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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居易與劉禹錫的友情,一醉一陶然

《與夢得沽酒閑飲且約後期》

【唐】白居易

少時猶不憂生計, 老後誰能惜酒錢?

共把十千沽一鬥, 相看七十欠三年。

閑征雅令窮經史, 醉聽清吟勝管弦。

更待菊黃家醞熟, 共君一醉一陶然。

所謂知音, 就是能聽懂你心聲的人。 所謂知己, 就是那個比你更瞭解自己的人。

人是群居動物, 但生下來卻是個體單身, 那份孤獨是與生俱來的。 走在熱鬧的街市, 匆匆走過的人踽踽獨行。 即使是親人間, 可以相互溫暖和陪伴, 卻不一定能走進彼此的內心。 不是有個詞叫“代溝”嗎?說的就是感情很親近, 思想卻很遙遠的現象。

比黑夜還難以抵達的, 是一個流浪的靈魂。 沒有人理解的時候, 我們的靈魂一直在路上流浪, 在尋找可以聽得懂我們心靈歌唱的那個人, 那個可以和我們對話, 聽我們傾訴, 給我們靈魂支持的人生旅伴。

“人生難得一知己, 千古知音最難覓”, 李穀一的這首經典歌曲能夠廣為傳唱, 就是因為她喊出孤獨的人類的亙古心聲。

俞伯牙和鐘子期的傳說為人津津樂道, 就是因為表達了人們渴求知音的強烈願望。

春秋時楚國人俞伯牙善彈七弦琴, 希望遇到一個可以和他交流的音樂人。 可周圍的人忙於農桑, 沒有人能靜下心來傾聽, 也沒有人能聽得懂他彈的是什麼。 伯牙為此很苦惱。 這天, 他在一片空穀中彈奏, 鳥兒在四周盤旋,

仿佛不忍他的孤寂, 為他和鳴。 這時, 一位名叫鐘子期的樵夫打柴路過, 聽到這麼優美的琴聲, 不僅停下腳步, 放下擔子, 駐足傾聽。 俞伯牙彈完一曲, 鐘子期上前施了一禮, 說:“先生的琴彈得太好了, 琴聲慷慨激昂, 表現的是巍巍高山呀!”俞伯牙暗自吃了一驚, 又不動聲色地轉變了曲調, 繼續彈奏。 鐘子期馬上對俞伯牙說:“這琴聲轉而清澈婉轉, 先生志在表現涓涓流水呀!”就這樣, 俞伯牙心中想什麼, 鐘子期總能從音樂中聽得出來。 俞伯牙大為感動, 相逢恨晚, 和鐘子期結為知己。 鐘子期死後, 俞伯牙非常悲痛, 為了紀念他們的友誼, 他摔破琴, 拉斷弦, 放馬南山, 終生再不彈琴。

這就是關於高山流水的知音故事, 是最早的關於友情的故事。

人世間有百媚千紅, 我只愛你這一種。 這一種, 可以是愛情, 是親情, 也可以是友情。

友情是一種很微妙的東西。 親情和愛情幾乎都指向特定的物件, 只有友情是寬泛的, 是兩個互不相識的人的神交, 是兩位熟識的人的彼此相知, 是一次慷慨的贈予, 是一段“老去憑誰說”的傾訴。

友情可以是物質面的。 管仲和鮑叔牙合夥做買賣, 管仲家中貧困出的資金少, 掙了錢拿走的紅利卻比鮑叔牙多。 有人指責管仲貪財, 勸鮑叔牙提防管仲。 鮑叔牙說, 他比我更需要錢。 我和他合夥做生意, 就是為了幫助他。 這就是友情。

友情更多的是精神面的。 王安石和司馬光是一對政敵, 但他們也是一對益友, 和呂公著、韓維四人被稱為“嘉祐四友”。 王安石變法後,

兩人關係破裂, 但還互相保持著對對方人格的敬重。 王安石作宰相時, 司馬光為別人作墓誌銘, 其中有諷刺變法的話。 有唯恐天下不亂的好事者到王安石跟前獻媚, 把這篇墓誌銘獻給王安石。 王安石不但不計較, 還把銘文掛在牆上, 向他身旁的人誇讚說:司馬光的文章, 可以和西漢的文章媲美呀。 而司馬光在記述宋朝歷史時, 也能對王安石進行客觀評價。 幾年之後, 王安石變法失敗, 不久倏然而逝。 司馬光深為悲憾, 他向朝廷建議, 追贈王安石正一品榮銜。 王安石和司馬光都有著磊落的襟懷, 他們的矛盾為公, 為國, 為民, 毫不涉及個人的利害衝突。

友情, 更多源於共同的理想和追求。 魏末晉初阮籍、嵇康、山濤、劉伶、阮咸、向秀、王戎等七位名士,

不願與司馬氏合作, 在生活上不拘禮法, 清靜無為, 他們保持著良好的友誼, 常常聚眾在竹林裡喝酒, 縱歌, 被稱為“竹林七賢”。

兩個文人之間的友情, 又別是一種詩酒風流。

白居易和劉禹錫是不折不扣的文朋詩友。 《舊唐書》說, “禹錫晚年與少傅自居易友善, 詩筆文章, 時無在其右者。 ” 我曾經看到過一篇文章, 排出歷史上十對友誼深厚的文人, 把白居易和劉禹錫排在第一對。 劉禹錫死後, 白居易寫《哭劉尚書夢得二首》, 悼念劉禹錫。 “四海齊名白與劉”, 自居易對他們的友情毫不隱諱。

白居易, 字樂天, 號香山居士, 生於河南新鄭, 人稱“詩魔”。

劉禹錫, 字夢得, 生於河南洛陽, 有“詩豪”之稱,

白居易和劉禹錫兩人似乎有天生的緣分。 他們同歲。唐大曆七年,即西元772年,白居易降生于新鄭不久,劉禹錫在洛陽出生。新鄭毗鄰現在的鄭州,兩個家庭相聚不過二百里地,也算是老鄉。16歲那年,白居易來到長安,拜訪當時的名士顧況。顧況見到白居易的姓名,調侃“米價方貴,居亦弗易。”帝都的物價貴,沒有兩把刷子,在帝都很難立得住腳。顧況再看白居易的詩篇,感歎:“道得個語,居即易矣。”能夠寫出這樣的錦繡文章,在帝都一定能混個風生水起。好像現在的北漂們,只要有真才實學,早晚會被主流社會認可。

白居易30歲進士及第,開始在長安做官。劉禹錫19歲到長安,24歲就進士及第,做官比白居易還要早些。

少年得志並不意味著人生的一帆風順。相反,兩人都是一貶再貶,到晚年才重回長安。劉禹錫早年參加政治革新運動,歷史上叫作“永貞革新”。後來革新失敗,被貶,那一年他才34歲。10年之後回到長安,沒幾個月,又因寫了“玄都觀裡桃千樹,盡是劉郎去後栽”,被認為是不滿當權者,再被外放。是年,白居易也出了事,當朝宰相遭暗殺,白居易上疏要求急捕兇手,被指責越職言事,被貶。

就這樣,劉禹錫輾轉在朗州、蘇州、汝州、同州、和州之間,白居易先後到江州、杭州、蘇州任職。直到晚年,兩人才回到京城任一些閒職。之後,兩人或在洛陽,或在長安,交往甚密,成為中國文學史上的一則佳話。

這樣有機緣的兩個人,令人驚訝的是,相識卻很晚。早年在長安,沒有資料記載他們有交往,只顯示有詩歌唱和。史料上記載兩人可能的第一次見面是在西元826年,那一年他們55歲。是年寒冬,白居易從蘇州回洛陽,劉禹錫從和州回洛陽,二人在揚州不期而遇。二人早已名滿天下,眼下皆為天涯淪落,於是相見恨晚,當時激動的心情可想而知。二人對飲成歡,有一首著名的唱和。白居易興之所至,寫詩贈劉禹錫,詩名就叫《醉贈劉二十八使君》“為我引杯添酒飲,與君把箸擊盤歌。詩稱國手徒為爾,命壓人頭不奈何。舉眼風光長寂寞,滿朝官職獨蹉跎。亦知合被才名折,二十三年折太多。”白居易稱劉禹錫為寫詩的“國手”,說:你遠在邊遠之地,過著寂寞的生活,滿朝那麼多官員,唯獨你多次被貶外任;我深知你才高名重,卻偏偏遭逢不公的對待,這二十三年,你失去的太多了。白居易同情劉禹錫的遭遇,怨憤之情溢於言表。劉禹錫也回贈了著名的《酬樂天揚州初逢席上見贈》,“巴山楚水淒涼地,二十三年棄置身。懷舊空吟聞笛賦,到鄉都是爛柯人。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今日聽君歌一曲,暫憑杯酒長精神。”劉禹錫在詩裡在對自己的遭遇表示了極大的悲憤和哀怨的同時,也表示了自己不屈不撓的抗爭精神,其中“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兩句很有名氣,被白居易稱為“神妙”之句。

《與夢得沽酒閑飲且約後期》這首詩是二人都回到洛陽後寫的。當時劉禹錫任太子賓客分司,白居易是太子少傅,官職差不多,公事不多,過往甚密。

他們的交往始終離不開“詩酒”二字。“少時猶不憂生計,老後誰能惜酒錢?共把十千沽一鬥,相看七十欠三年。”老白很有意思,倆人愛喝酒,不直接說喝的事,偏從買酒寫起。反正兩個人拿著俸祿,買酒的錢還是有的,所以“共把十千沽一鬥”,一擲千金、爭相付款的豪情就展現出來了。“七十欠三年”是67歲。“人生七十古來稀”,到了這個年齡,一切都看開了,放下了。唯有把酒言歡,暢敘友情,方能告慰餘生。

文人喝酒是要喝出雅興的。“閑征雅令窮經史”,閑飲中,徵引經史文句以行酒令,激發寫作靈感,其快也哉。對於文豪來說,佐酒的不僅是花生米、豬頭肉,還可以是古今名典,是飛揚才思。“醉聽清吟勝管弦”,醉後傾聽彼此的吟誦。吟誦的是誰的詩文?也許是自己的,自我陶醉;也許是對方的,互相仰慕;也許是先賢的,好文助興。這一“閑”一“醉”,清逸之風在閒雅之氣中淡淡滲出,在雅令裡,在清吟中,獲得心靈上的相契和感情上的共鳴。這樣的朋友,不僅僅是“詩朋酒友”,更是精神上的依偎和慰藉。知己和美酒,共同排遣寂寞失落的日子,愉悅閒愁苦悶的歲月。

這是人生的一種境界,是精神世界的自得其樂。很多時候,我們在推杯換盞中虛於應酬,強顏歡笑,卻沒有真正的朋友可以袒露心靈。有的時候,我們和趣朋摯友一起,卻沒有“閑征雅令窮經史”的才情去助酒興,只能在貧瘠的精神世界裡掙扎。

“更待菊黃家醞熟,共君一醉一陶然。”友情如綿綿江水,相約總有來期。何況,那是家醞的美酒,喝起來更溫暖、更貼心吧?

這首詩之後,劉禹錫和了一首,《樂天以愚相訪沽酒致歡,因成七言聊以奉答》:“少年曾醉酒旗下,同輩黃衣頷亦黃。蹴踏青雲尋入仕,蕭條白髮且飛觴。令征古事歡生雅,客喚閒人興任狂。猶勝獨居荒草院,蟬聲聽盡到寒螿。”少年喝酒,老來飛觴,只是時光無情,白髮易老,好在還有朋友常聚,可以隨心任性。詩酒溫情中倒多了一些淒涼。

白居易癡酒,曾寫詩自況:“頭白醉昏昏,狂歌秋複春。一生耽酒客,五度棄官人。……但得杯中淥,從生甑上塵。煩君問生計,憂醒不憂貧。”詩人把“醉”當作生存常態,把“醉”當作人生的富足,以此為樂,以此為安,以此為傲。67歲時,他寫了一篇《醉吟先生傳》。這個醉吟先生,就是他自己。《傳》中說,有個叫醉吟先生的,不知道姓名、籍貫、官職,只知道他做了30年官,退居到洛城。他的居處有個池塘、竹竿、喬木、台榭、舟橋等。他愛好喝酒、吟詩、彈琴,與酒徒、詩友、琴侶一起遊樂。

讀《醉吟先生轉》,先生講喝酒的道理讓人印象深刻:

“凡人之性鮮得中,必有所偏好,吾非中者也。設不幸吾好利而貨殖焉,以至於多藏潤屋,賈禍危身,奈吾何?設不幸吾好博弈,一擲數萬,傾財破產,以至於妻子凍餒,奈吾何?設不幸吾好藥,損衣削食,煉鉛燒汞,以至於無所成、有所誤,奈吾何?今吾幸不好彼而目適於杯觴、諷詠之間,放則放矣,庸何傷乎?不猶愈於好彼三者乎?此劉伯倫所以聞婦言而不聽,王無功所以遊醉鄉而不還也。”

翻譯過來就是:人都有喜好,我也是這樣。假如不幸我喜好的是追逐利益貪戀財利,以至於家中多藏私財,招致禍患危及自身,那我該如何是好?!假如不幸我喜好的是賭博,一擲千金,傾家蕩產,以至於讓妻子兒女受凍挨餓,那我該如何是好?!假如不幸我喜好的是道術仙丹,節衣縮食煉製丹藥,以至於事無所成卻誤了年華,那又該如何是好?!如今我幸好沒有那些喜好,而縱情於飲酒賦詩之間,的確是放縱了些,但又怎會有傷大雅?不比喜好那三種事情好得多嗎?這也是劉伶對妻子之言而不聽,王績游於醉鄉而不歸的原因啊。

筆者有位朋友,樂酒不疲,每每大醉而歸,必遭老婆痛駡。我也曾勸過他老婆,用的就是《醉吟先生傳》中的道理,還真是起到一定作用,朋友回家挨駡少多了。

因為《醉吟先生》這篇文章,白居易又有個別號叫“醉吟先生”。洛陽城內外的寺廟、山丘、泉石,白居易都去漫遊過。每當良辰美景,或雪朝月夕,他邀請朋友來家,先拂酒罈,次開詩篋,後捧絲竹。一面喝酒,一面吟詩,一面操琴,直到大家酩酊大醉後才甘休。他家裡有個小池子,他和朋友坐在船上,命人在船旁吊百餘隻空囊,裡面裝有美酒佳餚,隨船而行。要吃喝時,就拉起,吃喝完一隻再拉起一隻,直至吃喝完為止。飲酒置此境界,實乃高人。

白居易一生寫下了大量與酒有關的詩歌。“詩二千八百,言飲者九百首”,詩的數量和酒詩的數量在唐代詩人中都首屈一指。他的許多名作都提到酒,比如《琵琶行》:潯陽江頭夜送客,楓葉荻花秋瑟瑟。主人這一杯摻了別離的苦,詩人喝得眼底裡的一切都淒淒瑟瑟的了,楓葉荻花,寂寥江月,遠遠近近,近近遠遠,讓他心中愈發空落,只待那琵琶一曲,大珠小珠落玉盤,來充塞心中無底溝壑,爾後江州司馬青衫濕,詩人完成千古絕唱。

當然,他的酒詩,最讓人稱道的還是那首小詩《問劉十九》:

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

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清新雅致,安逸閒適。在一個飛雪漫天的日子,在一扇門裡掩去寒冷,三五好友,圍爐暢飲,笑談風聲。那酒香一定是最釅的。人生若此,夫複何求!

他們同歲。唐大曆七年,即西元772年,白居易降生于新鄭不久,劉禹錫在洛陽出生。新鄭毗鄰現在的鄭州,兩個家庭相聚不過二百里地,也算是老鄉。16歲那年,白居易來到長安,拜訪當時的名士顧況。顧況見到白居易的姓名,調侃“米價方貴,居亦弗易。”帝都的物價貴,沒有兩把刷子,在帝都很難立得住腳。顧況再看白居易的詩篇,感歎:“道得個語,居即易矣。”能夠寫出這樣的錦繡文章,在帝都一定能混個風生水起。好像現在的北漂們,只要有真才實學,早晚會被主流社會認可。

白居易30歲進士及第,開始在長安做官。劉禹錫19歲到長安,24歲就進士及第,做官比白居易還要早些。

少年得志並不意味著人生的一帆風順。相反,兩人都是一貶再貶,到晚年才重回長安。劉禹錫早年參加政治革新運動,歷史上叫作“永貞革新”。後來革新失敗,被貶,那一年他才34歲。10年之後回到長安,沒幾個月,又因寫了“玄都觀裡桃千樹,盡是劉郎去後栽”,被認為是不滿當權者,再被外放。是年,白居易也出了事,當朝宰相遭暗殺,白居易上疏要求急捕兇手,被指責越職言事,被貶。

就這樣,劉禹錫輾轉在朗州、蘇州、汝州、同州、和州之間,白居易先後到江州、杭州、蘇州任職。直到晚年,兩人才回到京城任一些閒職。之後,兩人或在洛陽,或在長安,交往甚密,成為中國文學史上的一則佳話。

這樣有機緣的兩個人,令人驚訝的是,相識卻很晚。早年在長安,沒有資料記載他們有交往,只顯示有詩歌唱和。史料上記載兩人可能的第一次見面是在西元826年,那一年他們55歲。是年寒冬,白居易從蘇州回洛陽,劉禹錫從和州回洛陽,二人在揚州不期而遇。二人早已名滿天下,眼下皆為天涯淪落,於是相見恨晚,當時激動的心情可想而知。二人對飲成歡,有一首著名的唱和。白居易興之所至,寫詩贈劉禹錫,詩名就叫《醉贈劉二十八使君》“為我引杯添酒飲,與君把箸擊盤歌。詩稱國手徒為爾,命壓人頭不奈何。舉眼風光長寂寞,滿朝官職獨蹉跎。亦知合被才名折,二十三年折太多。”白居易稱劉禹錫為寫詩的“國手”,說:你遠在邊遠之地,過著寂寞的生活,滿朝那麼多官員,唯獨你多次被貶外任;我深知你才高名重,卻偏偏遭逢不公的對待,這二十三年,你失去的太多了。白居易同情劉禹錫的遭遇,怨憤之情溢於言表。劉禹錫也回贈了著名的《酬樂天揚州初逢席上見贈》,“巴山楚水淒涼地,二十三年棄置身。懷舊空吟聞笛賦,到鄉都是爛柯人。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今日聽君歌一曲,暫憑杯酒長精神。”劉禹錫在詩裡在對自己的遭遇表示了極大的悲憤和哀怨的同時,也表示了自己不屈不撓的抗爭精神,其中“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兩句很有名氣,被白居易稱為“神妙”之句。

《與夢得沽酒閑飲且約後期》這首詩是二人都回到洛陽後寫的。當時劉禹錫任太子賓客分司,白居易是太子少傅,官職差不多,公事不多,過往甚密。

他們的交往始終離不開“詩酒”二字。“少時猶不憂生計,老後誰能惜酒錢?共把十千沽一鬥,相看七十欠三年。”老白很有意思,倆人愛喝酒,不直接說喝的事,偏從買酒寫起。反正兩個人拿著俸祿,買酒的錢還是有的,所以“共把十千沽一鬥”,一擲千金、爭相付款的豪情就展現出來了。“七十欠三年”是67歲。“人生七十古來稀”,到了這個年齡,一切都看開了,放下了。唯有把酒言歡,暢敘友情,方能告慰餘生。

文人喝酒是要喝出雅興的。“閑征雅令窮經史”,閑飲中,徵引經史文句以行酒令,激發寫作靈感,其快也哉。對於文豪來說,佐酒的不僅是花生米、豬頭肉,還可以是古今名典,是飛揚才思。“醉聽清吟勝管弦”,醉後傾聽彼此的吟誦。吟誦的是誰的詩文?也許是自己的,自我陶醉;也許是對方的,互相仰慕;也許是先賢的,好文助興。這一“閑”一“醉”,清逸之風在閒雅之氣中淡淡滲出,在雅令裡,在清吟中,獲得心靈上的相契和感情上的共鳴。這樣的朋友,不僅僅是“詩朋酒友”,更是精神上的依偎和慰藉。知己和美酒,共同排遣寂寞失落的日子,愉悅閒愁苦悶的歲月。

這是人生的一種境界,是精神世界的自得其樂。很多時候,我們在推杯換盞中虛於應酬,強顏歡笑,卻沒有真正的朋友可以袒露心靈。有的時候,我們和趣朋摯友一起,卻沒有“閑征雅令窮經史”的才情去助酒興,只能在貧瘠的精神世界裡掙扎。

“更待菊黃家醞熟,共君一醉一陶然。”友情如綿綿江水,相約總有來期。何況,那是家醞的美酒,喝起來更溫暖、更貼心吧?

這首詩之後,劉禹錫和了一首,《樂天以愚相訪沽酒致歡,因成七言聊以奉答》:“少年曾醉酒旗下,同輩黃衣頷亦黃。蹴踏青雲尋入仕,蕭條白髮且飛觴。令征古事歡生雅,客喚閒人興任狂。猶勝獨居荒草院,蟬聲聽盡到寒螿。”少年喝酒,老來飛觴,只是時光無情,白髮易老,好在還有朋友常聚,可以隨心任性。詩酒溫情中倒多了一些淒涼。

白居易癡酒,曾寫詩自況:“頭白醉昏昏,狂歌秋複春。一生耽酒客,五度棄官人。……但得杯中淥,從生甑上塵。煩君問生計,憂醒不憂貧。”詩人把“醉”當作生存常態,把“醉”當作人生的富足,以此為樂,以此為安,以此為傲。67歲時,他寫了一篇《醉吟先生傳》。這個醉吟先生,就是他自己。《傳》中說,有個叫醉吟先生的,不知道姓名、籍貫、官職,只知道他做了30年官,退居到洛城。他的居處有個池塘、竹竿、喬木、台榭、舟橋等。他愛好喝酒、吟詩、彈琴,與酒徒、詩友、琴侶一起遊樂。

讀《醉吟先生轉》,先生講喝酒的道理讓人印象深刻:

“凡人之性鮮得中,必有所偏好,吾非中者也。設不幸吾好利而貨殖焉,以至於多藏潤屋,賈禍危身,奈吾何?設不幸吾好博弈,一擲數萬,傾財破產,以至於妻子凍餒,奈吾何?設不幸吾好藥,損衣削食,煉鉛燒汞,以至於無所成、有所誤,奈吾何?今吾幸不好彼而目適於杯觴、諷詠之間,放則放矣,庸何傷乎?不猶愈於好彼三者乎?此劉伯倫所以聞婦言而不聽,王無功所以遊醉鄉而不還也。”

翻譯過來就是:人都有喜好,我也是這樣。假如不幸我喜好的是追逐利益貪戀財利,以至於家中多藏私財,招致禍患危及自身,那我該如何是好?!假如不幸我喜好的是賭博,一擲千金,傾家蕩產,以至於讓妻子兒女受凍挨餓,那我該如何是好?!假如不幸我喜好的是道術仙丹,節衣縮食煉製丹藥,以至於事無所成卻誤了年華,那又該如何是好?!如今我幸好沒有那些喜好,而縱情於飲酒賦詩之間,的確是放縱了些,但又怎會有傷大雅?不比喜好那三種事情好得多嗎?這也是劉伶對妻子之言而不聽,王績游於醉鄉而不歸的原因啊。

筆者有位朋友,樂酒不疲,每每大醉而歸,必遭老婆痛駡。我也曾勸過他老婆,用的就是《醉吟先生傳》中的道理,還真是起到一定作用,朋友回家挨駡少多了。

因為《醉吟先生》這篇文章,白居易又有個別號叫“醉吟先生”。洛陽城內外的寺廟、山丘、泉石,白居易都去漫遊過。每當良辰美景,或雪朝月夕,他邀請朋友來家,先拂酒罈,次開詩篋,後捧絲竹。一面喝酒,一面吟詩,一面操琴,直到大家酩酊大醉後才甘休。他家裡有個小池子,他和朋友坐在船上,命人在船旁吊百餘隻空囊,裡面裝有美酒佳餚,隨船而行。要吃喝時,就拉起,吃喝完一隻再拉起一隻,直至吃喝完為止。飲酒置此境界,實乃高人。

白居易一生寫下了大量與酒有關的詩歌。“詩二千八百,言飲者九百首”,詩的數量和酒詩的數量在唐代詩人中都首屈一指。他的許多名作都提到酒,比如《琵琶行》:潯陽江頭夜送客,楓葉荻花秋瑟瑟。主人這一杯摻了別離的苦,詩人喝得眼底裡的一切都淒淒瑟瑟的了,楓葉荻花,寂寥江月,遠遠近近,近近遠遠,讓他心中愈發空落,只待那琵琶一曲,大珠小珠落玉盤,來充塞心中無底溝壑,爾後江州司馬青衫濕,詩人完成千古絕唱。

當然,他的酒詩,最讓人稱道的還是那首小詩《問劉十九》:

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

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清新雅致,安逸閒適。在一個飛雪漫天的日子,在一扇門裡掩去寒冷,三五好友,圍爐暢飲,笑談風聲。那酒香一定是最釅的。人生若此,夫複何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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