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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爺爺

散文:爺爺

作者:郭卉

此次離鄉返津前, 我84歲的爺爺正住在醫院的重症監護室。 晚上, 我給他送去家裡做好的營養餐, 隔門交給裡面值守的年輕護士, 護士接過來, 立刻把我拒之門外。 重症監護室不是探視時間是不允許家屬進入的, 而我則想方設法再看一眼爺爺。 約摸飯已吃完, 我偷偷從旁門的一個小通道進入爺爺的病房外, 輕輕擰一擰門鎖, 護士察覺, 開出一條門縫, 我趕緊請求:讓我再看一眼我爺爺吧, 我明天就要回天津了。 善良的小姑娘默許了, 開啟半扇門, 依然不讓我進入, 只許在門口觀望。

我遠遠望去, 爺爺躺在一堆儀器旁的病床上, 醒著, 眼睛茫然呆滯的望著天花板, 枯癟僵硬的身體蜷縮著。 我脫口喊他:“爺爺!——爺爺!我是卉卉!來看看您!”半天沒有聲息的爺爺忽然驚覺一般, 高聲應答:“啊?!”我喜道:“我是卉卉, 爺爺!”我期待著聽到他如平日裡一樣緩緩地若有所思地說“卉卉啊”, 可是凝視了許久, 爺爺再也沒有任何反應, 他也許用力想也想不起來了卉卉是誰, 他的眼睛一直迷茫的睜著, 身體凝固了一般。 直到護士請我退出, 爺爺再也沒能回應出我的呼喚。

這已經是我烈士暮年的祖父, 我垂垂老矣、垂垂病矣的祖父。 想想一身戎裝的他曾經那麼英氣勃勃、俊朗帥氣, 真的感歎歲月的無敵。

家裡保存著許多幾十年前的老照片,

這是一個幾代都四世同堂的大家庭。 從父親的曾祖開始, 便秉承著孝義立世、忠厚傳家的傳統, 人丁興旺, 福壽康寧。 父親的祖父生了四個兒子八個孫子, 正所謂“四梁八柱”。 我的祖父是家中的長子長孫, 少年參加解放軍, 參加過解放太原的戰役, 後來成為新中國的第一批海軍, 轉業前一直在東海艦隊任職。 爺爺兄弟四人中有三人相繼入伍, 都成為部隊軍官, 這個家族也因一家出了三位軍官而享譽鄉里。 老照片裡兄弟幾個的合影, 個個英俊威武, 相貌堂堂。

我從小到大, 和爺爺在一起的時間不多。 當年媽媽在父親的部隊浙江舟山東海艦隊司令部醫院裡生下我, 後乘船到寧波的奶奶家坐月子。 爺爺得了我這個長孫女並不嫌棄是個丫頭,

連連誇讚:“漂亮漂亮!”, 他每天給媽媽拿回報紙看, 不讓坐月子的媽媽感到寂寞, 奶奶則在一旁阻止:“坐月子不能看書看報, 不然眼睛落下毛病!”爺爺還親自給媽媽包大個兒的餃子, 成了媽媽的永生不忘。 很多關於爺爺的記憶都是媽媽常念叨給我的:小時候每年到南方探親, 爺爺在我們來前, 就早早買好了成捆的甘蔗和整箱的橘子等候著。 有一年我不小心摔碎了爺爺的煙灰缸, 爺爺不但不生氣, 還連連笑著說:“摔了好, 摔了好!”讓我免了媽媽的責駡。

爺爺一生寬厚待人, 從不與人爭執, 凡事容讓當先, 在同仁共事、朋友交好中贏得了絕好的口碑。 可他對待自己的兒女卻是嚴格自律, 從不徇私。 有一件事成了奶奶心頭抹不去的怨憤。

當年二姑高中畢業想去部隊參軍, 奶奶東奔西走爭取指標, 好容易一個名額下來, 結果在青島學習的爺爺忽然回來, 遇到一位同處的幹事, 希望把名額讓給他的女兒, 沒想到爺爺毫不猶豫就答應下來, 二姑的前途從此改寫, 奶奶一場病臥床不起。 爺爺對此卻讓得爽快, 心不介懷。 幾十年歲月風雨下來, 日子依然過得清淡平和, 當年的得失利害, 爺爺從未謀算計較。 而他的寬善隨和, 忠厚仁義也在老戰友老鄉親心中刻下了“好人”的深深烙印。

離休後的爺爺解甲歸田, 回到故鄉, 他喜歡自己的一方田園, 喜歡清心平淡的生活, 在院子裡種花種菜, 自得其樂。 他自作七絕詩, 親筆題寫在影壁牆上,

抒發自己的怡然之趣。 爺爺寫得一手好字, 這也得於耕讀傳家, 書香門第的好天分。 他們幾位兄弟乃至後代侄孫都有一手不俗的書法。 我到同樣是告老還鄉的三爺爺家做客, 見他家院落牆壁也是自題的書法, 楹聯詩句, 揮灑飄逸, 氣韻橫生。 心裡常常會心的笑。 爺爺的字筆立剛健, 有點“瘦金體”的味道, 三爺的字則灑脫俊美, 四爺爺則是圓潤渾熟。 他們各成一體, 都堪垂範後世。

爺爺奶奶自少年結髮到如今, 已經相攜著走過了70個春秋。 比爺爺大一歲的奶奶依然頭腦清楚, 身體健朗, 爺爺則日漸老態龍鍾, 大不如前。 我每次見到他, 腦子裡總回想照片上那個英俊威武的、小時候對我笑容可掬的, 就是如今行動遲緩、目光茫然地爺爺。 奶奶現在是爺爺的拐棍兒和守護神。爺爺遇到所有問題,都會是對奶奶一聲呼喚:“老李——!”奶奶則一串碎步跑到他跟前。也許在爺爺腦子裡,這聲“老李”是最直接最現成的。從他們那裡,我真正看到了結髮老伴攜手夕陽的寫照。

爺爺奶奶老了,我在家的時候看他們就多了些。每次我一進院子,先是高高喊一聲:“奶奶!”“哎!”即刻便有奶奶應聲從屋裡出來。奶奶聲音洪亮,氣力不衰,樂呵呵的招呼我。走進屋裡,爺爺永遠坐在他靠西牆的八交椅上,我喊一聲:“爺爺!”爺爺眼睛看不清,聽聲音知道是我,緩緩地應一聲:“卉卉啊。”我湊近前去:“嗯,是我。”爺爺不和我多說話,他一生沉默寡言,老來更是沉默不語。我喜歡聽奶奶講家族的史話故事,爺爺一旁似聽非聽,一言不發,不做任何評論,只是他還會用顫巍巍的手把蘋果梨子推到我面前關照我吃。雖然我已經是不惑之年,可是還有爺爺奶奶可以到膝前看望,真是一種不可多得的幸福。我恍然覺得,我還是那個每年去寧波的閣樓上在全家人手心裡蹣跚懵懂的小丫丫,爺爺那健朗明快的笑容也依然鮮活。

此次暑期在家,奶奶堅持要讓我過去吃餃子。我和媽媽兒子都去了。院裡的葡萄熟了,一串串垂掛在濃密的架下。天空落著淅瀝的小雨,我躲在葡萄架下,伸手一顆顆地摘選著紫紅的葡萄,剝了皮填在嘴裡。甜蜜的汁液、滴落的雨珠一起浸潤著我,一時間,少年的情景瞬間在我的腦海裡重現,我仿佛回到了那天真率性的年月。堂前的祖父祖母,父親母親,那溫暖的懷抱依然圍攏著我,我仍然有被遮護的高高的穹廬,被寬容放任的青青園地。見著眼前的兒子,竟不知我倆誰在童年。…… ……

……

每天關注著爺爺的病情,聽母親說,爺爺近來一天好似一天了,我們都感欣慰。眼看就要中秋了,正好是奶奶85歲的生日,我祈願著他們相攜相伴著走過更長的團圓歲月,希望高堂之上常有他們端坐在那裡的幸福的充盈,期待著再回鄉能聽到爺爺那聲遲緩的回應:“卉卉啊。”

奶奶現在是爺爺的拐棍兒和守護神。爺爺遇到所有問題,都會是對奶奶一聲呼喚:“老李——!”奶奶則一串碎步跑到他跟前。也許在爺爺腦子裡,這聲“老李”是最直接最現成的。從他們那裡,我真正看到了結髮老伴攜手夕陽的寫照。

爺爺奶奶老了,我在家的時候看他們就多了些。每次我一進院子,先是高高喊一聲:“奶奶!”“哎!”即刻便有奶奶應聲從屋裡出來。奶奶聲音洪亮,氣力不衰,樂呵呵的招呼我。走進屋裡,爺爺永遠坐在他靠西牆的八交椅上,我喊一聲:“爺爺!”爺爺眼睛看不清,聽聲音知道是我,緩緩地應一聲:“卉卉啊。”我湊近前去:“嗯,是我。”爺爺不和我多說話,他一生沉默寡言,老來更是沉默不語。我喜歡聽奶奶講家族的史話故事,爺爺一旁似聽非聽,一言不發,不做任何評論,只是他還會用顫巍巍的手把蘋果梨子推到我面前關照我吃。雖然我已經是不惑之年,可是還有爺爺奶奶可以到膝前看望,真是一種不可多得的幸福。我恍然覺得,我還是那個每年去寧波的閣樓上在全家人手心裡蹣跚懵懂的小丫丫,爺爺那健朗明快的笑容也依然鮮活。

此次暑期在家,奶奶堅持要讓我過去吃餃子。我和媽媽兒子都去了。院裡的葡萄熟了,一串串垂掛在濃密的架下。天空落著淅瀝的小雨,我躲在葡萄架下,伸手一顆顆地摘選著紫紅的葡萄,剝了皮填在嘴裡。甜蜜的汁液、滴落的雨珠一起浸潤著我,一時間,少年的情景瞬間在我的腦海裡重現,我仿佛回到了那天真率性的年月。堂前的祖父祖母,父親母親,那溫暖的懷抱依然圍攏著我,我仍然有被遮護的高高的穹廬,被寬容放任的青青園地。見著眼前的兒子,竟不知我倆誰在童年。…… ……

……

每天關注著爺爺的病情,聽母親說,爺爺近來一天好似一天了,我們都感欣慰。眼看就要中秋了,正好是奶奶85歲的生日,我祈願著他們相攜相伴著走過更長的團圓歲月,希望高堂之上常有他們端坐在那裡的幸福的充盈,期待著再回鄉能聽到爺爺那聲遲緩的回應:“卉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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