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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迅的婚姻與愛情

魯迅早期的小說中很少寫到“新女性”, 因為在他此前的生活中, 幾乎很少與這樣一類女性打交道。 魯迅筆下的女性, 給人印象最深刻的是《祝福》中的祥林嫂、《故鄉》中的豆腐西施楊二嫂、《離婚》中的愛姑、《明天》中的單四嫂子等等, 她們都是以故鄉的婦女為原型。 《呐喊》《彷徨》中也有幾篇描寫了北京知識份子家庭裡的“太太們”, 如《端午節》中方玄綽的太太, 《肥皂》中的四銘太太, 《幸福的家庭》中的主婦等。 這些“太太們”幾乎都不大有知識, 面色是灰黃的, 所關心的無非是柴米油鹽, 丈夫的薪水, 偶爾還會撒撒潑。 他描寫起這些太太們,

信手拈來, 十分生動, 如訓斥孩子的主婦的神態:“腰骨筆直, 然而兩手插腰, 怒氣衝衝的似乎豫備開始練體操。 ”

從羽太信子到芳子、朱安, 她們都是依靠著男人的薪水過日子的主婦。 許羨蘇曾指出, 《幸福的家庭》裡所描寫的床底下堆著劈柴、牆角堆著大白菜的那種局促的生活, 正是魯迅與朱安在磚塔胡同生活的寫照。 《傷逝》中的子君是作為新女性的形象而出現的, 但正如不少研究者所指出的那樣, 在子君的身上, 也分明有著朱安的影子。 最初的子君是無畏的, 大膽的, 有著新女性的姿態, 但和涓生同居後, 她關心的範圍局限於每日的三餐、小油雞和一隻叫阿隨的狗, 與同院官太太之間的明爭暗鬥, 她的神情不再活潑,

一張灰黃的臉, 神色淒然, “只知道捶著一個人的衣角”。

朱安小像

荊有麟曾寫道:“魯迅先生筆下, 無論是論文, 是雜感, 或者散文與小說, 很少寫到戀愛同溫暖的家庭。 在《野草》上雖有《我的失戀》, 在《彷徨》上雖有《幸福的家庭》, 但那‘戀’與‘家’, 是充滿了怎樣失望與狼狽的氣氛,

便不難想像魯迅先生的婚姻同家庭生活了。 ”

從1906年結婚起, 到1926年, 整整20年, 魯迅的家庭生活是和朱安這樣一個舊式女性聯繫在一起的。 魯迅對舊女性太熟悉, 太瞭解了, 因為她就真正切切地在他眼前, 形影不離, 時時刻刻讓他體會到“濃黑的悲涼”。 正如有研究者所指出的那樣, 朱安“作為一個舊式女性, 在不斷追求著新社會的丈夫的心中, 她像一片無法醫治的病灶一樣牢牢地駐紮下來。 ”

雖然他稱她為“婦”, 當她不存在, 可是他提筆的時候, 盤旋在他腦海的正是那個整日愁眉苦臉操持家務的主婦, “兩隻陰淒淒的眼睛恰恰釘住他的臉”, 將他逼到牆角, 無路可逃。

然而, 情況也在發生變化。 20世紀20年代的北京, 是新文化的發源地,

這裡聚集著大批的知識份子, 其中也包括從各地來到北京求學的女學生。 這一時期比起“五四”新文化運動初期, 社會上對於“自由戀愛”、男女社交有了更大的包容度。 此時的魯迅有機會接觸到更多的女性。 查魯迅日記, 從八道灣到西三條, 特別是他擔任北京女子高等師範學校的講師後, 常有一些女學生登門拜訪, 她們都是與朱安迥然不同的新女性。

在日本留學時的魯迅

身為舊女性, 朱安對於新女性抱有一種本能的排斥和敵意, 這是可以理解的。 也許, 對於所有來訪的女學生, 她都會因為自卑而對她們抱著一種戒備。 當她目送家中那些穿著竹布短衫玄色短裙的女學生, 當她端茶遞水時, 見大先生正在讀著不知是什麼人的來信, 她的心情大約是很沮喪的。 以她的能力, 她無法瞭解大先生心裡在想些什麼, 只是在一旁擔心地窺伺著, “失掉了她往常的麻木似的鎮靜, 雖然竭力掩飾, 總還時時露出猶疑的神色來……”

曾有不少人勸說過魯迅放棄朱安:“當時大先生的朋友、學生們都是經過‘五四’運動洗禮的, 大多思想進步,特別是孫伏園、章川島、常維鈞等人,思想都很解放。他們都曾勸過大先生,有的直言不諱地說:既然沒有感情,就送她回娘家,負擔她的生活費,這是很客氣也很合理的辦法,何必為此苦惱著自己,和她一起做封建婚姻的犧牲品呢?”

確實,在對待婚姻的問題上,魯迅跟同時代知識份子如胡適、陳獨秀、徐志摩等相比,都要更為彷徨,更為矛盾。在巴金的小說《家》中,覺新身為高家的長子長孫,不得不犧牲掉個人的自主選擇,按照家族長輩的意思走進婚姻生活。“接受了新思想,卻生活在舊式的空氣中”——這正是魯迅那一代人命運的寫照。然而,就拿魯迅和胡適來說,他們的做法也

不盡相同。作為“五四”時代名噪一時的新人物,魯迅與胡適的婚姻都是全憑媒妁之言,父母之命,是地地道道的舊式婚姻。但胡適與江冬秀的婚姻,在“五四”時期,曾經獲得社會上各種人物的贊許,特別得到許多舊人物的恭維,被認為是舊式婚姻中罕見的幸福的例子。對此,胡適在寫給好友胡近仁的信中曾有如下表白:“吾之就此婚事,全為吾母起見,故從不曾挑剔為難。(若不為此,吾決不就此婚,此意但可為足下道,不足為外人言也。)今既婚矣,吾力求遷就,以博吾母歡心。”胡適出於對母親的孝心,對江冬秀的同情,奉母命成婚。這一點與魯迅並無不同。但他於婚後又“力求遷就”,極力表現閨房之愛,強以恩愛的外表,來掩飾無愛的內心,這魯迅是絕對做不到的。

許廣平

魯迅的矛盾在於,他決定陪著無辜的女性做一世的犧牲,可同時他又不願意遷就朱安的那些缺點,不願違心地表示“虛偽的溫存”。當然,可能也因為這是“母親娶來的媳婦”,礙于母親的情面,考慮到母親的感情,他也很難有所決斷。20年的時光,他就這樣帶著壓抑痛苦的心情步入中年,心理承受著巨大的煎熬,也把自己逼到了一個死角。但也許,就是在這樣的困境下,反而能獲得轉機。在1925年寫作的《傷逝》中,他反反復複地念叨著“新的路的開闢,新的生活的再造,為的是免得一同滅亡。”正如小說的主人公涓生,他的內心在苦苦地掙扎:

我同時豫期著大的變故的到來,然而只有沉默。

我突然想到她的死,然而立刻自責了,懺悔了。

新的生路還很多,我必須跨進去,因為我還活著。

1925年的魯迅,內心交戰著。“他”曾想到“她的死”,不想被“她”捶著衣角,一同滅亡。雖然他馬上萌生了一種罪惡感,自責而且懺悔。但畢竟,他曾希望過“她的死”,在心底裡宣告了“她的死”。

我們知道,最終促使魯迅“向著新的生路跨進第一步去”的人,是許廣平。經歷了女師大學潮、三·一八慘案後,魯迅對女性的評價明顯發生了變化。在發表於1926年4月的《紀念劉和珍君》中,他寫道:“我目睹中國女子的辦事,是始於去年,雖然是少數,但看那幹練堅決,百折不回的氣概,曾經屢次為之感歎。至於這一回在彈雨中互相救助,雖殞身不恤的事實,則更足為中國女子的勇毅,雖遭陰謀秘計,壓抑至數千年,而終於沒有消亡的明證了。倘要尋求死傷者對於將來的意義,意義就在此罷。”這意義,不止是證明了中國女子的勇毅,而且也讓魯迅重新認識了女性的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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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名:我也是魯迅的遺物:朱安傳

作者:喬麗華, 著

出 版 社:九州出版社

定價:¥48.00

大多思想進步,特別是孫伏園、章川島、常維鈞等人,思想都很解放。他們都曾勸過大先生,有的直言不諱地說:既然沒有感情,就送她回娘家,負擔她的生活費,這是很客氣也很合理的辦法,何必為此苦惱著自己,和她一起做封建婚姻的犧牲品呢?”

確實,在對待婚姻的問題上,魯迅跟同時代知識份子如胡適、陳獨秀、徐志摩等相比,都要更為彷徨,更為矛盾。在巴金的小說《家》中,覺新身為高家的長子長孫,不得不犧牲掉個人的自主選擇,按照家族長輩的意思走進婚姻生活。“接受了新思想,卻生活在舊式的空氣中”——這正是魯迅那一代人命運的寫照。然而,就拿魯迅和胡適來說,他們的做法也

不盡相同。作為“五四”時代名噪一時的新人物,魯迅與胡適的婚姻都是全憑媒妁之言,父母之命,是地地道道的舊式婚姻。但胡適與江冬秀的婚姻,在“五四”時期,曾經獲得社會上各種人物的贊許,特別得到許多舊人物的恭維,被認為是舊式婚姻中罕見的幸福的例子。對此,胡適在寫給好友胡近仁的信中曾有如下表白:“吾之就此婚事,全為吾母起見,故從不曾挑剔為難。(若不為此,吾決不就此婚,此意但可為足下道,不足為外人言也。)今既婚矣,吾力求遷就,以博吾母歡心。”胡適出於對母親的孝心,對江冬秀的同情,奉母命成婚。這一點與魯迅並無不同。但他於婚後又“力求遷就”,極力表現閨房之愛,強以恩愛的外表,來掩飾無愛的內心,這魯迅是絕對做不到的。

許廣平

魯迅的矛盾在於,他決定陪著無辜的女性做一世的犧牲,可同時他又不願意遷就朱安的那些缺點,不願違心地表示“虛偽的溫存”。當然,可能也因為這是“母親娶來的媳婦”,礙于母親的情面,考慮到母親的感情,他也很難有所決斷。20年的時光,他就這樣帶著壓抑痛苦的心情步入中年,心理承受著巨大的煎熬,也把自己逼到了一個死角。但也許,就是在這樣的困境下,反而能獲得轉機。在1925年寫作的《傷逝》中,他反反復複地念叨著“新的路的開闢,新的生活的再造,為的是免得一同滅亡。”正如小說的主人公涓生,他的內心在苦苦地掙扎:

我同時豫期著大的變故的到來,然而只有沉默。

我突然想到她的死,然而立刻自責了,懺悔了。

新的生路還很多,我必須跨進去,因為我還活著。

1925年的魯迅,內心交戰著。“他”曾想到“她的死”,不想被“她”捶著衣角,一同滅亡。雖然他馬上萌生了一種罪惡感,自責而且懺悔。但畢竟,他曾希望過“她的死”,在心底裡宣告了“她的死”。

我們知道,最終促使魯迅“向著新的生路跨進第一步去”的人,是許廣平。經歷了女師大學潮、三·一八慘案後,魯迅對女性的評價明顯發生了變化。在發表於1926年4月的《紀念劉和珍君》中,他寫道:“我目睹中國女子的辦事,是始於去年,雖然是少數,但看那幹練堅決,百折不回的氣概,曾經屢次為之感歎。至於這一回在彈雨中互相救助,雖殞身不恤的事實,則更足為中國女子的勇毅,雖遭陰謀秘計,壓抑至數千年,而終於沒有消亡的明證了。倘要尋求死傷者對於將來的意義,意義就在此罷。”這意義,不止是證明了中國女子的勇毅,而且也讓魯迅重新認識了女性的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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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名:我也是魯迅的遺物:朱安傳

作者:喬麗華, 著

出 版 社:九州出版社

定價:¥4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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