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個秋天， 外面淅淅瀝瀝地下著雨。 我難得清閒， 正在櫃檯裡清點破幣。
“同志， 換張錢， 要拾元的。 ”這是一個蒼老的聲音。
我很職業地站了起來，
“大娘， 您這錢是假的。 ”我說。
“假的！怎麼可能？你有沒有弄錯？”她很驚訝， 渾濁的眼睛裡放出了光。
“沒錯， 您看。 ”我在點鈔機上又驗了一遍。
“假的， 怎麼可能？”她反復叨嘮著， 沉默了一會說， “你把錢還給我吧。 ”
“不行， 大娘。 ”我微笑著。 “按人民銀行規定， 假錢必須沒收。 ”
“沒收？”她愣了， 眼光由驚訝變成了驚嚇。 “那……我可怎麼辦？這可是我拾了半個月垃圾的錢哪。 ”她眼睜著，
“不沒收， 您老也花不出去。 就是花出去， 您老不是又害了別人了嗎？”
“這俺懂， 俺也不想害別人。 可我咋辦呢？俺孫得上學， 俺家裡得吃飯。 俺兒子死了， 兒媳又信（嫁）了人， 家裡就俺祖孫倆。 俺沒收入， 就靠揀垃圾。 我起早午睡半夜的， 容易嗎？”她越說聲音越大， 最後近似於哭。 “這是哪個天殺的！造假錢， 造孽呀！”她擦了擦眼淚， 眼裡流出了懇求的目光。 “求求你啦， 照顧照顧我吧！”
我心裡酸酸的， 一隻手拿著章子， 一隻手拿著假幣：沒收還是不沒收？沒收， 她可怎麼辦呢？從她的外表， 言行舉止， 她絕對是位老實、淳樸的市民， 絕對不會講假話。 不沒收， 難道讓假幣再流入社會？
“求求你啦， 照顧照顧我吧！”窗外那位老大娘正在哀求， 她渾濁的眸子裡， 流出的是還錢的懇求、期待， 是一位母親的慈愛、希望。 把錢還她吧， 放任一次也無所謂， 不就是一百元嗎？何況出自這樣一個家庭？我的心真的軟了， 整個身心都被她佔領， 制度、職責拋在了一邊。 打擊假幣是所有公民的責任， 更何況我是一個金融工作人員？不忍心看到這位大娘受害，
“實在對不起， 真的沒法照顧。 ”我帶著悲聲對大娘說。 最後我還是沒收了那張假幣。 我想她肯定會大吵大鬧， 我有思想準備， 就是：打不還手， 罵不還口。 但我錯了。 她接到收據， 既沒罵也沒鬧， 嘴裡喃喃地說：
“俺認了， 其實……害別人， 俺也不忍心……” 她緩緩地轉過身向外走去。
就在她轉身的一刹那間， 我看到了她那弓形的脊背， 蹣跚的雙腳， 在秋風中掙扎的銀髮……她多麼像我的母親啊！特別是我幼年在車站同母親分別的時候， 在學校母親給我送錢轉身離去的時候， 在家裡母親背對著我忙碌的時候……我也是農村出身， 我的家庭也很貧窮， 我的母親也曾經穿過這樣的衣服，
“大娘！您的錢是真的！以後要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