淚
唐代:李商隱
永巷長年怨綺羅,
離情終日思風波。
湘江竹上痕無限,
峴首碑前灑幾多。
人去紫台秋入塞,
兵殘楚帳夜聞歌。
朝來灞水橋邊問,
未抵青袍送玉珂。
賞析
這是一首自傷身世的七律,
詩的具體寫作年份難以確指 。
有些注家認為是大中二年(848)冬為李德裕遭貶而寫,
將詩中的一些句子牽合李德裕和詩人的一些本事,
不免牽強附會。
此詩寫法非常特殊。
前面六句,
一句一事。
首句寫宮人失寵 。
“永巷 ”是漢宮中幽閉有罪宮嬪之處。
“怨綺羅 ”即綺羅(代指宮人)之怨。
次句寫分別。
“思風波”既指居者思念風波中的行人,
也指風波中的行人思念居者。
第三句寫娥皇女英的故事。
相傳舜南巡,
死於蒼梧,
舜之二妃娥皇、女英趕到南方,
慟哭湘江邊 ,
悲痛的淚水滴在竹上,
留下了斑斑啼痕。
第四句寫羊祜事。
西晉羊祜鎮守襄陽,
有惠政,
死後百姓于峴山建廟立碑,
歲時祭祀,
望其碑者,
無不墮淚。
(見《晉書·羊祜傳》)第五句寫王昭君,
即杜甫《詠懷古跡五首》(其三)“一去紫台連朔漠 ”之意。
“紫台”即紫宮,
就是宮廷。
漢元帝與匈奴聯姻,
王昭君被遠嫁匈奴。
(見《漢書·匈奴列傳》)第六句寫楚霸王項羽兵敗事。
項羽被劉邦圍在垓下,
兵少食盡,
“夜聞漢軍皆楚歌,
乃驚起,
飲帳中,
悲歌慷慨,
泣下數行。
”(《漢書·項羽傳》)
這六件事情況不同,
性質各異,
但卻有一個共同之點,
即都含著詩題的一個“淚”字:首句是失寵之淚,
次句是別離之淚,
三句是傷逝之淚,
四句是懷德之淚,
五句是身陷異域之淚 ,
六句是英雄末路之淚。
六件事,
六種淚,
彼此之間,
似乎沒有什麼有機的聯繫,
粗略看去,
好像只是一些典故的堆積。
然而,
只要我們認真讀完最後一聯,
就會發覺並非如此。
末兩句意謂:清晨,
我來到灞橋邊詢問不舍晝夜流逝的河水,
才知道一切人間傷心事,
哪裡比得上貧寒之士忍辱飲恨、陪送貴人的痛苦啊!何故?因為迎送貴人,
必得強顏歡笑,
這對才志之士是一種難堪的痛苦。
而且這種痛苦的淚水只能往肚裡流淌,
這不更甚於以上六種“淚”嗎?詩到此,
令人豁然開朗,
原來詩的構思異常新奇獨特:前面六句,
都是鋪墊襯托,
最後一聯,
才是本旨。
程夢星說 :“此篇全用興體,
至結處一點正義便住 。
”陳帆說 :“首言深宮望幸;次言羈客離家;湘江峴首,
則生死之傷也;出塞楚歌 ,
又絕域之悲、天亡之痛也。
凡此皆傷心之事,
然自我言之,
豈灞水橋邊,
以青袍寒士而送玉珂貴客,
窮途飲恨,
尤極可悲而可涕乎!前皆假事為詞,
落句方結出本旨。
”(見程夢星《重訂李義山詩集箋注》)正由於末聯一收,
才把前面六事提挈起來,
使它們都對末聯起著襯托作用。
使前六句和結尾二句聯繫起來的樞紐,
是末句的“未抵”二字,
它既把前面六種淚歸結在一點——同末句之淚對比之上,
又把前面各種之淚一概抹去,
而把青袍寒士潛流心底之淚突現出來,
把詩的主旨表現得更加充分。
李商隱早年就有“欲回天地”(《安定城樓》)的遠大抱負 ,
可終其一生,
都是為人幕僚。
側身貴官之列,
迎送應酬,
精神上極其痛苦,
這首詩就是詩人感傷身世的表達。
李商隱
李商隱,
字義山,
號玉溪(谿)生、樊南生,
唐代著名詩人,
祖籍河內(今河南省焦作市)沁陽,
出生于鄭州滎陽。
他擅長詩歌寫作,
駢文文學價值也很高,
是晚唐最出色的詩人之一,
和杜牧合稱“小李杜”,
與溫庭筠合稱為“溫李”,
因詩文與同時期的段成式、溫庭筠風格相近,
且三人都在家族裡排行第十六,
故並稱為“三十六體”。
其詩構思新奇,
風格穠麗,
尤其是一些愛情詩和無題詩寫得纏綿悱惻,
優美動人,
廣為傳誦。
但部分詩歌過於隱晦迷離,
難於索解,
至有“詩家總愛西昆好,
獨恨無人作鄭箋”之說。
因處於牛李黨爭的夾縫之中,
一生很不得志。
死後葬于家鄉沁陽(今河南焦作市沁陽與博愛縣交界之處)。
作品收錄為《李義山詩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