舊情復發，直到知道他走後，丈夫才重新給她自由。
他無言以對，萬語千言，不知說什麼好。
你今天就要走了嗎？她問，不多呆兩天？
不了，他習慣地說，忙得很。
你還跟十年前一樣年輕，一點兒沒變，城裡人就是不一樣啊，她又說，以後回來，把家人也帶回來讓我們看看嘛。
他說好，之後問，聽說你兒子學習成績很好？
對，她自豪地說，他跟你小時候念書一樣得行，全班第一。
以後叫他報考我任教的那所大學吧。他苦笑一下，沒話找話。
好，她卻高興地說，你放心走吧，你母親有我幫著照顧呢，雖說我們沒有緣分，但你母親一直把我當作她的兒媳婦......
他一聽，再也忍不住，眼淚洶湧而出，撲通一聲跪到了她的跟前......
一陣強勁的秋風刮過，吹落無數紅葉，漫天飛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