瑋第一次見到她時, 就被那獨特的氣質吸引了。
她是江南來的女子, 容貌清秀, 在佳麗雲集的宮中不過是中等之姿。 然而, 她總是一襲青衫, 亭亭玉立在姹紫嫣紅的眾多宮女中。 在瑋的眼裡, 女人都是鮮花, 千姿百態, 各具風韻, 但他唯獨把她看作是一株青竹。
瑋選了一朵牡丹, 選了一朵桃花, 也選了一株青竹。
青竹孤傲清冷, 而她不喜也不悲。 瑋看著她的臉, 她的手, 她的身體, 卻看不到她的心。
不久, 金兵向南進犯, 很快佔領了揚州, 直逼臨安。 瑋臨危受命前往鎮江禦敵。 花叢萬千, 瑋隨身只帶了一株青竹。
一路帶兵來到江南水鄉錦溪, 瑋看著青竹在鄉野田園中一天比一天鮮亮。 瑋知道她的家鄉在蘇州, 錦溪距離蘇州不遠。 黃昏時分, 她喜歡站在風中遙望遠方。
一天傍晚, 瑋在營中休憩, 忽聞軍中急報, 前有金兵來犯, 瑋連忙披甲率兵迎戰。
秋風瑟瑟, 戰馬嘶鳴, 蘆葦蕩中閃著刀光劍影。 瑋英勇善戰, 所向披靡, 宋軍士氣大振, 眼看金兵即將覆滅。 突然, 嗖的一聲, 從蘆葦深處飛出一支冷箭, 直接刺向瑋的後背。 千鈞一髮之際, 一個嬌美的青色身影飛撲了上去。 當瑋回過神來時, 鮮紅的血液已染紅了青竹, 讓人覺得觸目驚心!
戰鬥結束了, 宋軍大獲全勝, 瑋的心裡卻無一絲快意。 她面色蒼白, 雙眸緊閉, 奄奄一息地躺在瑋的懷裡。
瑋淚流滿面, 這一次, 他好像聽到了她的心跳聲。 “你救了我, 是不是心裡有我?”
她昏迷了三天, 隨軍御醫束手無策。 瑋在一次次怒駡之後, 眼看著青竹即將枯萎, 連忙派人貼出告示, 招募民間醫術高明人士。
這天深夜, 燭光下的瑋一臉倦容, 卻依然守護在她的床畔。 這時, 忽聽侍衛來報, 稱有一郎中前來應診。 瑋聞之晦暗的神色一亮, 連忙喚郎中進來。
郎中是一個眉清目秀的年輕男子, 看到躺在床上的她, 眉宇間露出焦急神色。 望聞問切後, 郎中告訴瑋:“我能治好她的傷口, 但不一定能救活她。 ”
“這是什麼意思?”瑋不解其意。
郎中寫好了藥方, 卻不再多言一句。
或許是郎中醫術高明, 兩天之後, 她便悠悠醒轉。 映人眼簾的, 一張是瑋鬍子拉碴的憔悴的臉,
瑋看著她一點一點康復, 心裡卻越來越痛。 她對瑋而言, 始終是個謎。 但是瑋還是看出來了, 眼前這位著青色長衫的年輕郎中, 也似一株挺拔的青竹, 他的目光裡, 唯有她。
心緒糾結中, 忽有聖旨到。 原來是父皇年老體衰, 難以主持朝政, 決定內禪, 急召瑋回京登基。
恰在此時, 她的病情突然加重, 兩天后竟然不治身亡。 瑋摟著她的遺體號啕大哭。 停喪三日後, 瑋在錦溪一帶湖光水色最美的五保湖中為她修建了一座水塚。 是夜, 皓月當空, 瑋一夜未眠。
第二天東方露白, 瑋跨上白馬, 帶兵直奔臨安, 即日就登基做了皇帝。
瑋每年都會從萬紫千紅中挑選幾朵鮮花留在身邊。 如果遇上一枝青蓮, 瑋會倍加珍惜, 但是再也沒有看到過一株青竹。
瑋偶爾也會想起, 在錦溪的那一夜, 他與兩株青竹在燭光下密談了很久。 他的妒忌、失望, 他的豁達、寬容, 在內心深處交戰了許久。
這一年, 瑋突然下旨在錦溪五保湖邊修建了一座禪院。 別處的寺院都是坐北朝南, 瑋特別授意這座禪院必須是坐南朝北。 禪院旁邊修築了石埂, 圍了湖蕩, 蕩裡種了許多白蓮。 瑋給這座禪院賜名“蓮池禪院”, 又將錦溪改為陳墓。
世人都知道一代帝王宋孝宗對他的陳妃情深義重,
多年以後, 在蘇州一座四合院的天井裡, 一對年輕夫婦正在晾曬草藥, 女子一襲青衫, 亭亭玉立, 仿佛一株青竹迎風而笑。
“你後悔嗎?”
“我不後悔。 ”
瑋說。 她說。 他說。
歲月無痕, 人世間卻留下了許多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