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個只有一間門面的小拆字店, 紀昀來來回回轎子從這裡過了無數次, 竟從來沒有留意過它的存在。 此時看得真切, 迎門是一張小桌, 靛青臺布上筆墨紙硯香爐籤筒書帖紙卷一應俱全, 滿屋淡青壁紙裱糊得平平展展, 正中懸著一幅《孔子問禮》圖, 下面常例是太極八卦, 旁邊一幅豎條, 上寫:
亮工緒余道立文心
八個茶碗大的字端楷正書清雅絕俗, 此外了無長物。 一位四十歲上下的中年人半躺在籐椅上一手把著扇子一手捏著念珠閉目養神, 聽見腳步聲才睜開眼來, 一邊打量紀昀一邊長揖, 伸手讓坐說道:“尊駕容色慘怛, 憂急煎慮見於眉宇, 要解心中九轉回腸, 當求聖賢觸字之妙!承看顧, 請坐!”
“先生清范, 令人一見忘俗。 ”紀昀不知怎的, 聽這幾句掉書袋子酸文, 極尋常的幾句話, 心裡竟一下子安定了許多。 一撩袍擺坐了桌子側畔, 噓了一口濁氣,
那先生卻不甚驚訝, 點了點頭說道:“大人還穿著朝靴, 又剛從大轎上下來, 學生已經知道了您的身份。 既然事急, 就請賜下字來, 不用六爻仔細推算了。 ”紀昀問道:“拆字可是應響靈驗的麼?”先生熟視紀昀良久, 笑道:“相公識窮天下, 不知六書之學?六書之學妙于會意, 哪個字沒有‘數’?秉心誠意,
“不敢, 姓董, 名超。 ”
“學生孟浪, 就清用尊姓尊諱卜學生吉凶。 ”說罷提筆在紙上端楷寫出來。 只心中餘驚未息, 手發抖, 筆劃有點不穩。
董超取過那張紙仔細審量, 許久, 一笑說道:“紀大人放心, 于您性命決無妨礙。 這個‘超’字, 是‘召走’合體, ‘董’字是‘千里草’, 您要遠戍了——‘召字’無言字旁, 必是口傳詔諭, 現在正‘走’, 還沒有傳到府上。 謫戍應在千里之外, 草茂之地無疑。 ”
千里之外草茂之地, 可說黑龍江, 可說溫都爾汗草原, 也可說雲貴煙瘴之地。 紀昀呆了一呆, 又提筆寫了一個字遞上去, 說道:“還請再加詳斷。 ”
“嗯, ‘名’字, ”董超看著沉吟良久, 說道, “此字下為一‘口’, 上為‘外’字偏旁, 大人遠戍戍所, 當是口外, 曰夕為西, 必是西域。
“是見高明——還要問, 我能不能再回來?”
董超又看那字, 說道:“以‘名’字形狀, 與‘君’字仿佛, 和‘召’字也形類, 將來一定要賜還的。 ”
“能測測是哪年回來麼?”
“‘口’字是‘四’字缺筆。 詳這字寓意, 大約不足四年您就能蒙恩歸來。 ”董超皺眉說道。
紀昀默然點頭致謝出店……四年, 這是個不短的時日,而且遠在西域萬里迢迢之外……但紀昀此刻卻巴望著這是真的——此刻,他覺得自己是撩高站在廣袤無垠的曠野上,漫天的烏雲籠罩穹廬,令人心膽俱碎的雷霆震耳欲聾,火鳥金蛇和珊瑚枝一樣的閃電就在自己頭頂追逐著躍動奮擊。這閃電已經擊斃了國泰于易簡,現在輪到了李侍堯和自己!想想看吧,雪上加霜!他輕咳一聲,便聽門洞裡有人說道:“老爺回來了。”接著一條小白狗“噌”地竄出來,低聲嗚嗚著搖尾巴過來撒歡兒,蹭著他腳邊兒又撩前蹄子又拽衣角,忽地掉轉頭汪聲兒叫跳著又竄回去報信兒,半道裡卻又飛跑著蜇轉身來繞膝轉旋兒……老僕施祥、魏哲、劉琪已帶著十幾個長隨迎了出來。
這是個不短的時日,而且遠在西域萬里迢迢之外……但紀昀此刻卻巴望著這是真的——此刻,他覺得自己是撩高站在廣袤無垠的曠野上,漫天的烏雲籠罩穹廬,令人心膽俱碎的雷霆震耳欲聾,火鳥金蛇和珊瑚枝一樣的閃電就在自己頭頂追逐著躍動奮擊。這閃電已經擊斃了國泰于易簡,現在輪到了李侍堯和自己!想想看吧,雪上加霜!他輕咳一聲,便聽門洞裡有人說道:“老爺回來了。”接著一條小白狗“噌”地竄出來,低聲嗚嗚著搖尾巴過來撒歡兒,蹭著他腳邊兒又撩前蹄子又拽衣角,忽地掉轉頭汪聲兒叫跳著又竄回去報信兒,半道裡卻又飛跑著蜇轉身來繞膝轉旋兒……老僕施祥、魏哲、劉琪已帶著十幾個長隨迎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