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造命和算命,你喜歡學習哪一個?

文|雪漠

文章來源|《野狐嶺》節選 人民文學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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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開始一如既往地修我的復仇儀軌。 每天早上, 我就咬牙切齒地進行我堅持了多年的念誦。 我跟馬在波幾乎同一時間起床。 大約在四更時分, 他的那間屋子就會亮起燈來, 奇怪的是, 那個時候, 我也會醒來。 以前, 我沒有那麼早地醒過。 自打上了蘇武山, 我覺出了一種異乎尋常的輕鬆, 除了洗澡的原因, 還因為在蘇武山遠離了鄧馬營湖的那種喧鬧。 我有些愛這地方了。

只是, 我那咬牙切齒的念誦, 帶給我的仇恨感覺, 不再像以前那麼濃了。 早些年時, 一念誦它,

我就會淚流滿面, 現在, 那切骨的恨淡了。 我不想這樣, 我不希望心中的仇恨消失。 仇恨一旦消失, 我就失去了在這荒涼的地方待下去的理由, 也就失去了活下去的理由。 但沒辦法, 蘇武廟有一種很怪的磁場, 它奇怪地磁化了我。

最明顯的變化, 就是從做夢那天的中午開始的。 馬在波出了他的那間小屋, 懶懶散散、一臉淡然地來到客堂, 他仍是誰都沒望, 他靜靜地吃完了我端去的飯。 他吃得很慢, 似漫不經心, 又似在慢慢地品味。 那天, 我有意做了幾個客家菜。 我仔細觀察他的反應, 我發現, 他竟然沒有覺出異樣。 倒是胡旮旯大加讚賞, 聽了胡旮旯的話, 馬在波才認真地品了品菜, 他望望我, 露出了一絲笑, 點了點頭。

馬在波

新來的?

胡旮旯

是的。 那道姑去武當山了。 試試口味, 合適了, 就留下。

馬在波

很好了, 很好了。

馬在波說完, 他朝我點點頭, 笑了笑, 離開了飯堂。

我發現, 他的笑很有一種穿透力, 我的心一下子軟了。 我快快地收拾了碗筷, 快快地洗, 快快地收拾了其他的家什, 回到了我住的小屋。

我倒在炕上, 捂住胸口。 我深深地吸著氣, 想趕走那種柔軟, 但我發現自己真有些力不從心了。 這是從來沒有過的事情。 風在窗外嗚嗚地叫著。 這兒風多, 一年一場風, 從春刮到冬。 尋常時分, 小風是常有的。 蘇武山地勢高, 沒遮擋, 很少有沒風的時候。

我發現, 馬在波身上, 有一種奇怪的力量。 說不清是一種什麼力量, 但我是真的感覺到了。 你只要到他身邊, 心就會不由自主地柔軟,

就是這。

此後的一個月裡, 我只在中午時分才見到他。 他仍是那樣散散淡淡地來, 靜靜地吃完, 又散散淡淡地回到小屋。 有時, 也會聽到他那渾厚的念誦聲, 但更多的時候, 是一種靜默。 怪的是, 從那種靜默裡, 我仍然會感受到一種能讓我柔軟的力量。

胡旮旯告訴我了一些事, 他說驢二爺——他當然叫他馬二爺——最怕的, 是馬在波的修行。 他很怕馬在波忽然到了蒙古, 去那個寺院坐床當活佛。 驢二爺希望胡旮旯做一些能讓自己兒子分心的事, 做什麼都行, 或是練武, 或是教他算命, 或是教他時輪曆法, 或是讓他戀愛, 什麼都行, 只要能把他拽出那種狀態就行。 驢二爺說, 那種狀態像吸食鴉片一樣, 會越來越上癮的。 他甚至希望馬在波去逛逛窯子,

去嘗嘗女人的味道, 然後給他娶一房婆姨, 養個兒, 引個孫。 但對這, 馬在波一概不感興趣。

剛開始的時候, 馬在波對練武有了一點興趣, 學過鞭杆和地趟拳, 很快就似模似樣了。 後來, 他又對算命術有了興趣, 也認真地學過一段時間。 他天分很高, 很快就能算出一個人的禍福壽夭了。 後來, 他發現, 有些事情, 算也那樣, 不算也那樣, 重要的, 其實不是算, 而是改變。 後來, 他就不再對算命感興趣了。 他希望自己學會的, 是造命, 而不是算命。

胡旮旯說, 驢二爺說, 哪怕叫馬在波當個嫖客, 也不能叫他出家。 嫖客還能養兒引孫, 一出家, 他說他就斷子絕孫了。 你說, 還有這號當爹的。 難道我們修行人還不如嫖客嗎?

把式們都笑了。

那陣陣笑的波暈傳向四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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