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豫交界地帶的太行山
地理因素在人類歷史進程中， 具有遠非人力所能抗衡的強大支配性。
當山脈與河流阻斷了道路， 兩個地域之間就會顯得陌生。
春秋前期的一百餘年， “表裡山河”的晉國就是如此。
太行山阻礙了晉國東向的腳步， 雖然眾多河流切穿太行山後留下許多峽谷、關隘， 又有所謂“太行八陘”溝通東西， 但在戰車為主的時代， 終究不能成為有效的交通孔道；南方， 中條山又使晉國南下的路途變得艱難；西邊， 與太行山平行的呂梁山和滔滔黃河自成壁壘， 讓晉國西進的腳步戛然而止；北方又有太嶽山以及更北方的五臺山、恒山山脈， 攔住了北方的朔風。
中條山
這些山脈與河流把晉國牢牢抱在懷中， 既放緩了它向外突圍、擴張的步伐， 也阻擋了四圍敵對者的侵襲。 所以很長時間內， 晉國一直自外於轟轟烈烈的大時代， 遠離了黃河下游諸侯的恩怨糾葛。
當然， 晉國之所以縮在自己的一方小天地， 也的確是因為它小， 既無實力也無膽量參與東方的兼併與競爭。
統一是一個國家走向強盛的根基。
晉武公姬稱被自己一手完成的統一大業所激勵， 在搖身變為晉國國君之後不久， 便聽了周大夫蒍國的建議， 出兵討伐周的夷邑。
這不是姬稱第一次攻打夷邑。 數年之前， 他就曾率軍攻入夷邑， 捉了夷邑的大夫詭諸。 當時由於周大夫蒍國出面說情， 姬稱放了詭諸。 然而， 蒍國為詭諸說情，
西元前678年末， 晉師伐夷， 殺夷詭諸， 取其地。 這一戰， 盡顯周室的衰微和晉國的強橫， 曲沃人剛剛轉正便乍現崢嶸。
但是姬稱無緣看到晉國此後的榮光， 他於次年離世， 其子姬詭諸嗣位， 是為晉獻公。 同年去世的另一位重要人物， 是把姬稱扶正的周僖王姬胡齊， 其子姬閬即位， 是為周惠王。
此時的黃河下游， 齊桓公姜小白已經在位九年， 齊國的霸業漸趨明朗， 中原世界的形勢正在由一片混亂走向清晰。 當此時代轉型之際， 晉國本應參與其中， 無論主動抑或被動。 但是相對封閉的地理環境再次推遲了晉國融入大時代的步伐，
西元前676年春， 姬詭諸與虢公一起朝覲周王， 並得到周惠王姬閬的賞賜， 使得晉國地位略有提升。 要到二十年之後的西元前655年， 當姜小白召集諸侯會盟首止之時， 我們才能看明白， 姬閬刻意培植姬詭諸， 是為了與東方的齊國抗衡， 但此時此刻， 剛剛成為一國之君的姬詭諸卻無心也無力完成天子的心願， 一則他沒有實力， 二則晉國內部並不安穩。 這種不穩定因素是他的一塊心病， 若不去除， 便寢食難安。
姬詭諸的心病， 就是當年翼城人的心病：公族強橫， 逐漸威脅到了公室的地位。
此處有必要對“公族”“公室”兩詞做一番簡略解釋。
春秋時代，公族指的是各諸侯國國君以外的同姓近親——國君的兒子中，除太子外，皆稱公子，公子及其後人都是公族。因此，當曲沃正式代晉以後，姬詭諸是“公室”的代表，而曲沃桓叔和曲沃莊伯的其他後人都可歸入“公族”之列。
這就是歷史的輪回，姬詭諸的三位先人——曲沃桓叔姬成師、曲沃莊伯姬鱔以及曲沃武公姬稱——以公族的身份，威脅、壓迫並最終滅了晉的公室，如今，搖身變為公室的曲沃武公這一支，又感受到了公族的威脅。
如鯁在喉，如芒在背。
這種感覺很糟糕，但並不容易滌除，因為桓、莊二族實力雄厚，若貿然動手，他們極有可能聯合起來，共同對付公室。姬詭諸沒有必勝的把握，他必須忍耐。在忍耐中增強自身實力，尋找破局的良方。
《左傳·莊公二十五年》書影
西元前671年，晉大夫士蔿向姬詭諸獻策：如果能先除掉富子，則其他公子就好對付了。富子是桓、莊族中最具謀略者，甚至可以稱之為公族勢力的核心。士蔿得了姬詭諸的允諾，採取離間、分化的手段，成功地使群公子將富子排擠了出去。
之後，士蔿乘勢而進，又鼓動群公子盡殺游氏之族。
至此，晉國公族勢力已受大挫，不再構成對公室的威脅。
但姬詭諸的目的並非削弱公族這麼簡單，歷史的經驗告訴他，斬草必須除根，否則遺患無窮。西元前669年，在姬詭諸的授意下，士蔿修築聚邑（即今山西省絳縣東南十裡之車廂城），將群公子一股腦兒遷了過去。說是遷，實際就是拘捕，士蔿築城之時，已經把聚邑當成了一座牢獄。
此年冬天，姬詭諸親自將兵，把聚邑團團圍困，而後痛下殺手，盡殺桓、莊之族。
山谷中的聚邑，被血腥之氣籠罩，儼然人間地獄。
中條山
晉國從此無公族。
對晉獻公姬詭諸來說，這或許是一件好事，但對於晉國的未來而言，卻未必如是。很多年之後，當晉國最後一位國君黯然走出宮殿之時，一定會遙遙想起這次滅公族的“壯舉”——它的本意是保證公室不受威脅，不料最後公室竟成了擺設，乃至徹底消失。此番歷時近三百年的詭異巨變之形成，雖有多重因素的參與，但姬詭諸滅掉公族終究難脫其咎。
這些當然都是後話。
眼下，去除了心病的姬詭諸心情大好，立即升士蔿為大司空，令其修築絳城（在今山西省翼城縣東南），深其宮殿，高其宮牆。西元前668年，姬詭諸將晉都遷至絳城。
姬詭諸志得意滿之際，前方忽然傳來消息：虢國軍隊入侵晉國。
（待續。文圖原創，盜用必究）
春秋時代，公族指的是各諸侯國國君以外的同姓近親——國君的兒子中，除太子外，皆稱公子，公子及其後人都是公族。因此，當曲沃正式代晉以後，姬詭諸是“公室”的代表，而曲沃桓叔和曲沃莊伯的其他後人都可歸入“公族”之列。
這就是歷史的輪回，姬詭諸的三位先人——曲沃桓叔姬成師、曲沃莊伯姬鱔以及曲沃武公姬稱——以公族的身份，威脅、壓迫並最終滅了晉的公室，如今，搖身變為公室的曲沃武公這一支，又感受到了公族的威脅。
如鯁在喉，如芒在背。
這種感覺很糟糕，但並不容易滌除，因為桓、莊二族實力雄厚，若貿然動手，他們極有可能聯合起來，共同對付公室。姬詭諸沒有必勝的把握，他必須忍耐。在忍耐中增強自身實力，尋找破局的良方。
《左傳·莊公二十五年》書影
西元前671年，晉大夫士蔿向姬詭諸獻策：如果能先除掉富子，則其他公子就好對付了。富子是桓、莊族中最具謀略者，甚至可以稱之為公族勢力的核心。士蔿得了姬詭諸的允諾，採取離間、分化的手段，成功地使群公子將富子排擠了出去。
之後，士蔿乘勢而進，又鼓動群公子盡殺游氏之族。
至此，晉國公族勢力已受大挫，不再構成對公室的威脅。
但姬詭諸的目的並非削弱公族這麼簡單，歷史的經驗告訴他，斬草必須除根，否則遺患無窮。西元前669年，在姬詭諸的授意下，士蔿修築聚邑（即今山西省絳縣東南十裡之車廂城），將群公子一股腦兒遷了過去。說是遷，實際就是拘捕，士蔿築城之時，已經把聚邑當成了一座牢獄。
此年冬天，姬詭諸親自將兵，把聚邑團團圍困，而後痛下殺手，盡殺桓、莊之族。
山谷中的聚邑，被血腥之氣籠罩，儼然人間地獄。
中條山
晉國從此無公族。
對晉獻公姬詭諸來說，這或許是一件好事，但對於晉國的未來而言，卻未必如是。很多年之後，當晉國最後一位國君黯然走出宮殿之時，一定會遙遙想起這次滅公族的“壯舉”——它的本意是保證公室不受威脅，不料最後公室竟成了擺設，乃至徹底消失。此番歷時近三百年的詭異巨變之形成，雖有多重因素的參與，但姬詭諸滅掉公族終究難脫其咎。
這些當然都是後話。
眼下，去除了心病的姬詭諸心情大好，立即升士蔿為大司空，令其修築絳城（在今山西省翼城縣東南），深其宮殿，高其宮牆。西元前668年，姬詭諸將晉都遷至絳城。
姬詭諸志得意滿之際，前方忽然傳來消息：虢國軍隊入侵晉國。
（待續。文圖原創，盜用必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