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那些無緣無故的愛
1
張月梅這次見到兒子小偉， 覺得他有點不太一樣。
兩個月前見到他， 他還躲在外婆後頭露出一隻眼睛，
那時候的小偉， 是鮮活的， 像早晨的露珠， 透心亮。
這次只隔了一個月回來， 兒子卻有氣無力的， 臉色也不好。
夜裡她摟著小偉睡覺， 他一會把被子踢開， 一會湊到她身邊， 不知怎麼扯到了小偉的耳朵， 摸了一把， 手上粘糊糊的。
張月梅嚇了一大跳， 趕緊打開燈一看， 手上一把血。
帶著小偉去醫院的路上， 張月梅整個人都在發抖。
她長得好看， 方圓幾十裡， 都知道月梅是個又美又賢慧的姑娘。 她跟小偉他爸爸結婚， 不知道羨煞了多少人， 別人都說， 和和美美， 就是小偉他爸和她這樣子。
可是老天爺總不會讓人太圓滿。
小偉爺爺奶奶年齡大了， 只有一個大女兒遠嫁到省外， 老兩口受不了失子之痛， 身子一天不如一天。 為了維護這個家， 張月梅不得不將小偉給自己媽帶， 她出去打工。
2
到了縣醫院， 已經上午10點， 小地方沒有那麼多人排隊， 醫生讓做了血常規和尿液常規。 小偉鼻子流了一點血， 但是他被醫生的聽診器吸引住了， 悄悄去摸了一下， 又摸了一下， 連張月梅幫他擦了鼻子都不知道。 下午醫生看到結果， 跟張月梅說：“孩子可能是白血病， 去市醫院複查吧。 ”他瞅了一眼張月梅， 繼續道， “就是血癌。 ”
張月梅腿一軟， 差點一屁股坐下來。 抱著小偉回家， 她一路走一路哭。 她聽得很清楚， 這是“癌”。 小偉看媽媽哭， 不停給她擦眼淚， 但總也擦不乾淨淨， 也伏在媽媽肩膀上跟著哭。
市醫院確診後不久， 整個村裡的人都知道了這個消息。 小偉住院前一天， 村裡家家戶戶都提著雞蛋來看他們。 稍微富裕點的， 專門在雞蛋下面壓點錢， 幾百， 最多的一千。
保險的觀念還沒有傳到農村， 張月梅攢的2萬塊錢全部拿出來， 公公婆婆睡不下了， 整夜守著小偉， 哭天抹地給大女兒打電話：“這是咱家的獨苗啊， 你不管， 咱家就斷後了。 ”
七湊八湊， 只湊到7萬塊錢。 到了醫院， 醫生建議邊化療邊等待幹細胞移植。
一個療程結束， 7萬塊只剩下2萬， 張月梅帶著小偉回了家。
那一刻， 張月梅真正懂了一句話：錢就是命。
她像個困獸一樣整個村子轉， 挨家挨戶求人， 哭著下跪。 四個老人徹夜不眠， 眼睛哭得都出了血絲。 當醫院傳來消息，
杯水車薪！小偉的命眼看就有了， 可是他們連醫院的押金都不夠交， 門都進不去。
張月梅絕望極了， 她守著沒有精神的小偉， 心想， 如果小偉走了， 她就跟著他走吧， 一家三口到地下也是個團圓……
3
張月梅永遠記得那一天，院子東頭的老香椿樹發出了幾棵芽，春意盎然。她抱著小偉坐在香椿樹下，小偉問她：“媽媽，什麼是死。”
她眼睛澀澀的，剛想說話，村長突然急匆匆跑進來，滿頭大汗，他說：“你家的匯款單，加急的，30萬！”
什麼？！
婆婆聽到消息，一口氣沒喘上來，暈了過去。張月梅細心，卻也沒來及問來歷，只問村長：“這是真的假的？”
村長說：“趕緊拿著身份證去郵局看看吧。”
是真的，30萬。從東莞郵寄過來的，已經到賬了，是一個陌生的名字，陌生的位址。匯款人老根，地址是東莞的一家電子廠。張月梅心裡一下子放鬆了，坐在地上放聲大哭。
小偉順利進行了移植，揀回了一條命。
可是這老根是誰？有什麼目的？張月梅問遍親戚好友，竟然沒有人認得。
這種不知根底的日子很煎熬，張月梅覺得不管怎樣，都得去對人家說聲謝謝。
家裡人都支持她的想法。老輩人的說法，這是救命之恩，如果不報答，小偉背著這恩情長大，將來不知道拿什麼去還。
張月梅於是坐著南下的火車去了東莞。
她拿著匯款單一遍一遍想，這世界怎麼可能會有人不要報答呢。
她想起以前看過的一個電影，美國一個男人，想成就一番事業，可是他除了狠毒冷血沒有別的特長，怎麼辦呢？哪家有處理不了的事，比如殺人放火，請他幫忙。他不要錢，只要將來他需要的時候，你還給他一個人情——至於這個人情是殺人放火，還是姦淫虜虐，你都拒絕不了，否則就要被追殺。
她還想起小偉爸爸去世不久，她跟著村裡人一起打工，村裡一個男人忙前忙後幫她買票，她很感激，可是到了工廠，那個男人就死皮賴臉要她報答，要跟她住一個出租屋。她差點拿剪刀戳瞎了那個男人。
她不相信這個人什麼都不要，他知道她的名字她家的地址，誰知道安的什麼心。可是她除了自己，什麼都沒有。她想，她如果要我，為了小偉，我就跟了他吧。
4
張月梅在一家鞋廠門口，終於見到了廠長老根。
那是個其貌不揚的人，四十歲左右，臉上笑眯眯的，一雙小眼睛。
張月梅問他：“你是老根。”
他說：“是啊，我是。”
她又試探著說：“你給俺郵了三十萬？”
他說：“是啊，你娃病好了嗎？”
怎麼聽著像在談論今天的天一樣，跟設想的不太一樣。
她又說：“俺從老家來，專程跟你說聲謝謝。”
他說：“哦，專程來的。那這回去的票……我負責？”
張月梅於是笑了。
老根跟她說，前段時間，鞋廠旺季，他們招了一批人釘鞋掌，一群女人上夜班，沒什麼事，就圍著圈子閒扯，說張月梅多命苦，丈夫死了，孩子得了白血病。老根老家就是隔壁村的，小時候父母雙亡，靠著村裡人幫忙才長這麼大，雖然已經10多年沒回去過了，但是感情還在。因此聽了這事，就上了心。後來又托老鄉專門去張月梅的村確認了，他才郵的錢。
老根說：“我也是為了還債，你就當讓我心安吧，就別謝了。”
張月梅說：“那怎麼行，要不然我請你吃飯？”
老根笑了說：“行，請我吃碗速食麵？”他又湊到張月梅身邊說，“你嫂子不讓到外面吃，說是脂肪肝，這老娘兒們。”
張月梅沒有推辭，心裡知道人家在替她省錢，於是真去超市買了兩碗速食麵。兩個人就蹲在值班室的門口吃了起來。
她想說點什麼，卻覺得說什麼都是多餘的。
沒有人讓她為了30萬陪睡，這樣看來，這個隨便就拿出30萬的男人似乎也不會輕易讓女人睡到。以前她不相信，現在卻不得不相信。
陽光灑滿大地，又美又溫暖。張月梅大口大口吃著速食麵，眼淚大顆大顆掉下來，順著她的臉頰掉進了速食麵的碗裡。
她一口氣連湯帶汁全都喝完了，那真是她這輩子吃的最好吃的飯。最好吃的。
---END---
文/王皮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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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月梅永遠記得那一天，院子東頭的老香椿樹發出了幾棵芽，春意盎然。她抱著小偉坐在香椿樹下，小偉問她：“媽媽，什麼是死。”
她眼睛澀澀的，剛想說話，村長突然急匆匆跑進來，滿頭大汗，他說：“你家的匯款單，加急的，30萬！”
什麼？！
婆婆聽到消息，一口氣沒喘上來，暈了過去。張月梅細心，卻也沒來及問來歷，只問村長：“這是真的假的？”
村長說：“趕緊拿著身份證去郵局看看吧。”
是真的，30萬。從東莞郵寄過來的，已經到賬了，是一個陌生的名字，陌生的位址。匯款人老根，地址是東莞的一家電子廠。張月梅心裡一下子放鬆了，坐在地上放聲大哭。
小偉順利進行了移植，揀回了一條命。
可是這老根是誰？有什麼目的？張月梅問遍親戚好友，竟然沒有人認得。
這種不知根底的日子很煎熬，張月梅覺得不管怎樣，都得去對人家說聲謝謝。
家裡人都支持她的想法。老輩人的說法，這是救命之恩，如果不報答，小偉背著這恩情長大，將來不知道拿什麼去還。
張月梅於是坐著南下的火車去了東莞。
她拿著匯款單一遍一遍想，這世界怎麼可能會有人不要報答呢。
她想起以前看過的一個電影，美國一個男人，想成就一番事業，可是他除了狠毒冷血沒有別的特長，怎麼辦呢？哪家有處理不了的事，比如殺人放火，請他幫忙。他不要錢，只要將來他需要的時候，你還給他一個人情——至於這個人情是殺人放火，還是姦淫虜虐，你都拒絕不了，否則就要被追殺。
她還想起小偉爸爸去世不久，她跟著村裡人一起打工，村裡一個男人忙前忙後幫她買票，她很感激，可是到了工廠，那個男人就死皮賴臉要她報答，要跟她住一個出租屋。她差點拿剪刀戳瞎了那個男人。
她不相信這個人什麼都不要，他知道她的名字她家的地址，誰知道安的什麼心。可是她除了自己，什麼都沒有。她想，她如果要我，為了小偉，我就跟了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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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月梅在一家鞋廠門口，終於見到了廠長老根。
那是個其貌不揚的人，四十歲左右，臉上笑眯眯的，一雙小眼睛。
張月梅問他：“你是老根。”
他說：“是啊，我是。”
她又試探著說：“你給俺郵了三十萬？”
他說：“是啊，你娃病好了嗎？”
怎麼聽著像在談論今天的天一樣，跟設想的不太一樣。
她又說：“俺從老家來，專程跟你說聲謝謝。”
他說：“哦，專程來的。那這回去的票……我負責？”
張月梅於是笑了。
老根跟她說，前段時間，鞋廠旺季，他們招了一批人釘鞋掌，一群女人上夜班，沒什麼事，就圍著圈子閒扯，說張月梅多命苦，丈夫死了，孩子得了白血病。老根老家就是隔壁村的，小時候父母雙亡，靠著村裡人幫忙才長這麼大，雖然已經10多年沒回去過了，但是感情還在。因此聽了這事，就上了心。後來又托老鄉專門去張月梅的村確認了，他才郵的錢。
老根說：“我也是為了還債，你就當讓我心安吧，就別謝了。”
張月梅說：“那怎麼行，要不然我請你吃飯？”
老根笑了說：“行，請我吃碗速食麵？”他又湊到張月梅身邊說，“你嫂子不讓到外面吃，說是脂肪肝，這老娘兒們。”
張月梅沒有推辭，心裡知道人家在替她省錢，於是真去超市買了兩碗速食麵。兩個人就蹲在值班室的門口吃了起來。
她想說點什麼，卻覺得說什麼都是多餘的。
沒有人讓她為了30萬陪睡，這樣看來，這個隨便就拿出30萬的男人似乎也不會輕易讓女人睡到。以前她不相信，現在卻不得不相信。
陽光灑滿大地，又美又溫暖。張月梅大口大口吃著速食麵，眼淚大顆大顆掉下來，順著她的臉頰掉進了速食麵的碗裡。
她一口氣連湯帶汁全都喝完了，那真是她這輩子吃的最好吃的飯。最好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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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王皮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