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叫樂樂， 天生短胳膊短腿， 兩隻眼睛離得很遠， 鼻子又矮又小， 還喜歡吐舌頭。 醫生說我是個先天性愚型兒， 爸爸和奶奶說我是個長得難看的小傻子， 媽媽說我是個跟別人不一樣的乖孩子。 我覺得媽媽說得很對， 我真的很乖， 我不像別的小孩兒一樣愛哭愛鬧， 我喜歡咧著嘴笑。 因為我看到的很多東西都會對我笑：我躺的小床會對我笑， 它讓我在它身上滾來滾去；我的布娃娃會對我笑， 她讓我抱著她親吻她；我的學步車會對我笑， 它帶著我到處亂跑亂撞；還有， 我的媽媽會對我笑， 她總是“哦， 哦， 哦”地逗我笑。
5歲之前， 我一直不會走路， 話也說不清楚， 媽媽一有空就抱著我， 到家屬院中心的大場子裡， 拉著我學走路， 還教我學說話。 慢慢地， 我可以離開媽媽的手搖搖晃晃地走了， 但沒走幾步就會摔上一跤。 這時候媽媽會輕輕地把我抱起來， 拍拍身上的灰， 對我說：“沒事兒， 來， 我們接著走！”等我走累了， 媽媽會拉著我去花壇邊兒看小草、小花， 還有小螞蟻。 颳風的時候， 小草和小花會擺動著身子對我點頭， 小螞蟻會慌裡慌張地四處亂跑， 我就咧著嘴對它們笑， 我喜歡它們。
媽媽拉著我在場子裡玩兒的時候， 會碰到一些爺爺奶奶推著孫子孫女曬太陽， 他們一般會主動跟媽媽打招呼， 並誇獎我真乖巧。 但等到看清楚我的臉， 他們就不再說話，
有時候， 我會看到一群嘰哩哇啦亂叫的小孩子從遠處跑過來， 後面跟著一個歪著脖子， 用手指著前方的高個子男孩。 我很好奇， 問媽媽他們在幹啥， 媽媽告訴我， 他們在做遊戲， 那個高個子男孩叫強強， 是個跟我一樣特別的人。 媽媽說， 別看他個子挺高的， 但他心裡還住著個小孩兒， 所以他特別喜歡追著小孩兒玩兒。 看著他們跑得很高興， 我真希望自己早點兒長大， 也能跟他們一樣到處亂跑。
這段時間， 我還認識了小黑， 它是一隻瘸腿的流浪狗， 媽媽說， 它是被人打瘸的。 它經常在垃圾桶旁邊找吃的， 媽媽也經常把吃剩的肉骨頭拿過來給它吃。 時間長了， 我和小黑成了好朋友， 它一看見我就搖著尾巴，
二、
大概從我1歲開始， 奶奶就經常對媽媽說：“趕緊再生一個吧， 你們這種情況可以申請生二胎。 ”媽媽一般會笑一笑， 不說話。 後來， 爸爸也跟媽媽說要再生一個， 他還說， 不生就要跟媽媽離婚， 媽媽開始猶豫了。
6歲那年， 媽媽終於給我生了一個小弟弟。 他是個肉乎乎的小傢伙， 全身都軟軟的， 但力氣卻很大。 每次我摸他的小手， 他都會使勁抓住我的手指頭， 讓我拽都拽不開。 我喜歡看著他， 對著他笑， 他也會看著我， 也對我笑。
弟弟出生以後， 我見到爸爸的次數就多了起來。 爸爸一直在外地工作， 以前很少回家。 有時候， 爸爸會把弟弟抱起來， 狠狠地親一口， 然後把他舉得高高的，
三、
自從有了弟弟， 媽媽就沒時間帶我出去玩兒了。 這時候， 我走路已經比較穩當了， 話也基本能說清楚。 在屋裡憋得太久， 我就纏著媽媽要出去， 媽媽沒辦法， 就允許我在小院子裡玩兒， 那個地方正對著我家窗戶， 媽媽可以從屋裡看到我。 其實她開始也想請奶奶幫忙帶我， 但奶奶一直都不願意， 她說我一看就是個傻子像， 帶出去丟人現眼。
我第一次自己出門可高興了， 在小院裡東瞅瞅西看看，
過了一段時間， 媽媽看我自己在外面很安全， 玩得也很高興， 就答應我， 可以到以前練習走路的大場子那邊兒去玩， 但一定不能走出家屬院， 我馬上就同意了。
此後的幾天， 我都會去大場子那裡。 那兒有好幾顆大樹， 我抬著頭都看不到樹頂。 樹上有很多鳥， 嘰嘰喳喳地叫個不停。 那裡的大花壇種著不同顏色的花兒， 紅的、黃的、紫的和白的， 漂亮極了。 在那裡，我又見到了我的好朋友小黑，它像以前一樣，從垃圾桶旁邊一瘸一拐地向我跑來，然後，搖著尾巴，用頭蹭我，用舌頭舔我，喉嚨裡呼嚕嚕地響。我倆就你追我趕地瘋玩兒。
我除了跟小黑玩兒，還會自己找東西玩兒。有時候我抱著我的小布娃娃，用手指給她梳頭，把她抱在懷裡，學著媽媽哄弟弟的樣子哄她睡覺；有時候我站在地上，看那幾隻從大樹上飛下來的小鳥，它們一跳一跳地，兩隻翅膀撲棱撲棱地，用嘴在地上啄來啄去；更多的時候，我就蹲在花壇邊上看螞蟻搬家，我喜歡看它們東爬爬西爬爬，好像忙個不停的樣子。
一次，我蹲在地上看螞蟻，聽到有個聲音問：“你在幹啥？”我抬起頭，看到一個小女孩站在滑板車上。“螞蟻……螞蟻”我高興地告訴她，她聽後從車上下來，蹲到我對面，我馬上用手指著地上的螞蟻給她看。這時候，一個老奶奶從遠處走了過來，拉起她說:“哎喲，地上多髒啊，快起來快起來！”然後帶著她和小滑板車邊走邊說:“你不知道她是個小傻子嗎？以後不准跟她玩兒，聽到沒？”
還有一回，我正在看兩隻小螞蟻打架，它倆身體纏在一起，一會兒往左退，一會兒往右退，好半天也分不出個勝負。突然，我感覺後背被啥東西打了一下，扭頭一看，有兩個比我高的小男孩站在離我不遠的地方，手裡拿著小石子，正準備往我身上扔。我站起身，對著他們“嘿嘿哈哈”地亂叫喚，他們估計沒想到我會叫，嚇得扭身就跑了，邊跑還邊喊:“小傻子，小傻子，小傻子……”
四、
雖然有的小孩兒欺負我，有的大人不讓小孩跟我玩兒，但我還是交了一個新朋友，就是那個高個子男孩強強。
說起來很有意思。那天，我和小黑在大場子裡你追我趕地瞎胡鬧，正好碰到了一群被強強追著亂跑的小孩子。有個小男孩邊跑邊喊：“往左邊那個亭子跑，我爺爺在那邊下棋。”聽到喊聲，小孩兒們立馬轉了個方向，我很倒楣地被其中一個男孩兒撞到了地上。
還沒等我爬起來，強強就已經追了過來。說實話，我當時有點兒害怕，因為我經常看到那些被追的小孩兒嚇得尖叫和嚇哭的樣子。但沒想到，強強看到我，竟然對著我笑，還摸了摸我的頭，彎下腰把我拉了起來。等我站穩了，他又歪著脖子，用手指著前方去追小孩兒了。
後來，強強再看到我就會走到我身邊，摸摸我的頭，咧著嘴對我笑，我也對他笑。其它小孩兒都怕他，見到他就拼了命地跑，只有我不怕。媽媽說過，他和我一樣，都是很特殊的人，所以，我倆很快就成了好朋友。
我帶著他一起看螞蟻，一起看小鳥兒，一起追小黑。我倆很少說話，但我們都很高興。有時候，強強會帶幾塊大白兔奶糖給我吃，看著我吃得滿嘴流白沫，他就嘿嘿嘿地笑，用手給我擦嘴。有時候，我也會讓媽媽給我裝兩塊巧克力，一塊給強強，一塊自己吃。
自從有了強強這個好朋友，小孩兒們再也不敢欺負我了，強強也很少再去追著他們亂跑了。媽媽說，強強就是太孤單了，所以才去追小孩玩兒的。媽媽還告訴我，強強以前是個很聰明的孩子，8歲的時候得了腦膜炎，後來就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五、
有一天，強強和小黑都不在，我自己在花壇邊上看螞蟻搬家。鄰居家的趙揚哥哥跑了過來，遞給我一個棒棒糖，說：“樂樂，給你個棒棒糖吃。走，到我家玩兒去，我家有好多好吃的。”說完，拉著我的手就往家屬樓裡走。
其實，我從來沒去過他家，也不敢去他家，他爸爸不喜歡我，每次我在樓道裡玩兒，他爸看見都會說：“小傻子，滾一邊兒玩兒去！”但現在趙揚哥哥拉著我去，還有好多好吃的，我就去了。
開了門，穿過客廳，我倆走進了一個小臥室。我舔著棒棒糖，到處看了看，裡面只放了一張床，一個書桌，還有兩把椅子。屋裡的窗簾半拉半關著，顯得屋子很暗。
趙揚哥哥把我抱起來，走到床邊上坐下，讓我做到他的腿上。我舔著糖還在四處張望，突然，他把我的褲子全都脫了下來，一直脫到腳脖子上頭。我對他說：“羞羞，媽媽說，不穿褲子羞”，我快速地把棒棒糖嚼碎吞進了肚子，騰出兩隻手去抓褲子，但我胳膊太短，又被抱得很緊，一直也沒摸到褲子。
趙揚哥哥見我一直動來動去，就笑著從兜裡拿出個帶繩子的跳跳球，說：“樂樂乖啊，哥哥跟你玩個遊戲，你要是能抓住我手裡的球，我就給你一顆糖，要是沒抓到，就讓哥哥輕輕打一下屁股，好不好？”我從來沒玩過這種發光的跳跳球，就答應了他。
趙揚哥哥用一隻手提著繩子，上下左右抖動，跳跳球就在我面前晃來晃去，我伸出兩隻手抓啊抓，眼看就要抓到了，球又被晃到了另一邊，我怎麼也抓不住。就這樣，我輸了好多次，被打了好多次屁股，有幾次趙揚哥哥還打了我尿尿的地方，我很不舒服。
我嚷嚷著：“不玩了，要下去，放我下去。”趙揚哥哥沒理我，從床頭掏出了一塊巧克力遞給我，並把我放到他旁邊的床沿上坐著。一見到好吃的巧克力，我又高興了起來，使勁撕開包裝袋，咬了一塊兒含在嘴裡，滑滑的，甜甜的，還帶著一點點兒苦，一會兒就在嘴裡化成了濃濃的醬，真好吃！
等我快吃完的時候，又被趙揚哥哥抱了起來，放到了他的一條腿上，雙腿被他的另一腿緊緊地夾住了。這時候我才發現他也沒穿褲子，我用右手劃了劃自己的臉，對他說：“哥哥羞，哥哥羞”。我掙扎著想下去，想回家，但腿怎麼也動不了。趙揚哥哥又扭身拿了4塊巧克力給我。
在我吃完第三塊的時候，突然感覺尿尿的地方有點兒疼，我低下頭，看到趙揚哥哥在用手指頭戳我，我哇地叫了起來：“疼，疼……我要回家，放我下去……”邊叫邊左右扭動著身體。
正在這時，外面傳來了鑰匙開鎖的聲音，趙揚哥哥迅速地鬆開腿，站起身來，把我放到了地上，他自己手忙腳亂地穿好褲子，整了整衣服，還拉了拉床單。
我的褲子都擠在腳脖子上，被放下時沒站穩，一屁股坐到了地上。還沒等我爬起來，趙揚哥哥的爸爸就從外面走了進來，一看到我就問：“她咋進來的？咋還光著屁股呢？”“哦，剛才我看見她在咱家門口，好像尿褲子了，就帶她進來了。”趙揚哥哥回答。
我一聽不對啊，我剛才明明在花壇邊兒看螞蟻，於是就大喊著：“沒尿褲子，沒尿褲子……看螞蟻，看螞蟻……”趙揚哥哥怕我還要說別的，趕緊幫我把褲子穿好，送我出了他家門。他爸在關門前還不忘提醒我：“小傻子，滾一邊兒玩兒去，以後不准到我家！”
“沒尿褲子，看螞蟻……”我邊嘟囔著邊往家走，準備回去告訴媽媽，他們說得不對。一進家門，我就聞到一股特別香的氣味。媽媽見我回來，從廚房端出了一盤油炸小蝦。她掐掉蝦頭，把兩個紅彤彤的蝦身子喂到了我嘴裡，香濃的味道和酥脆的口感，讓我把剛才想說的話忘到了九霄雲外。
過了幾天，我和小黑在場子裡鬧著玩，趙揚哥哥又拿著一塊巧克力找我，拉著我去他家玩兒。我一下子記起了那天他說我尿褲子的事情，就生氣地說：“不去，不去，沒尿褲子”，邊說邊甩他的手。他見我不聽話，彎下腰準備抱我，我立即嘰哩哇啦地大叫起來，身邊的小黑也朝他汪汪亂叫。他狠狠地踢了小黑一腳，小黑嗷地一聲竄出去好遠。周圍的人聽到叫聲，紛紛往這邊張望，趙揚哥哥沒辦法，只好扭身走了。
六、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間我就到了七歲，媽媽到處給我找學校，準備讓我去上學。半個月跑下來，普通的小學都不願意收我，怕我影響正常的教學秩序。最後，媽媽只好找到了市內的一所特殊教育學校，人家答應讓我開學後就去上學。
我很高興，想著自己可以背著新書包，可以認識很多小朋友，可以學習唱歌跳舞，可以寫字畫畫算算數，就恨不得時間過快點兒，趕緊開學才好。
可能是我太想去學校了，老天爺就給我開了個不好笑的玩笑。在開學前的1個月，我不明原因地發起了高燒，體溫最高達到了41度，有一次我燒得全身都抽抽了起來。媽媽嚇壞了，趕緊把我送進了醫院。經過一天的治療，我的體溫降到了38.5度，但過了一天又升了上去，全身又抽抽了一次。這樣反反復複折騰了一個星期，體溫總算穩定在了38度，醫生開了一瓶安乃近讓我辦了出院手續。
剛回家的那幾天，我體溫恢復了正常，也能吃得下東西了，媽媽很高興。但到了第四天中午，我正吃著飯，突然就感覺腦子裡出現了一個大閃電，然後就忘記了時間，忘記了飯菜，忘記了一切。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我醒了過來，發現自己躺在床上，媽媽正流著眼淚看著我。見我醒了，媽媽把奶奶叫了進來，奶奶指著我說：“羊角風，肯定是羊角風，全身抽抽，口吐白沫，還咩咩咩地叫，我以前見過的。”媽媽心疼地拉著我的手，默默地流淚。
當天晚上，我又發病了，全身抽抽個不停，媽媽決定第二天帶我去醫院。等到了醫院，醫生讓做個腦電圖看看，還沒等我準備好，又發了一次病。後來折騰了很久，診斷出來是癲癇，也就是奶奶說的羊角風。醫生說這個病暫時沒有根治的辦法，只能靠藥物控制。媽媽想讓我住院治療，但奶奶不同意，她說：“羊角風沒辦法治好，也沒啥大不了的，我娘家那兒有個媳婦就是羊角風，人家還生了兩個孩子，現在都活得好好的。”後來，媽媽就讓醫生開了一些藥回家了。
回家後，媽媽立即給我吃了藥。晚上，我又抽抽了一次。先是發現舌頭在發顫，跳動得越來越快，過了一會兒，耳朵也聽不見聲音了，全身也跟著不停地抽動。等我醒過來，就感覺頭暈得很，口好渴，好想喝水，胳膊和腿一點兒力氣也沒有。媽媽給我準備了淡淡的蜂蜜水，扶著我坐起來，慢慢地喝。我這才發現舌頭被咬破了好幾個地方，好疼好疼。
接下來的半個月，我每天都會發病，有時候1、2次，有時候5、6次。頻繁的大發作讓我的腦子越來越不清醒，話也說得越來越含糊了。媽媽很著急，跟爸爸和奶奶商量，準備帶我到北京去看病，但爸爸沒同意。奶奶也說：“羊角風沒辦法斷根兒，再說了，她本來就是個殘疾孩子，你把錢都折騰完了，這日子還過不過？”媽媽沒辦法，她自己也沒多少錢，只能每天看著我流眼淚。
一天，在一次大發作後，我睡了很久才醒過來，睜開眼就看見媽媽坐在床邊抹眼淚。媽媽見我醒了，邊哭邊說：“樂樂，都是媽媽不好，沒讓你過上正常人的生活，嗚嗚……這世上容不下你啊，嗚嗚嗚……”我伸出手去摸媽媽的臉，“媽媽，不哭……不哭”。我覺得媽媽說的不對，雖然爸爸和奶奶不喜歡我；小朋友們說我是個傻子，經常對我吐吐沫、扔石子兒；爺爺奶奶們不讓我跟他們家孩子一起玩兒，但是，媽媽喜歡我，天天給我做好吃的；小黑喜歡我，一見到我就蹭我的腿，舔我的手；強強喜歡我，經常摸我的頭，給我吃大白兔奶糖，跟我一起看螞蟻搬家；還有，還有我1歲的小弟弟也喜歡我，他一看到我對他笑，就會對我笑。
又過了一天，晚上吃完飯，我正坐在凳子上看動畫片，突然腦子裡出現了一道閃電，大閃電……恍恍惚惚中，我好像看到了媽媽微笑著給我剝巧克力吃；看到小黑用頭蹭我的腿，用舌頭舔我的手；看到強強摸我的頭，掏出一顆大白兔奶糖給我……我咧著嘴對他們笑。
我全身一直在抽抽，抽得我好累，好想睡覺啊！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我的身體終於平靜了下來，我感覺特別放鬆，特別舒服，我沉沉地睡了過去。
我再也沒有醒過來。
作者：一粒黑芝麻
來源：簡書
在那裡，我又見到了我的好朋友小黑，它像以前一樣，從垃圾桶旁邊一瘸一拐地向我跑來，然後，搖著尾巴，用頭蹭我，用舌頭舔我，喉嚨裡呼嚕嚕地響。我倆就你追我趕地瘋玩兒。我除了跟小黑玩兒，還會自己找東西玩兒。有時候我抱著我的小布娃娃，用手指給她梳頭，把她抱在懷裡，學著媽媽哄弟弟的樣子哄她睡覺；有時候我站在地上，看那幾隻從大樹上飛下來的小鳥，它們一跳一跳地，兩隻翅膀撲棱撲棱地，用嘴在地上啄來啄去；更多的時候，我就蹲在花壇邊上看螞蟻搬家，我喜歡看它們東爬爬西爬爬，好像忙個不停的樣子。
一次，我蹲在地上看螞蟻，聽到有個聲音問：“你在幹啥？”我抬起頭，看到一個小女孩站在滑板車上。“螞蟻……螞蟻”我高興地告訴她，她聽後從車上下來，蹲到我對面，我馬上用手指著地上的螞蟻給她看。這時候，一個老奶奶從遠處走了過來，拉起她說:“哎喲，地上多髒啊，快起來快起來！”然後帶著她和小滑板車邊走邊說:“你不知道她是個小傻子嗎？以後不准跟她玩兒，聽到沒？”
還有一回，我正在看兩隻小螞蟻打架，它倆身體纏在一起，一會兒往左退，一會兒往右退，好半天也分不出個勝負。突然，我感覺後背被啥東西打了一下，扭頭一看，有兩個比我高的小男孩站在離我不遠的地方，手裡拿著小石子，正準備往我身上扔。我站起身，對著他們“嘿嘿哈哈”地亂叫喚，他們估計沒想到我會叫，嚇得扭身就跑了，邊跑還邊喊:“小傻子，小傻子，小傻子……”
四、
雖然有的小孩兒欺負我，有的大人不讓小孩跟我玩兒，但我還是交了一個新朋友，就是那個高個子男孩強強。
說起來很有意思。那天，我和小黑在大場子裡你追我趕地瞎胡鬧，正好碰到了一群被強強追著亂跑的小孩子。有個小男孩邊跑邊喊：“往左邊那個亭子跑，我爺爺在那邊下棋。”聽到喊聲，小孩兒們立馬轉了個方向，我很倒楣地被其中一個男孩兒撞到了地上。
還沒等我爬起來，強強就已經追了過來。說實話，我當時有點兒害怕，因為我經常看到那些被追的小孩兒嚇得尖叫和嚇哭的樣子。但沒想到，強強看到我，竟然對著我笑，還摸了摸我的頭，彎下腰把我拉了起來。等我站穩了，他又歪著脖子，用手指著前方去追小孩兒了。
後來，強強再看到我就會走到我身邊，摸摸我的頭，咧著嘴對我笑，我也對他笑。其它小孩兒都怕他，見到他就拼了命地跑，只有我不怕。媽媽說過，他和我一樣，都是很特殊的人，所以，我倆很快就成了好朋友。
我帶著他一起看螞蟻，一起看小鳥兒，一起追小黑。我倆很少說話，但我們都很高興。有時候，強強會帶幾塊大白兔奶糖給我吃，看著我吃得滿嘴流白沫，他就嘿嘿嘿地笑，用手給我擦嘴。有時候，我也會讓媽媽給我裝兩塊巧克力，一塊給強強，一塊自己吃。
自從有了強強這個好朋友，小孩兒們再也不敢欺負我了，強強也很少再去追著他們亂跑了。媽媽說，強強就是太孤單了，所以才去追小孩玩兒的。媽媽還告訴我，強強以前是個很聰明的孩子，8歲的時候得了腦膜炎，後來就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五、
有一天，強強和小黑都不在，我自己在花壇邊上看螞蟻搬家。鄰居家的趙揚哥哥跑了過來，遞給我一個棒棒糖，說：“樂樂，給你個棒棒糖吃。走，到我家玩兒去，我家有好多好吃的。”說完，拉著我的手就往家屬樓裡走。
其實，我從來沒去過他家，也不敢去他家，他爸爸不喜歡我，每次我在樓道裡玩兒，他爸看見都會說：“小傻子，滾一邊兒玩兒去！”但現在趙揚哥哥拉著我去，還有好多好吃的，我就去了。
開了門，穿過客廳，我倆走進了一個小臥室。我舔著棒棒糖，到處看了看，裡面只放了一張床，一個書桌，還有兩把椅子。屋裡的窗簾半拉半關著，顯得屋子很暗。
趙揚哥哥把我抱起來，走到床邊上坐下，讓我做到他的腿上。我舔著糖還在四處張望，突然，他把我的褲子全都脫了下來，一直脫到腳脖子上頭。我對他說：“羞羞，媽媽說，不穿褲子羞”，我快速地把棒棒糖嚼碎吞進了肚子，騰出兩隻手去抓褲子，但我胳膊太短，又被抱得很緊，一直也沒摸到褲子。
趙揚哥哥見我一直動來動去，就笑著從兜裡拿出個帶繩子的跳跳球，說：“樂樂乖啊，哥哥跟你玩個遊戲，你要是能抓住我手裡的球，我就給你一顆糖，要是沒抓到，就讓哥哥輕輕打一下屁股，好不好？”我從來沒玩過這種發光的跳跳球，就答應了他。
趙揚哥哥用一隻手提著繩子，上下左右抖動，跳跳球就在我面前晃來晃去，我伸出兩隻手抓啊抓，眼看就要抓到了，球又被晃到了另一邊，我怎麼也抓不住。就這樣，我輸了好多次，被打了好多次屁股，有幾次趙揚哥哥還打了我尿尿的地方，我很不舒服。
我嚷嚷著：“不玩了，要下去，放我下去。”趙揚哥哥沒理我，從床頭掏出了一塊巧克力遞給我，並把我放到他旁邊的床沿上坐著。一見到好吃的巧克力，我又高興了起來，使勁撕開包裝袋，咬了一塊兒含在嘴裡，滑滑的，甜甜的，還帶著一點點兒苦，一會兒就在嘴裡化成了濃濃的醬，真好吃！
等我快吃完的時候，又被趙揚哥哥抱了起來，放到了他的一條腿上，雙腿被他的另一腿緊緊地夾住了。這時候我才發現他也沒穿褲子，我用右手劃了劃自己的臉，對他說：“哥哥羞，哥哥羞”。我掙扎著想下去，想回家，但腿怎麼也動不了。趙揚哥哥又扭身拿了4塊巧克力給我。
在我吃完第三塊的時候，突然感覺尿尿的地方有點兒疼，我低下頭，看到趙揚哥哥在用手指頭戳我，我哇地叫了起來：“疼，疼……我要回家，放我下去……”邊叫邊左右扭動著身體。
正在這時，外面傳來了鑰匙開鎖的聲音，趙揚哥哥迅速地鬆開腿，站起身來，把我放到了地上，他自己手忙腳亂地穿好褲子，整了整衣服，還拉了拉床單。
我的褲子都擠在腳脖子上，被放下時沒站穩，一屁股坐到了地上。還沒等我爬起來，趙揚哥哥的爸爸就從外面走了進來，一看到我就問：“她咋進來的？咋還光著屁股呢？”“哦，剛才我看見她在咱家門口，好像尿褲子了，就帶她進來了。”趙揚哥哥回答。
我一聽不對啊，我剛才明明在花壇邊兒看螞蟻，於是就大喊著：“沒尿褲子，沒尿褲子……看螞蟻，看螞蟻……”趙揚哥哥怕我還要說別的，趕緊幫我把褲子穿好，送我出了他家門。他爸在關門前還不忘提醒我：“小傻子，滾一邊兒玩兒去，以後不准到我家！”
“沒尿褲子，看螞蟻……”我邊嘟囔著邊往家走，準備回去告訴媽媽，他們說得不對。一進家門，我就聞到一股特別香的氣味。媽媽見我回來，從廚房端出了一盤油炸小蝦。她掐掉蝦頭，把兩個紅彤彤的蝦身子喂到了我嘴裡，香濃的味道和酥脆的口感，讓我把剛才想說的話忘到了九霄雲外。
過了幾天，我和小黑在場子裡鬧著玩，趙揚哥哥又拿著一塊巧克力找我，拉著我去他家玩兒。我一下子記起了那天他說我尿褲子的事情，就生氣地說：“不去，不去，沒尿褲子”，邊說邊甩他的手。他見我不聽話，彎下腰準備抱我，我立即嘰哩哇啦地大叫起來，身邊的小黑也朝他汪汪亂叫。他狠狠地踢了小黑一腳，小黑嗷地一聲竄出去好遠。周圍的人聽到叫聲，紛紛往這邊張望，趙揚哥哥沒辦法，只好扭身走了。
六、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間我就到了七歲，媽媽到處給我找學校，準備讓我去上學。半個月跑下來，普通的小學都不願意收我，怕我影響正常的教學秩序。最後，媽媽只好找到了市內的一所特殊教育學校，人家答應讓我開學後就去上學。
我很高興，想著自己可以背著新書包，可以認識很多小朋友，可以學習唱歌跳舞，可以寫字畫畫算算數，就恨不得時間過快點兒，趕緊開學才好。
可能是我太想去學校了，老天爺就給我開了個不好笑的玩笑。在開學前的1個月，我不明原因地發起了高燒，體溫最高達到了41度，有一次我燒得全身都抽抽了起來。媽媽嚇壞了，趕緊把我送進了醫院。經過一天的治療，我的體溫降到了38.5度，但過了一天又升了上去，全身又抽抽了一次。這樣反反復複折騰了一個星期，體溫總算穩定在了38度，醫生開了一瓶安乃近讓我辦了出院手續。
剛回家的那幾天，我體溫恢復了正常，也能吃得下東西了，媽媽很高興。但到了第四天中午，我正吃著飯，突然就感覺腦子裡出現了一個大閃電，然後就忘記了時間，忘記了飯菜，忘記了一切。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我醒了過來，發現自己躺在床上，媽媽正流著眼淚看著我。見我醒了，媽媽把奶奶叫了進來，奶奶指著我說：“羊角風，肯定是羊角風，全身抽抽，口吐白沫，還咩咩咩地叫，我以前見過的。”媽媽心疼地拉著我的手，默默地流淚。
當天晚上，我又發病了，全身抽抽個不停，媽媽決定第二天帶我去醫院。等到了醫院，醫生讓做個腦電圖看看，還沒等我準備好，又發了一次病。後來折騰了很久，診斷出來是癲癇，也就是奶奶說的羊角風。醫生說這個病暫時沒有根治的辦法，只能靠藥物控制。媽媽想讓我住院治療，但奶奶不同意，她說：“羊角風沒辦法治好，也沒啥大不了的，我娘家那兒有個媳婦就是羊角風，人家還生了兩個孩子，現在都活得好好的。”後來，媽媽就讓醫生開了一些藥回家了。
回家後，媽媽立即給我吃了藥。晚上，我又抽抽了一次。先是發現舌頭在發顫，跳動得越來越快，過了一會兒，耳朵也聽不見聲音了，全身也跟著不停地抽動。等我醒過來，就感覺頭暈得很，口好渴，好想喝水，胳膊和腿一點兒力氣也沒有。媽媽給我準備了淡淡的蜂蜜水，扶著我坐起來，慢慢地喝。我這才發現舌頭被咬破了好幾個地方，好疼好疼。
接下來的半個月，我每天都會發病，有時候1、2次，有時候5、6次。頻繁的大發作讓我的腦子越來越不清醒，話也說得越來越含糊了。媽媽很著急，跟爸爸和奶奶商量，準備帶我到北京去看病，但爸爸沒同意。奶奶也說：“羊角風沒辦法斷根兒，再說了，她本來就是個殘疾孩子，你把錢都折騰完了，這日子還過不過？”媽媽沒辦法，她自己也沒多少錢，只能每天看著我流眼淚。
一天，在一次大發作後，我睡了很久才醒過來，睜開眼就看見媽媽坐在床邊抹眼淚。媽媽見我醒了，邊哭邊說：“樂樂，都是媽媽不好，沒讓你過上正常人的生活，嗚嗚……這世上容不下你啊，嗚嗚嗚……”我伸出手去摸媽媽的臉，“媽媽，不哭……不哭”。我覺得媽媽說的不對，雖然爸爸和奶奶不喜歡我；小朋友們說我是個傻子，經常對我吐吐沫、扔石子兒；爺爺奶奶們不讓我跟他們家孩子一起玩兒，但是，媽媽喜歡我，天天給我做好吃的；小黑喜歡我，一見到我就蹭我的腿，舔我的手；強強喜歡我，經常摸我的頭，給我吃大白兔奶糖，跟我一起看螞蟻搬家；還有，還有我1歲的小弟弟也喜歡我，他一看到我對他笑，就會對我笑。
又過了一天，晚上吃完飯，我正坐在凳子上看動畫片，突然腦子裡出現了一道閃電，大閃電……恍恍惚惚中，我好像看到了媽媽微笑著給我剝巧克力吃；看到小黑用頭蹭我的腿，用舌頭舔我的手；看到強強摸我的頭，掏出一顆大白兔奶糖給我……我咧著嘴對他們笑。
我全身一直在抽抽，抽得我好累，好想睡覺啊！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我的身體終於平靜了下來，我感覺特別放鬆，特別舒服，我沉沉地睡了過去。
我再也沒有醒過來。
作者：一粒黑芝麻
來源：簡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