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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若夢中作者/鄧書靜

在突然中斷的故事裡冰封最初的心動, 卻依然忘不了曾為君揮灑千章文字, 為君紅顏歲月虛度。 揮不去的情結, 放不下的惆悵,

只為初識的你。 殘缺的完滿令人一生惦念, 縱然紅塵山高水遠, 時光拋人老, 心中依然惦念著最初的守侯。 在午夜的夢裡, 那種心的碰撞便如煙花般短暫而落寞。

——題記

他們第一次見面, 是在80年代中期, 那時候, 兩人都還是屁顛屁顛喜歡玩泥巴人的小頑童。

最初見到他是在她家的院子裡, 他是跟著做木工活的父親一起跑江湖的。 於是, 她家那空空蕩蕩的大院落, 隨著木工活的到來而變得異常熱鬧起來。

他告訴她, 我叫藍山。 你呢?

她很不在意地瞄了他一眼, 因為他名字中居然帶著一個“山”字, 在她看來, 名字中有山的人都很窮很土, 最重要的是, 她們村子裡有個名字叫“山”的貨郎挑, 所以她覺得名字裡有山的人都很髒。

你幾歲了?還不會說話嗎?他好奇地問。

她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說, 你才不會說話呢?我叫若晴。

她刻意把自己的名字的聲調讀成四聲, 好象要要把他的土名字給打敗。

若晴。 若晴。 他一邊在嘴裡小聲嘟噥著, 一邊感覺這名字真好聽。 若晴, 他第一次聽到這麼好聽的名字, 是他老家那些叫娟啊鳳啊的人名所不可比的。 但是, 不管是若晴家的親戚、鄰居, 還是若晴在城裡上班的爸爸都管若晴叫“小不點兒”, 所以, 藍山就也和大家一起叫她“小不點兒”。 每當藍山這樣喊時, 若晴總會很生氣地瞪他。 很聽若晴話的藍山卻不管她怎麼生氣, 他覺得這樣叫更好玩!於是, 他乾脆把“若晴”這個好聽的名字給忘了。

儘管很討厭這個男孩的土氣名字, 但若晴所住的地方沒有和她年齡相當的玩伴。

所以, 她還是和藍山一起玩。

越過若晴家門前那條水溝, 就是村裡人種的蔬菜。 正是黃瓜、番茄上架的時候, 若晴就喜歡吃這些青果果。 於是, 她老是拉著藍山悄悄地去菜園子摘黃瓜。 有一次, 他們居然被鄰居王大娘給捉住了, 這個刻薄的女人抓著若晴非要去見她的家人不可, 若晴嚇得大哭。 結果, 藍山硬說是自己摘的, 並把小屁股撅了喊王大娘拿鞋子來溜, 才算了事。

從此, 若晴恨死了王大娘, 一直到十幾歲也不曾踏過她家門。

若晴開始喜歡和藍山一起玩, 因為藍山的到來, 使她的童年突然間就絢爛起來。 於是, 若晴就祈禱著藍山父親的木工活做慢點, 或者返工, 甚至惡作劇地想著讓藍山的父親生病。

後來, 至於藍山是什麼時候離開若晴家的, 連若晴自己也記不得了。

若晴在教師母親的教導下, 六歲已經認識了很多很多字, 她也會寫“藍山”兩個字了。 小學畢業時, 若晴已經是本鎮有名的才女。 村裡人都說, 若晴這女娃子肯定能考上大學。

初中畢業, 若晴順順當當地考進了全縣有名的重點高中, 高中期間, 她發表了上百篇文章, 她的筆名叫藍山。 同學詫異:怎麼聽都像是一個男人名字啊。 若晴笑而無語, 她只是想以名字的方式來惦記自己的童年。

然後, 是大批大批的筆友來信。 男男女女, 天南海北。 同學們一邊羡慕, 一邊想若晴怎麼處理這些信呢?若晴說自己只是處於禮節, 可她居然給每個人都回了信。

而最終讓她選定的筆友只有兩個。 一個學日語的江蘇女孩水心, 一個和她一樣正讀高三的浙江朋友尚儀。 因為, 他們兩個的字都很漂亮, 並且, 句句真誠。

於是, 信來信往, 你來我往……在臨近高考的緊要關頭, 若晴盼著兩個人的來信, 並樂此不疲地回復著。 相同的年齡和相似的人生閱歷, 讓心的距離很近, 很近……在高中最後那最為黑暗的日子裡, 他們兩個無疑是照亮若晴心靈的溫暖陽光。 然後, 時光就那麼嘩啦嘩啦地流過去了。

九月, 若晴拿著通知書去她的大學報到, 是響噹噹的西安交大。

站在諾大的校園裡, 望著來來往往的新生, 想著散落天涯的高中同學, 若晴的心裡一陣感傷……

軍訓結束後, 輔導員拿著花名冊一個一個地點名字, 點到的人要起立應“到”。她很激動,又要認識新的同學了。

忽然,她聽到老師念:藍山!她一驚,“刷”地站起身來。

班上同時站出了一男一女兩個藍山,同學們哄堂大笑起來。她還沒有看清那個“藍山”的臉,已經羞得趕緊坐下來。

循著應“到”聲望去,說話者已經落坐。若晴沒來得及看到。

她小聲地問旁邊的同學:“嗨,你好,剛才那個叫藍山的是誰啊?在哪個地方坐?”

同學說也沒有看到,剛開學,都還不熟悉呢!

然後,她聽到後面的幾個同學在竊竊私語:“那個女孩在打聽剛才的男生呢?你說,她是不是看上人家了啊?剛開學就……”

若晴的臉“刷”地紅了。藍山?難道真的是他啊?那個為了她而撅著小屁股挨打的小男孩?不可能的,哪有這麼巧的事?一邊猜測著,若晴不可思議地搖了搖頭,一臉的凝固。直到下課,她的心還一直一直地跳。

他到底是誰啊?自己可是穿了兩個省來這裡讀書的,這麼大的中國,他不會就這麼牛吧?那麼多大學,那麼多院系,哪裡不好讀書啊?一邊想著,若晴不可思議地搖了搖頭。

半個多月過去了,若晴沒有去探究,她不好意思,也感覺不大可能。那個自己一見就覺得土氣的來自大山的藍山不可能長這麼俊朗!

大學的課程很少。終於從高中的牢籠裡解脫出來,新的城市,新的環境,沒課時大家就成群地逛街,瘋跑,或者去泡網吧。若晴也喜歡玩,但是想起在高中時自己上課偷偷寫小說的可憐樣子,若晴心一橫,別人出去玩,她就在宿舍寫文章。

國慶之前,若晴僅投了一次稿,卻也是很順利地發表了。她的署名仍然是藍山。管他呢,每個人都可以叫藍山。這樣想著,若晴惡作劇地朝藍山的座位笑了笑。正和同學分享發表的喜悅,那個叫藍山的卻徑直走到她面前,有點激動地笑著說:“你就是那個叫藍山的作者啊?我這名字你還用啊?其實,你的真名更好聽的。” 未了,他補了一句:“我是尚儀,浙江溫州的尚儀。”

你是……你說、你是、是誰啊?若晴簡直都成結巴了,眼睛瞪得老大老大的。

尚儀,浙江的尚儀。

然後,若晴的拳頭像錘子一樣瘋狂地向他砸了過去:“怎麼不早說啊?天啊,你這傢伙,說,是不是不想混了?你怎麼跑這裡來了啊?也不告訴我,你這傢伙,你這小子……”若晴有點過於激動了,倒是把尚儀給鎮住了,他愣愣地看著若晴的傻樣,一旁的同學更是迷迷澄澄地看著他們。

然後,若晴終於回過神來,她和尚儀的手掌“啪”地一聲擊了個響。當晚,若晴和藍山就很激動地請班上的幾個好朋友聚餐。就像是做夢一樣,大家都感到很不可思議。

聚餐結束後,送完同學,尚儀和若晴走在校門外的馬路邊聊天。若晴越想越覺得有一種不真實的幻覺。激動于意外見到尚儀的喜悅,她又想起了那個土氣的撅了小屁股讓王大娘解氣的藍山,於是,她馬上就笑不起來了。寫作的人喜歡懷念,在若晴身上就驗證了。

躺在床上,若晴淩晨才入睡。其實有好幾次,她禁不住想問尚儀為什麼學名是藍山,但是面對高大帥氣的尚儀,在一個男孩面前提及一個陌生男孩的名字,氣氛不會好到哪裡去,若晴不好意思。再說,好象那個土氣的藍山是湖北的,而尚儀卻是浙江人,十萬八千里的距離,不可能。她只有一邊自我安慰,一邊想著有一天自己也會偶遇那個土氣的藍山,就像遇到尚儀那樣突然。

依同學們的推測,帥氣的尚儀與優秀的若晴理當是絕配了。然而,尚儀好象只把若晴當很好的朋友,或者說是妹妹。而對於若晴來說,似乎也很無所謂,雖然尚儀是不錯,但她總感覺自己早已把宿命交給了那個土氣的藍山,及不及時出現是他自己的事,但是,若晴會繼續期待。

夏至的一天,若晴又在校刊上發表了一篇小說,寫的是一個青梅竹馬的愛情故事,卻打破她一貫的傷感派作風,以圓滿的婚姻為小說畫上了句號。也就是從這一天開始,若晴發現藍山看她的目光變得曖昧起來,並且知道了一個讓她激動興奮的程度不亞于初識尚儀的事情——尚儀就是那個土氣的藍山。

聽完尚儀的話,若晴徘徊的心忽然就定了。是他,真的是他。若晴找到藍山了,小不點兒找到土氣的小藍山了。忽然之間,她覺得她其實一直在想念他,這麼多年了,她寫著文章,到處發表,原來只是為了找到年齡相仿也許會看到她名字的他。

因為當初跟著大家叫她“小不點兒”,所以他忘了她還有個好聽的名字叫若晴。他當時回去不久就入學了,因為她嫌他名字土氣,他就請老師幫著改了,但學名一直還是藍山。他處於深山的家終因貧困而移居他鄉,而他的木匠父親仍然是個木匠,只是不再外出,在當地辦了一家比較有名氣的傢俱廠。他一直認為。她當初說過他的名字土氣,叫“藍山”的作者絕對不會是她。

僅此而已。僅此而已。卻讓他們迷糊了彼此的記憶,並連連給了若晴恍若夢中的雙重期待與驚喜。

小不點兒。小不點兒。他念著她的名字,就像初次見到時他小聲嘟噥“若晴,若晴”一樣。若晴的野勁兒又來了,她抓起藍山的胳膊,使勁地拉著他一邊跑,一邊喊:“土氣的小藍山,你才不會說話呢!我叫若晴。鄰居王大娘抓到你偷黃瓜嘍!”就這麼一句話,他們便又回到了童年,兩小無猜,心無城府。

然後,就是很欣喜的兩串笑聲,隨著夏季的微微熱風,一波一波地蕩漾開來,襯托著他們明媚張揚的青春。

“那你可是要娶我嘍!”不知哪來的勇氣,若晴居然很冒失地來這麼一句。也許是等得太久了,亦或是激動過度。總之,若晴是豁出去了。一邊故做不經意地奔跑,她在等著藍山的反應。

藍山少許的不在意之後,便下了決心似地說:“走吧,吃燒烤去。”他們吃出了一大把竹簽,若晴居然喝了很多瓶啤酒。她是這樣地開心,她終於偶遇了藍山,就像意外地遇到尚儀一樣。

集體上大課時,他們每次總是為對方占位子。若晴喜歡偷偷地看藍山,一眼一眼地看。他長大了,不再是那個土氣的深山裡的藍山,嗓音渾厚低沉,有著男人的磁性。

這段時間,若晴再無心寫文章,她把所有的時間都給了藍山。她是相信緣分的,她一直覺得,緣分這東西很玄妙。在內心裡,若晴認定了藍山,那個曾經土氣的藍山。

忽然有一天,班上傳出一個爆炸性新聞:藍山已經訂婚了,是娃娃親。若晴的心“普嗵”一下,什麼都亂了,她終於想起,藍山的老家是湖北一個深山裡的,那裡有著“訂娃娃親”的舊俗。

放了學,若晴氣急敗壞地守在藍山必經的路上。她淡淡地看著快步走來的藍山,故做輕鬆:“聽說,你訂了娃娃親,真的?”

“是真的。”他看著她,目光柔和依舊,稍許的不自在之外,是肯定無誤的語氣。若晴的心一點點地沉下去,一直落到不見底的深淵。她卻還是很隨和的樣子:“那,就提前祝福你嘍!”

“謝謝。”他輕輕地笑了:“那女孩的家好象離我們家很遠,所以也說不定了,因為……算了,也沒什麼。”

大局已定。若晴無可再追問,也不必再苛求什麼。這麼多年的夢,在即將實現的時候,突然發現只是一串彩色的泡泡,她的等待如此殘忍,與其讓他們遇到,還不如就不見面。

自此,若晴再不理藍山,都什麼時代的人了,還那麼俗,居然是娃娃親!若晴發狠地想著,繼續開始她心愛的寫作,心無旁騖。她要成為作家,成為中國文壇的一顆星,哪怕不起眼,起碼是在天上,是他藍山需要仰望的角度。

大學畢業的第二年,若晴便出版了她的第三本書,一個書名為《八月,寂寞傾城》的長篇。這本書的出現,一時間引起了巨大的轟動,發佈會和一場場簽售席捲了她所有的靜寂,彩色的光環就像是她當年那個未完的夢的延伸。若晴望著新出的書,筆名“藍山”兩個字劇烈地刺痛著她的雙眼。

在重重美譽的籠罩下,若晴卻出奇地寂寞。她不止一遍地想,那個土藍山現在怎麼樣了?他結婚了沒有?天不知不覺暗了下來,若晴覺得很淒涼。落寞,猶如風一樣極不和諧地裹著她青春的夢。

去長春簽售歸來,若晴順便回了一趟家。吃晚飯時,若晴就感覺父母好象有什麼瞞著她。還是母親先開口了:“小不點兒,告訴媽,你談朋友沒?”

若晴的臉“騰”地紅了半邊,她遲疑了一下半開玩笑地說:“媽,還沒有合適的呢!問這個幹嘛?怕我多吃你幾年飯啊!”然後,她的心裡是錐心錐骨的疼。

“哦,也沒有什麼?只是有人提親嘛!我也只是問問而已。不過,你還真可以考慮一下呢!”母親的話使若晴的心“咚”地掉進了水井裡,涼得沒底兒。一向比較聽話的若晴心想,完了,這次死定了,和藍山差不多的訂親終於輪到自己了。原來,自己也不過如此俗氣,藍山只是早了一步而已。

若晴不想惹母親生氣,她輕輕地說:“好的,有時間就見一下吧!”然後,她再不敢看母親的臉。

“我又沒有逼婚,小不點子,你怕什麼啊?鬼丫頭。”母親的語氣俏皮而輕鬆。若晴的心卻慌亂無比。母親既然向她提這件事,起碼她自己已經比較滿意了。若晴在心裡一遍遍地默念:小不點子啊,你完了,你死了,你恐怕再也沒有做夢的權利了。

“那你說說那男孩的情況,身高、長相、年齡、學歷……”若晴一下子列了一大串須知條件。然後,認真地看著母親。

“你看看你,說那麼多,那男孩的家可是很遠,我要把你像水一樣潑出去。”母親的玩笑,若晴聽多了,這次卻破例沒有笑。母親繼續說:“那男孩還和你一起玩過呢,藍山,還記得嗎?人家現在可帥呢,聽說也是讀了大學的。”

“媽,媽,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好嗎?”若晴的淚水“嘩”地出來了。

母親嚇得趕快把話打住,問若晴怎麼了,是不是不滿意,不滿意就算了,不要哭。若晴很生動的表情,倒是把母親給折騰愣了。

“當初,藍山爸在咱家做木工活的時候,也沒有想到要把你們兩個拉到一起。後來你爸出差順路去看藍山爸,閒聊起你們,所以就……呵,就怕你們不同意。都什麼時代了,當父母的不過也是瞎操心。”母親猶豫地說著,而她的話就像太陽,照得若晴的心裡亮堂堂,暖轟轟的。然後,她就使勁地拽著母親的胳膊,一邊歡笑著一邊拼命地把眼淚往母親的肩膀上噌。

“媽,媽,我終於找到藍山了,我們在同一所大學,媽,媽,我要見藍山,我誤會他了……”若晴又把她的神經勁兒使上來了。

聽完若晴的話,輪到母親愣神了。爾後,若晴就按母親提供的電話撥了過去,接電話的是藍山。他說父親的廠倒閉了,整天悶頭抽煙懶得理他,他不知道自己的未來居然是若晴,直到接住這個電話。

第二天,藍山就在列車上了。他要找小不點子,他要到一個很多年前去過的地方,猶如尋找一個遙遠的夢。

帶著忐忑,揣著欣喜,若晴早早地到月臺上等候那列火車。從豔陽當空,直到夜幕低垂,望穿秋水,亦不見故人歸。

接到藍山遇難的消息時,若晴正在午夜不安的夢中。電話鈴響在黑暗空曠的客廳裡,令人毛骨悚然。

藍山就這麼沒了,在他們小鎮至縣城的大巴上,甚至還沒來得及坐上火車。汽車竄下一截護攔斷裂的山凹,遇難者共9人,藍山就那麼倒楣。電話“咚”地一聲掉在地板上,電話那頭是藍山爸帶著悲痛的嘶啞嗓音……若晴呆呆地站在諾大的客廳裡,淚水在黑暗中無聲地滑落……老天,再一次用土氣的藍山捉弄了若晴,一個筆名為“藍山”的美女寫手。

一串一串的榮譽,大把大把的金錢,彩色的光環……而若晴想要的,不過是一份自己認可的“青梅竹馬”式的愛,那印在眸子裡的滿心期盼與歡喜,那流年裡不曾相忘的感覺。可是,即使很執著,即使付出了時間付出了心的打磨,然而,若晴卻始終也沒有得到……

游走在華麗的大街上,繼續寫一些灰飛煙滅的文字,仍然會寫到“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的美麗句子,只是那顫動的鍵盤上,時有淚水灑落,輕輕地,敲打出一章章猶如夢囈般的愛情故事……

點到的人要起立應“到”。她很激動,又要認識新的同學了。

忽然,她聽到老師念:藍山!她一驚,“刷”地站起身來。

班上同時站出了一男一女兩個藍山,同學們哄堂大笑起來。她還沒有看清那個“藍山”的臉,已經羞得趕緊坐下來。

循著應“到”聲望去,說話者已經落坐。若晴沒來得及看到。

她小聲地問旁邊的同學:“嗨,你好,剛才那個叫藍山的是誰啊?在哪個地方坐?”

同學說也沒有看到,剛開學,都還不熟悉呢!

然後,她聽到後面的幾個同學在竊竊私語:“那個女孩在打聽剛才的男生呢?你說,她是不是看上人家了啊?剛開學就……”

若晴的臉“刷”地紅了。藍山?難道真的是他啊?那個為了她而撅著小屁股挨打的小男孩?不可能的,哪有這麼巧的事?一邊猜測著,若晴不可思議地搖了搖頭,一臉的凝固。直到下課,她的心還一直一直地跳。

他到底是誰啊?自己可是穿了兩個省來這裡讀書的,這麼大的中國,他不會就這麼牛吧?那麼多大學,那麼多院系,哪裡不好讀書啊?一邊想著,若晴不可思議地搖了搖頭。

半個多月過去了,若晴沒有去探究,她不好意思,也感覺不大可能。那個自己一見就覺得土氣的來自大山的藍山不可能長這麼俊朗!

大學的課程很少。終於從高中的牢籠裡解脫出來,新的城市,新的環境,沒課時大家就成群地逛街,瘋跑,或者去泡網吧。若晴也喜歡玩,但是想起在高中時自己上課偷偷寫小說的可憐樣子,若晴心一橫,別人出去玩,她就在宿舍寫文章。

國慶之前,若晴僅投了一次稿,卻也是很順利地發表了。她的署名仍然是藍山。管他呢,每個人都可以叫藍山。這樣想著,若晴惡作劇地朝藍山的座位笑了笑。正和同學分享發表的喜悅,那個叫藍山的卻徑直走到她面前,有點激動地笑著說:“你就是那個叫藍山的作者啊?我這名字你還用啊?其實,你的真名更好聽的。” 未了,他補了一句:“我是尚儀,浙江溫州的尚儀。”

你是……你說、你是、是誰啊?若晴簡直都成結巴了,眼睛瞪得老大老大的。

尚儀,浙江的尚儀。

然後,若晴的拳頭像錘子一樣瘋狂地向他砸了過去:“怎麼不早說啊?天啊,你這傢伙,說,是不是不想混了?你怎麼跑這裡來了啊?也不告訴我,你這傢伙,你這小子……”若晴有點過於激動了,倒是把尚儀給鎮住了,他愣愣地看著若晴的傻樣,一旁的同學更是迷迷澄澄地看著他們。

然後,若晴終於回過神來,她和尚儀的手掌“啪”地一聲擊了個響。當晚,若晴和藍山就很激動地請班上的幾個好朋友聚餐。就像是做夢一樣,大家都感到很不可思議。

聚餐結束後,送完同學,尚儀和若晴走在校門外的馬路邊聊天。若晴越想越覺得有一種不真實的幻覺。激動于意外見到尚儀的喜悅,她又想起了那個土氣的撅了小屁股讓王大娘解氣的藍山,於是,她馬上就笑不起來了。寫作的人喜歡懷念,在若晴身上就驗證了。

躺在床上,若晴淩晨才入睡。其實有好幾次,她禁不住想問尚儀為什麼學名是藍山,但是面對高大帥氣的尚儀,在一個男孩面前提及一個陌生男孩的名字,氣氛不會好到哪裡去,若晴不好意思。再說,好象那個土氣的藍山是湖北的,而尚儀卻是浙江人,十萬八千里的距離,不可能。她只有一邊自我安慰,一邊想著有一天自己也會偶遇那個土氣的藍山,就像遇到尚儀那樣突然。

依同學們的推測,帥氣的尚儀與優秀的若晴理當是絕配了。然而,尚儀好象只把若晴當很好的朋友,或者說是妹妹。而對於若晴來說,似乎也很無所謂,雖然尚儀是不錯,但她總感覺自己早已把宿命交給了那個土氣的藍山,及不及時出現是他自己的事,但是,若晴會繼續期待。

夏至的一天,若晴又在校刊上發表了一篇小說,寫的是一個青梅竹馬的愛情故事,卻打破她一貫的傷感派作風,以圓滿的婚姻為小說畫上了句號。也就是從這一天開始,若晴發現藍山看她的目光變得曖昧起來,並且知道了一個讓她激動興奮的程度不亞于初識尚儀的事情——尚儀就是那個土氣的藍山。

聽完尚儀的話,若晴徘徊的心忽然就定了。是他,真的是他。若晴找到藍山了,小不點兒找到土氣的小藍山了。忽然之間,她覺得她其實一直在想念他,這麼多年了,她寫著文章,到處發表,原來只是為了找到年齡相仿也許會看到她名字的他。

因為當初跟著大家叫她“小不點兒”,所以他忘了她還有個好聽的名字叫若晴。他當時回去不久就入學了,因為她嫌他名字土氣,他就請老師幫著改了,但學名一直還是藍山。他處於深山的家終因貧困而移居他鄉,而他的木匠父親仍然是個木匠,只是不再外出,在當地辦了一家比較有名氣的傢俱廠。他一直認為。她當初說過他的名字土氣,叫“藍山”的作者絕對不會是她。

僅此而已。僅此而已。卻讓他們迷糊了彼此的記憶,並連連給了若晴恍若夢中的雙重期待與驚喜。

小不點兒。小不點兒。他念著她的名字,就像初次見到時他小聲嘟噥“若晴,若晴”一樣。若晴的野勁兒又來了,她抓起藍山的胳膊,使勁地拉著他一邊跑,一邊喊:“土氣的小藍山,你才不會說話呢!我叫若晴。鄰居王大娘抓到你偷黃瓜嘍!”就這麼一句話,他們便又回到了童年,兩小無猜,心無城府。

然後,就是很欣喜的兩串笑聲,隨著夏季的微微熱風,一波一波地蕩漾開來,襯托著他們明媚張揚的青春。

“那你可是要娶我嘍!”不知哪來的勇氣,若晴居然很冒失地來這麼一句。也許是等得太久了,亦或是激動過度。總之,若晴是豁出去了。一邊故做不經意地奔跑,她在等著藍山的反應。

藍山少許的不在意之後,便下了決心似地說:“走吧,吃燒烤去。”他們吃出了一大把竹簽,若晴居然喝了很多瓶啤酒。她是這樣地開心,她終於偶遇了藍山,就像意外地遇到尚儀一樣。

集體上大課時,他們每次總是為對方占位子。若晴喜歡偷偷地看藍山,一眼一眼地看。他長大了,不再是那個土氣的深山裡的藍山,嗓音渾厚低沉,有著男人的磁性。

這段時間,若晴再無心寫文章,她把所有的時間都給了藍山。她是相信緣分的,她一直覺得,緣分這東西很玄妙。在內心裡,若晴認定了藍山,那個曾經土氣的藍山。

忽然有一天,班上傳出一個爆炸性新聞:藍山已經訂婚了,是娃娃親。若晴的心“普嗵”一下,什麼都亂了,她終於想起,藍山的老家是湖北一個深山裡的,那裡有著“訂娃娃親”的舊俗。

放了學,若晴氣急敗壞地守在藍山必經的路上。她淡淡地看著快步走來的藍山,故做輕鬆:“聽說,你訂了娃娃親,真的?”

“是真的。”他看著她,目光柔和依舊,稍許的不自在之外,是肯定無誤的語氣。若晴的心一點點地沉下去,一直落到不見底的深淵。她卻還是很隨和的樣子:“那,就提前祝福你嘍!”

“謝謝。”他輕輕地笑了:“那女孩的家好象離我們家很遠,所以也說不定了,因為……算了,也沒什麼。”

大局已定。若晴無可再追問,也不必再苛求什麼。這麼多年的夢,在即將實現的時候,突然發現只是一串彩色的泡泡,她的等待如此殘忍,與其讓他們遇到,還不如就不見面。

自此,若晴再不理藍山,都什麼時代的人了,還那麼俗,居然是娃娃親!若晴發狠地想著,繼續開始她心愛的寫作,心無旁騖。她要成為作家,成為中國文壇的一顆星,哪怕不起眼,起碼是在天上,是他藍山需要仰望的角度。

大學畢業的第二年,若晴便出版了她的第三本書,一個書名為《八月,寂寞傾城》的長篇。這本書的出現,一時間引起了巨大的轟動,發佈會和一場場簽售席捲了她所有的靜寂,彩色的光環就像是她當年那個未完的夢的延伸。若晴望著新出的書,筆名“藍山”兩個字劇烈地刺痛著她的雙眼。

在重重美譽的籠罩下,若晴卻出奇地寂寞。她不止一遍地想,那個土藍山現在怎麼樣了?他結婚了沒有?天不知不覺暗了下來,若晴覺得很淒涼。落寞,猶如風一樣極不和諧地裹著她青春的夢。

去長春簽售歸來,若晴順便回了一趟家。吃晚飯時,若晴就感覺父母好象有什麼瞞著她。還是母親先開口了:“小不點兒,告訴媽,你談朋友沒?”

若晴的臉“騰”地紅了半邊,她遲疑了一下半開玩笑地說:“媽,還沒有合適的呢!問這個幹嘛?怕我多吃你幾年飯啊!”然後,她的心裡是錐心錐骨的疼。

“哦,也沒有什麼?只是有人提親嘛!我也只是問問而已。不過,你還真可以考慮一下呢!”母親的話使若晴的心“咚”地掉進了水井裡,涼得沒底兒。一向比較聽話的若晴心想,完了,這次死定了,和藍山差不多的訂親終於輪到自己了。原來,自己也不過如此俗氣,藍山只是早了一步而已。

若晴不想惹母親生氣,她輕輕地說:“好的,有時間就見一下吧!”然後,她再不敢看母親的臉。

“我又沒有逼婚,小不點子,你怕什麼啊?鬼丫頭。”母親的語氣俏皮而輕鬆。若晴的心卻慌亂無比。母親既然向她提這件事,起碼她自己已經比較滿意了。若晴在心裡一遍遍地默念:小不點子啊,你完了,你死了,你恐怕再也沒有做夢的權利了。

“那你說說那男孩的情況,身高、長相、年齡、學歷……”若晴一下子列了一大串須知條件。然後,認真地看著母親。

“你看看你,說那麼多,那男孩的家可是很遠,我要把你像水一樣潑出去。”母親的玩笑,若晴聽多了,這次卻破例沒有笑。母親繼續說:“那男孩還和你一起玩過呢,藍山,還記得嗎?人家現在可帥呢,聽說也是讀了大學的。”

“媽,媽,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好嗎?”若晴的淚水“嘩”地出來了。

母親嚇得趕快把話打住,問若晴怎麼了,是不是不滿意,不滿意就算了,不要哭。若晴很生動的表情,倒是把母親給折騰愣了。

“當初,藍山爸在咱家做木工活的時候,也沒有想到要把你們兩個拉到一起。後來你爸出差順路去看藍山爸,閒聊起你們,所以就……呵,就怕你們不同意。都什麼時代了,當父母的不過也是瞎操心。”母親猶豫地說著,而她的話就像太陽,照得若晴的心裡亮堂堂,暖轟轟的。然後,她就使勁地拽著母親的胳膊,一邊歡笑著一邊拼命地把眼淚往母親的肩膀上噌。

“媽,媽,我終於找到藍山了,我們在同一所大學,媽,媽,我要見藍山,我誤會他了……”若晴又把她的神經勁兒使上來了。

聽完若晴的話,輪到母親愣神了。爾後,若晴就按母親提供的電話撥了過去,接電話的是藍山。他說父親的廠倒閉了,整天悶頭抽煙懶得理他,他不知道自己的未來居然是若晴,直到接住這個電話。

第二天,藍山就在列車上了。他要找小不點子,他要到一個很多年前去過的地方,猶如尋找一個遙遠的夢。

帶著忐忑,揣著欣喜,若晴早早地到月臺上等候那列火車。從豔陽當空,直到夜幕低垂,望穿秋水,亦不見故人歸。

接到藍山遇難的消息時,若晴正在午夜不安的夢中。電話鈴響在黑暗空曠的客廳裡,令人毛骨悚然。

藍山就這麼沒了,在他們小鎮至縣城的大巴上,甚至還沒來得及坐上火車。汽車竄下一截護攔斷裂的山凹,遇難者共9人,藍山就那麼倒楣。電話“咚”地一聲掉在地板上,電話那頭是藍山爸帶著悲痛的嘶啞嗓音……若晴呆呆地站在諾大的客廳裡,淚水在黑暗中無聲地滑落……老天,再一次用土氣的藍山捉弄了若晴,一個筆名為“藍山”的美女寫手。

一串一串的榮譽,大把大把的金錢,彩色的光環……而若晴想要的,不過是一份自己認可的“青梅竹馬”式的愛,那印在眸子裡的滿心期盼與歡喜,那流年裡不曾相忘的感覺。可是,即使很執著,即使付出了時間付出了心的打磨,然而,若晴卻始終也沒有得到……

游走在華麗的大街上,繼續寫一些灰飛煙滅的文字,仍然會寫到“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的美麗句子,只是那顫動的鍵盤上,時有淚水灑落,輕輕地,敲打出一章章猶如夢囈般的愛情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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