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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文|在天地蒼茫中 生命本該風雅

那一年, 在這些香樟樹下, 你驚喜地喚一聲小雪。 那個叫小雪的女生, 驀然抬頭, 回眸一笑。 從此, 她的長髮與白毛衣從你的青春裡揮之不去。

多年以後, 你又來到這裡。 高大的香樟, 依然古老地立在樓前, 立在冬日的寒風裡。 地上的落葉, 如褐色的蝶舞, 亦如殷紅的相思。 山水, 天空, 草木, 屋脊……凝雲下的萬物, 凜寒裡的眾生, 一切都沉默無語, 像那黑色的香樟籽實, 一顆一顆隱在枝葉裡。

你默默地走在記憶裡, 走在山川草木的注視裡。 它們, 也像當年的你那樣, 朝著遠處的天空, 輕輕喚著:小雪, 小雪。

這是一年中的第二十一個節氣,

是冬天的第二幕。 “雨下而為寒氣所薄, 故凝而為雪。 小者, 未盛之辭”。 雪是死去的雨, 是雨的精魂。 它們, 皆系水的前世與今生。

節氣裡的小雪, 有你想像的秀美, 卻不見得有你想像的溫柔。 小雪降臨的時候, 時間亦如雪花, “一片飛來一片寒”。 推窗遠望, “江畔舟如月, 天邊樹若薺”的水天迷蒙杳不可尋, 而代之以一片水瘦山寒的蒼茫。 那種冷清裡的蒼茫, 越發襯出路上行人的匆遽與渺小。

寒意愈深, 愈是呼喚一場雪的到來。 沒有雪的冬天, 似乎就是一種殘缺。 很多時候, 雪不再屬於自然, 更屬於人心。 在世人心中, 雪是從冬日漫長的陰沉裡開出的聖潔與明媚, 是天空獻給大地的儀典。 它的潔白, 像是一份暗示或寓言。

就像春之細雨,

夏之流雲, 秋之明月一樣, 小雪是從天地大美裡生長出來的不老時間。

十一月圍爐博古(資料圖)

節氣裡有小雪與大雪, 它關乎漸進的時令。 其小大之別, 在於時序存先後, 寒意見深淺, 物候有呼應;氣象裡的小雪與大雪, 只關乎一場雪的大小、多少與強弱。

其小大之別, 則在其格局、境界與情致。 節氣, 是可以預知的必然;而氣候, 則是無法預約的偶然。

這麼多年來, 作為節氣的小雪似乎並未留給我們太深的記憶, 相反, 某一場小雪卻可能連著一段深情的往事。 一個節氣的嬗變, 就這樣置換為一個故事的佈景。 莫非, 是人類太過以自我為中心了, 他對於節氣降臨的律令, 竟遠不像山川草木那樣一呼百應?

小雪, 是沉鬱裡開出的歡喜, 冷寂裡孕育的溫馨。 像此刻, 即使是這樣沒有飄雪的小雪之日, 心裡依然會升騰一種暖意。

每當冬日黃昏降臨之際, 夜色襲來之時, 那些路上的行人與遊子, 會不會生出那身如飄蓬的寂寞與孤清?越是風雪載途, 越是渴望一片溫暖的燈火。 至於雪夜,

嚴寒令我們回到家園, 回到真實的自己。 那一份獨處的寧靜, 正好為文學的想像添上了天使的翅膀。 我想, 北歐的童話那麼發達, 俄羅斯的藝術那般憂鬱, 莫非它們都離不開那遼闊的漫天飛雪?

熙鳳踏雪(資料圖)

無論是小雪還是大雪, 總有那麼多不死的雪花飄在中國古典的文字與音韻裡。

那雪, 飄了千年百年, 落在了時間之外。

從那些文學的詠歎裡, 你發現, 雪是生命的風雅, 山河的蒼茫, 心物的化境。

“昔我往矣, 楊柳依依。 今我來思, 雨雪霏霏”。 在中國最早的詩歌裡, 早就有了雪落的聲音。 年少時讀這些句子, 以為那只是一個征人與戍卒的回鄉感喟。 如今, 我鬢染微霜, 才發現這裡所寫的何止是征人與戍卒啊?它分明就是在說你, 說我, 說我們每一個人的人生與歲月。 誰沒有那“楊柳依依”的青春與熱烈?誰又能逃得過“雨雪霏霏”的凜冽與嚴寒?“楊柳依依”是少年意氣, “雨雪霏霏”何嘗又不是中年憂患?

小雪或許不及大雪的明媚與舒展。 然而, 它的氣質裡有一種小家碧玉似的秀氣。 記憶中,一場小雪過後,枯草中,瓦楞上,山石隙縫間,樹根背陰處,總有那些殘留的潔白,或一莖勾勒,或一抹點染,或一片綴飾,它們,映在冷綠的草木裡,如同宋詞裡那一曲小令。沒有“唯餘莽莽”的雄闊,而寒意卻在襟間。那些餘興未央的小雪,似乎也在冷的蘊積中,等著一場生命的縱情揮灑。

雪有光,那光仿佛是上帝用以調和黑暗與陰鬱的。雪舞的時候,心才會飛揚。

十二月踏雪尋詩(資料圖)

忽而想起一千多年前的江南,想起風雅而率性的魏晉時代。

那一天,大雪飄飛。謝安與眾子侄雅聚于窗前。這些江南貴族,怎麼忍心辜負那一份飄飛的詩意呢?謝安沉吟半響,忽然指著那漫天雪花問:大雪飄飄何所擬?立馬有人朗聲應曰:“撒鹽空中差可擬。”話音剛落,是一個清脆女聲的響起,那是他的女兒謝稻蘊。她婀娜地站起來,做了一個優美的手勢:“未若柳絮因風起”。謝安的嘴角,露出一線淺淺的微笑。

“撒鹽空中”,那只是雪的物理擬形,哪裡比得上那“柳絮因風”的輕盈,更如何比得上這雪花裡散發的漫天春意?

那是南方的雪。正如魯迅先生所寫:“江南的雪,可是滋潤美豔之至了:那是還隱約著青春的消息,是極壯健的處子的皮膚。”它遠不像朔方的雪那樣,“永遠如粉,如沙”“決不粘連”。

雪落在冬天的大地上,人們盼望從那裡聽見春天的聲響。“年華已伴梅梢晚,春色先從草際歸。”黃庭堅的詩句與岑參的“忽而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與雪萊那“冬天來了,春天還會遠嗎”的千古詠歎,可謂異曲同工。

至於北方,雪來得更頻繁,更壯觀。驅散那外在的嚴寒,自然是少不了酒的。文學裡的酒香,可以超越時間。

此刻,我們想起七世紀的洛陽城,記得那個白髮滿頭的老翁,記得他在那將雪未雪的黃昏裡寫下的句子: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來飲一杯無。那老翁,就是暮年歸隱此處的白居易。他的信寫給一個叫劉十九的人。劉十九就是劉禹錫的兄長,名曰劉禹銅。

每次讀這首小詩,心裡便生出一份神往,仿佛那邀約是給我的,給你的。洛陽之大,於你我而言,僅一爐、一酒足矣。

白居易與蘇東坡一樣,都是生活美學家,他可以自釀美酒。新酒剛釀,酒面上還浮著螞蟻大小的米穀,那是嫩綠的春天的色彩;而火爐是小小的,紅紅的,那是溫馨的彌漫。夜是濃黑的,雪是潔白的。你看,綠與紅、黑與白構成一個鮮明而美麗的“無我之境”。于那萬山清冷的關中,這是最溫暖的一朵幽光,就像愛與友情之于人心。

雪是一是風雅,一種歡喜。然而,有時候,它也是寂寞與孤獨。雪愈大,寂寞愈大,孤獨愈深。這此,或許又是那小雪所不能理解的。

“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四十多歲的柳宗元,此刻,他的心只在那“白茫茫大地真乾淨”的空無與孤絕裡。他那顆無處可訴的心靈,此刻已不在永州之野,而在那莽莽蒼蒼的天地。

“虹藏不見;天氣上升;閉塞成冬”是為小雪之三候。

於此深冬時節,彩虹已然成為遙遠的記憶。是的,沒有了夏日那淋漓盡致的雨水,沒有了那山谷裡升騰的溫潤,更沒有舒展明亮的天空,又哪裡還會有那彩虹的蹤跡呢?虹藏不見,成為一種期待。

自小雪開始,大地陰氣日凝。物極必反的生命哲學總會顯出其力量。就在大地陰氣日重之際,天空的陽氣卻處上升之時。

天地之陰陽未交,故閉塞成冬,動物們以漫長的冬眠來等待春天。可是,人類不一樣。他們會以一場文學的雪,去打通天地、陰陽與物我,讓人們寒冬裡生出早春的嚮往。

記憶中,一場小雪過後,枯草中,瓦楞上,山石隙縫間,樹根背陰處,總有那些殘留的潔白,或一莖勾勒,或一抹點染,或一片綴飾,它們,映在冷綠的草木裡,如同宋詞裡那一曲小令。沒有“唯餘莽莽”的雄闊,而寒意卻在襟間。那些餘興未央的小雪,似乎也在冷的蘊積中,等著一場生命的縱情揮灑。

雪有光,那光仿佛是上帝用以調和黑暗與陰鬱的。雪舞的時候,心才會飛揚。

十二月踏雪尋詩(資料圖)

忽而想起一千多年前的江南,想起風雅而率性的魏晉時代。

那一天,大雪飄飛。謝安與眾子侄雅聚于窗前。這些江南貴族,怎麼忍心辜負那一份飄飛的詩意呢?謝安沉吟半響,忽然指著那漫天雪花問:大雪飄飄何所擬?立馬有人朗聲應曰:“撒鹽空中差可擬。”話音剛落,是一個清脆女聲的響起,那是他的女兒謝稻蘊。她婀娜地站起來,做了一個優美的手勢:“未若柳絮因風起”。謝安的嘴角,露出一線淺淺的微笑。

“撒鹽空中”,那只是雪的物理擬形,哪裡比得上那“柳絮因風”的輕盈,更如何比得上這雪花裡散發的漫天春意?

那是南方的雪。正如魯迅先生所寫:“江南的雪,可是滋潤美豔之至了:那是還隱約著青春的消息,是極壯健的處子的皮膚。”它遠不像朔方的雪那樣,“永遠如粉,如沙”“決不粘連”。

雪落在冬天的大地上,人們盼望從那裡聽見春天的聲響。“年華已伴梅梢晚,春色先從草際歸。”黃庭堅的詩句與岑參的“忽而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與雪萊那“冬天來了,春天還會遠嗎”的千古詠歎,可謂異曲同工。

至於北方,雪來得更頻繁,更壯觀。驅散那外在的嚴寒,自然是少不了酒的。文學裡的酒香,可以超越時間。

此刻,我們想起七世紀的洛陽城,記得那個白髮滿頭的老翁,記得他在那將雪未雪的黃昏裡寫下的句子: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來飲一杯無。那老翁,就是暮年歸隱此處的白居易。他的信寫給一個叫劉十九的人。劉十九就是劉禹錫的兄長,名曰劉禹銅。

每次讀這首小詩,心裡便生出一份神往,仿佛那邀約是給我的,給你的。洛陽之大,於你我而言,僅一爐、一酒足矣。

白居易與蘇東坡一樣,都是生活美學家,他可以自釀美酒。新酒剛釀,酒面上還浮著螞蟻大小的米穀,那是嫩綠的春天的色彩;而火爐是小小的,紅紅的,那是溫馨的彌漫。夜是濃黑的,雪是潔白的。你看,綠與紅、黑與白構成一個鮮明而美麗的“無我之境”。于那萬山清冷的關中,這是最溫暖的一朵幽光,就像愛與友情之于人心。

雪是一是風雅,一種歡喜。然而,有時候,它也是寂寞與孤獨。雪愈大,寂寞愈大,孤獨愈深。這此,或許又是那小雪所不能理解的。

“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四十多歲的柳宗元,此刻,他的心只在那“白茫茫大地真乾淨”的空無與孤絕裡。他那顆無處可訴的心靈,此刻已不在永州之野,而在那莽莽蒼蒼的天地。

“虹藏不見;天氣上升;閉塞成冬”是為小雪之三候。

於此深冬時節,彩虹已然成為遙遠的記憶。是的,沒有了夏日那淋漓盡致的雨水,沒有了那山谷裡升騰的溫潤,更沒有舒展明亮的天空,又哪裡還會有那彩虹的蹤跡呢?虹藏不見,成為一種期待。

自小雪開始,大地陰氣日凝。物極必反的生命哲學總會顯出其力量。就在大地陰氣日重之際,天空的陽氣卻處上升之時。

天地之陰陽未交,故閉塞成冬,動物們以漫長的冬眠來等待春天。可是,人類不一樣。他們會以一場文學的雪,去打通天地、陰陽與物我,讓人們寒冬裡生出早春的嚮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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