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念酒糟的味道
上個世紀九十年代, 費縣城的空氣中, 經常彌漫著兩種非常濃重的味道, 一種很難聞, 一種很好聞。
難聞的那種味道, 飄蕩在縣城的西部, 是從三元食品廠散發出來的。 那是一個生產脫水蒜片的出口型企業, 產品銷往韓國、日本, 每天有幾十噸大蒜在這裡加工生產, 車間裡產生的一種刺鼻難聞的特殊氣味, 散發到大氣中, 進入到每個人的鼻孔裡, 比我們吃過大蒜之後口腔裡散發出的那種惡臭還要難聞, 老百姓稱之為“呼噥味”。 好在, 幾年之後, 三元食品廠破產倒閉, 不再散發蒜臭味了,
好聞的那種味道, 飄蕩在縣城的東部, 是從費縣酒廠散發出來的。 這種氣味, 不同於刺鼻難聞的蒜臭味, 而是那種芬芳馥鬱的香氣, 是那種沁人心脾的馨香, 真是令人陶醉。 尤其是在清晨, 行走在溫河岸邊, 氤氳水氣之中夾雜著濃郁的酒糟味, 如夢似幻, 頗有“八仙醉倒紫雲鄉”之況味。
溫河岸邊, 大橋西頭, 是全縣最大的的國有企業——費縣酒廠。 這個廠子頗有些年頭了, 五十年代建廠, 老廠址在南關, 就是今天的“龍門豪庭社區”那一帶, 當時還只是手工作坊的規模。 六十年代中期, 搬到了溫河橋邊, 西側緊靠著汽車站, 對過是煤建公司。 酒廠的生產規模擴大了, 生產酒精和糧食酒。 糧食酒主要是高粱酒,
父親是小學老師, 喜歡喝酒, 喝得不多, 每天二兩。 那時候沒有別的酒, 父親喝的全是費縣酒廠生產的散裝白酒。 我家與代銷店為鄰, 經常聽人說起白酒兌水的事情。
當時全縣十七個基層供銷社, 沒有汽車拖拉機等運輸工具, 都是趕著驢車到費縣酒廠購進酒精。 盛酒精的容器, 是用藤條編成的酒簍。 聽老輩人說, 這種酒簍的製作工藝非常特別。 先將麵糊、桐油、動物血(多用豬血)調製成混合液,
供銷社用驢車把裝滿酒簍的酒精運回去之後, 勾兌成度數適宜的白酒, 分發到各個門市部, 擺上售貨櫃檯, 一端子一端子裝進酒壺, 進入千家萬戶。 作為供銷社的經營網點, 每個管理區有個門市部, 每個村有個代銷店。 我住的村子裡, 有個老漢, 人稱“二老頭”, 老伴去世多年, 無兒無女, 是個五保戶。
可以用現金買酒, 也可以用地瓜幹換酒。 有人背著地瓜幹, 提著酒瓶子,趁著趕費縣集的機會,直接到酒廠門口的散酒零售部去裝酒,專門裝那種度數很高的原漿酒。當時費縣酒廠生產的白酒,沒有瓶裝酒,甚至沒有自己的注冊商標,全部都是散裝酒。直到八十年代後期,酒廠組建了包裝車間,開始生產瓶裝酒,貼上了酒標,有“溫河大麯”、“溫河二曲”等。仍然有不貼酒標的瓶裝酒,俗稱“光腚酒”,是內部招待酒,市面上沒有賣的,必須找熟人開條子才能買到。
九十年代以後,隨著高粱種植面積的減少,高粱酒的產量越來越少,瓜幹酒唱起了主角。廠裡專門設有一條酒精生產線,是用地瓜幹釀造酒精,暢銷全國各地,效益十分可觀,當時全縣三分之一的財政收入是酒廠貢獻的。為此,縣裡全力支持酒廠這個納稅大戶的生產經營,遇到資金緊張,縣政府就幫著籌措資金。有一段時間,造酒所需的地瓜幹收購量不足,縣裡就下發通知,給各個鄉鎮分配地瓜幹收購指標,於是各鄉鎮以低於市場價的價格,把地瓜幹源源不斷地送到費縣酒廠。原料倉庫在廠區的東北角,東牆上開了一個門,作為收購點。運送地瓜幹的汽車,排成了一條長長的車隊,從酒廠大門口向東是個大下坡,在牆角拐彎向北,直到河邊的收購點。
費縣酒廠有個發酵車間,裡面有幾十個酒池子,都是很深的大坑。糧食蒸熟之後,就填埋進酒池子裡,填滿了繼續堆積,堆到高出地面三四十公分,蒙上塑膠布,密封成一個一個的大包,讓它慢慢發酵。有一次,我曾經走進發酵車間,仔細看過幾個空閒的酒池子,四四方方,深約半米,池內四壁黑乎乎髒兮兮的,說得難聽一點,很像是糞坑。其實,那些看似骯髒的東西,是保存了幾十年的酒麴,古稱“曲蘖”,富含微生物(主要是黴菌)。《尚書》說:“若作酒醴,爾惟曲蘖。”有了這種保存著陳年酒麴的酒池子,才能釀造出真正的好酒來。
填埋在酒池子裡的,除了糧食,還有麥草、稻糠等。蒸餾過後,剩下的那些爛糟糟的殘渣廢料,就是酒糟。散發著氤氳香氣的殘渣餘孽,不僅殘存著酒分子,還富含多種營養成分,在那個家家戶戶養豬的年代,是質優價廉的豬飼料。農民花錢把黑乎乎的酒糟買下來,裝在麻袋裡,用手推車推回家中,曬乾粉碎之後,摻拌在豬食裡,豬很愛吃,也很長膘。看來,人喜歡喝酒,豬也喜歡酒的香味。
有人聞不慣這種酒糟味,認為可能會妨害身體健康。專家解釋說,這種酒糟味氣體所含的多種物質中,主要是以酯類、醇類物質為主,無毒無害,對身體有益,多聞久聞有益於身體健康。酒廠散發出酒糟味是最正常不過的,說明生產的是糧食酒;如果是用酒精勾兌的,就沒有這種味道了。我們每天呼吸著酒糟味的空氣,等於是每天免費品嘗白酒,賺大了!
進入二十一世紀,因為環境整治等原因,溫和酒業集團搬到了縣城以東4公里的地方,另建新廠。現在,想聞一聞酒糟味,都是一種奢望。有人說,因為採用了活性炭過濾工藝,所以沒有酒糟味了。其實不然。如今,蒙頂集團投資重組溫和酒業,推出“溫河大王”系列產品,銷售業績異常火爆,廠區每天散發出更加醇香濃郁的酒糟味,只是因為距離太遠,我們聞不到罷了。廠區附近有個青島理工大學校區,師生們還能有幸經常聞到濃郁的酒糟味。當然,也有聞不習慣者,還跑到溫河酒業集團去提意見呢。
聞不習慣也屬正常,畢竟酒糟味不是鮮花那樣的芬芳,畢竟不是每個人都喜歡酒。我們想念酒糟的味道,不是因為它真有多麼好聞,而是因為曾經的那段生活記憶。這種記憶,是一代人共同的鄉愁,已經化為我們生命的一部分。
作者:平凡
提著酒瓶子,趁著趕費縣集的機會,直接到酒廠門口的散酒零售部去裝酒,專門裝那種度數很高的原漿酒。當時費縣酒廠生產的白酒,沒有瓶裝酒,甚至沒有自己的注冊商標,全部都是散裝酒。直到八十年代後期,酒廠組建了包裝車間,開始生產瓶裝酒,貼上了酒標,有“溫河大麯”、“溫河二曲”等。仍然有不貼酒標的瓶裝酒,俗稱“光腚酒”,是內部招待酒,市面上沒有賣的,必須找熟人開條子才能買到。九十年代以後,隨著高粱種植面積的減少,高粱酒的產量越來越少,瓜幹酒唱起了主角。廠裡專門設有一條酒精生產線,是用地瓜幹釀造酒精,暢銷全國各地,效益十分可觀,當時全縣三分之一的財政收入是酒廠貢獻的。為此,縣裡全力支持酒廠這個納稅大戶的生產經營,遇到資金緊張,縣政府就幫著籌措資金。有一段時間,造酒所需的地瓜幹收購量不足,縣裡就下發通知,給各個鄉鎮分配地瓜幹收購指標,於是各鄉鎮以低於市場價的價格,把地瓜幹源源不斷地送到費縣酒廠。原料倉庫在廠區的東北角,東牆上開了一個門,作為收購點。運送地瓜幹的汽車,排成了一條長長的車隊,從酒廠大門口向東是個大下坡,在牆角拐彎向北,直到河邊的收購點。
費縣酒廠有個發酵車間,裡面有幾十個酒池子,都是很深的大坑。糧食蒸熟之後,就填埋進酒池子裡,填滿了繼續堆積,堆到高出地面三四十公分,蒙上塑膠布,密封成一個一個的大包,讓它慢慢發酵。有一次,我曾經走進發酵車間,仔細看過幾個空閒的酒池子,四四方方,深約半米,池內四壁黑乎乎髒兮兮的,說得難聽一點,很像是糞坑。其實,那些看似骯髒的東西,是保存了幾十年的酒麴,古稱“曲蘖”,富含微生物(主要是黴菌)。《尚書》說:“若作酒醴,爾惟曲蘖。”有了這種保存著陳年酒麴的酒池子,才能釀造出真正的好酒來。
填埋在酒池子裡的,除了糧食,還有麥草、稻糠等。蒸餾過後,剩下的那些爛糟糟的殘渣廢料,就是酒糟。散發著氤氳香氣的殘渣餘孽,不僅殘存著酒分子,還富含多種營養成分,在那個家家戶戶養豬的年代,是質優價廉的豬飼料。農民花錢把黑乎乎的酒糟買下來,裝在麻袋裡,用手推車推回家中,曬乾粉碎之後,摻拌在豬食裡,豬很愛吃,也很長膘。看來,人喜歡喝酒,豬也喜歡酒的香味。
有人聞不慣這種酒糟味,認為可能會妨害身體健康。專家解釋說,這種酒糟味氣體所含的多種物質中,主要是以酯類、醇類物質為主,無毒無害,對身體有益,多聞久聞有益於身體健康。酒廠散發出酒糟味是最正常不過的,說明生產的是糧食酒;如果是用酒精勾兌的,就沒有這種味道了。我們每天呼吸著酒糟味的空氣,等於是每天免費品嘗白酒,賺大了!
進入二十一世紀,因為環境整治等原因,溫和酒業集團搬到了縣城以東4公里的地方,另建新廠。現在,想聞一聞酒糟味,都是一種奢望。有人說,因為採用了活性炭過濾工藝,所以沒有酒糟味了。其實不然。如今,蒙頂集團投資重組溫和酒業,推出“溫河大王”系列產品,銷售業績異常火爆,廠區每天散發出更加醇香濃郁的酒糟味,只是因為距離太遠,我們聞不到罷了。廠區附近有個青島理工大學校區,師生們還能有幸經常聞到濃郁的酒糟味。當然,也有聞不習慣者,還跑到溫河酒業集團去提意見呢。
聞不習慣也屬正常,畢竟酒糟味不是鮮花那樣的芬芳,畢竟不是每個人都喜歡酒。我們想念酒糟的味道,不是因為它真有多麼好聞,而是因為曾經的那段生活記憶。這種記憶,是一代人共同的鄉愁,已經化為我們生命的一部分。
作者:平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