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陳言 ／ 秦朔朋友圈：qspyq2015
日本泡沫經濟時期， 社會在衡量一個人的能力時， 只有一個標準：有多少錢？還能賺多少錢？其中現在有多少錢最重要。
人一見面總不能開口先問：“您有多少存款？”日本社會在談錢的時候從古至今都相當含蓄， 直接詢問的情況不多。 通常是看對方用什麼品牌的包， 然後看穿什麼品牌的衣服， 如果對方拿出筆紙寫字的話， 需要看用的什麼品牌的筆， 哪個廠家的本。 出門時外國品牌的豪車自然是不能少的， 如果有直升機等等的， 那就更體面了， 最好是坐直升機奔赴“繁忙”的公務場所。 只有這樣才能看上去有“份兒”。
官員和這些幾乎沒有任何緣分。 官員工資是國家定的， 比社會平均值高一些， 但到了泡沫經濟時代， 其他企業的獎金漲得厲害， 但公務員能漲的有限， 所以泡沫來了， 最先倒楣的是公務員。 日本公務員、官員、地方長官真的敢拿賄賂的人不多，
日本對檢察、法院的官員要求更嚴， 檢察、法院方面的官員出事， 哪怕是和鄰居不和、交通事故之類的小事， 筆者在日本也沒有聽說過。 不過， 泡沫時代檢察官田中森一的故事， 至今讓人難以忘卻。
憤而辭去檢察官工作
田中森一（Tanaka Morikazu， 1943-2014年）， 出生于長崎縣平戶市一個漁民家庭， 在戰後日本極度貧困的時代， 田中想考上一所像樣的大學， 需要去補校補功課的時候， 只能靠白天給學校打掃衛生， 晚上獲得一個免費聽課的機會。 21歲才考上岡山大學法律系。 考上大學後， 繼續奮發學習， 未畢業就參加司法考試， 並一舉考過。
本來， 田中是希望去法院工作的， 但在司法見習期間， 以田中苦出身， 對社會不平特別敏感的特點， 他參加了青年法律家協會的一些活動， 這個協會當然不是左翼組織， 只是對社會不平有過一些淺淺的議論， 但不知為何日本國家安全部門給協會定性為偏左組織，
如果一個人嫉惡如仇的話， 他在哪裡都會表現出這種處事態度的。 田中在任檢察官期間， 處理了阪大文字處理機貪腐事件、撚糸工連事件、平和相互銀行事件、三菱重工轉換企業債券事件、苅田鎮長貪污事件等等。 大學、大企業、地方政府中存在的貪腐事件， 只要到了田中手裡， 自然要查個水落石出。 對貪腐之痛恨， 從相關事件的調查中， 能看到田中做人做事的風格。
但處理平和相互銀行事件的1986年， 田中明顯地感覺到了政府的干預， 調查在很多地方很多時候， 明顯能讓人感覺到不僅僅是政治家在作梗， 檢察院上級領導也有十分明確的表示， 不能再查下去。
1985年， 國際社會討論了美元與其他國家的匯率問題， 發表了“廣場協議”。 日本正式駛入泡沫經濟階段， 這個階段今天看來是延續到了1993年， 前前後後大致有十年左右的時間。
田中調查平和相互銀行事件時， 很清楚地看到， 一副標價8000萬日元的“金蒔絵時代行列”屏風， 銀行方面給出40億日元的高價買下。 收到40億日元的賣家， 把相當一筆費用給了政治家、黑社會、其他企業家。 但因為此事涉及政治家， 而且田中也隱約感覺到了和首相竹下登有牽連， 調查工作斷斷續續， 眼看著就查不下去了。
“我辭了。”田中在1987年12月，在對平和相互銀行的調查已經進行了一年多時間後，憤然辭職。
日本的檢察官、法官本來就是通過了司法考試的人，辭官後自然能夠獲得律師的資格。田中成了一名律師。
律師與金錢
田中森一當了律師後，以其在檢察院赫赫有名的背景，找個辯護工作自然不愁。田中忽然發現，社會原來和自己做官的時候如此不同。
和客戶去大阪的繁華街道新地喝杯酒，客戶不會讓律師空手回去的，大多會給訂一份壽司，讓律師帶回家。對田中律師更是如此，“有時人家也給個小餐盒模樣的包的挺嚴實的禮品。回家打開一看，不是打包剩飯，是人家一開始就給準備好的現金。”田中說。數一數是多少錢？這比較費工夫，通常是1000萬日元左右。
“給您準備了一點交通費。”客戶會這樣說。田中開始時還不習慣，但久而久之，似乎沒這點費用，就感覺對方有些瞧不起自己了。
“錢是好東西。尤其是自己能隨便使用的錢，那個感覺就更好。可以吃好的，穿好的，找好看的年輕女人。我自己反正是真的不能抗拒金錢的魅力。”田中說。
客戶出錢是有目的的，當了律師後，田中曾幾何時成了“平成時代泡沫紳士”、“黑社會的守護神”。黑社會的人也是人，這樣的人也有人權，也需要法律的保護。田中做的沒錯，只是黑社會的老大也會對自己另眼相看，那個感覺有時比金錢、女色更好。
日本的週刊雜誌最喜歡報八卦，說田中律師是山口組若頭（頭目）宅見勝、黑社會森下安道、大企業家伊藤壽永光、池田保次的顧問律師。那些反社會的人，如暴力集團的頭目、獲取超額壟斷利潤的人，又如某些大企業的頭面人物，需要有精通國家法律、熟悉國家機關行動規律的人為自己提供法律保護，田中的能力當然受到了非常高的賞識。錢對黑社會及“黑”企業來說，不是問題。
在日本和右翼、偏黑勢力的人交往時，往往會發現這些人在年輕的時候，多多少少有過偏左的思想，一旦放棄了偏左的思想及行動，就比一開始就偏右的人更右，更知道如何對付左翼、社會正常思想。對正常的社會秩序產生絕望後，人會變本加厲地往右翼、往黑惡勢力靠近，尤其在泡沫經濟時代，思想的錯亂讓田中從嫉惡如仇的檢察官，變身黑惡勢力的守護神，其實就是幾天的事。
入獄的原檢察官、律師
通常在日本做過法官、檢察官、員警、自衛隊官員的人，會有武士一樣的榮譽感，能受到社會的信任與尊敬。如果這樣的人犯罪，結果也應該和武士一樣，走自殺（切腹）之路。不自己處分自己，那麼這樣的人該是相當的鐵臉皮，讓人不齒。
當了律師後，田中森一沒有多久就買了直升機。也是，和客戶吃一頓飯就掙1000萬日元的話，一架直升機也就7億日元左右，實在便宜。特別是顧問律師的收入像冬日的雪片一樣無窮無盡地匯入田中的帳號上時，交稅也讓人挺心疼的，田中決定買直升機。尤其在自己的家鄉，辦個活動什麼的，田中會立即從大阪乘坐直升機過去湊熱鬧，同時也要向漁村的人顯示和黑惡勢力的合作是多麼榮光的一件事。
錢少了，特別是泡沫經濟崩潰後，企業及黑社會能給的錢都少了以後，需要訛詐其他企業。從日本公佈的調查結果看，田中本人向企業、委託人多次訛詐，每筆數額都在1億日元上下。2008年田中以欺詐罪被逮捕，2010年1月被判入獄3年，由於08年已經被逮捕，所以在2012年11月出獄。
不論為官，還是為黑惡勢力充當保護神，田中的一生相當的輝煌，一舉一動均是媒體報導的焦點。一個漁民的兒子，靠苦學成為了國家檢察官，又因為不滿政治家、上司在貪腐案調查上的阻撓，憤而辭官，成為一名律師，但此後卻走上了與黑惡勢力同流合污之路。一個有“武士”身份的人，在鐵證如山的罪惡面前選擇入獄服刑的方式度過最後的人生，田中的故事似乎讓人難以忘記。
2014年11月，71歲的田中森一病死于東京都內的一所醫院。東京不是田中熟悉的地方，他輝煌過的大阪遠在數百公里的西邊，他曾經愛用的直升機早已不知去向，他愛過的女人更沒有一個待在身旁。雪片般的日元已經融化，田中一人在孤獨中死去，甚至死後連媒體都幾乎沒有予以報導。泡沫時代在2014年已經過去了20年，日本也失落了20年，一切一切早已雲飛霧散。用錢去衡量一個人？今天的日本大部分市民已經絲毫沒有了這種感覺。二、三十年前那些名包、名筆，現在在當鋪也用原價的十分之一就能買下。但拿在手上，別在衣兜裡，除了讓人覺得這個打扮有些過時外，不會被多瞟一眼。
日本企業（中國）研究院 執行院長
作品連結：日本泡沫經濟魑魅魍魎眾生相之一：尾上縫
「 本文僅代表作者個人觀點 」
“我辭了。”田中在1987年12月，在對平和相互銀行的調查已經進行了一年多時間後，憤然辭職。
日本的檢察官、法官本來就是通過了司法考試的人，辭官後自然能夠獲得律師的資格。田中成了一名律師。
律師與金錢
田中森一當了律師後，以其在檢察院赫赫有名的背景，找個辯護工作自然不愁。田中忽然發現，社會原來和自己做官的時候如此不同。
和客戶去大阪的繁華街道新地喝杯酒，客戶不會讓律師空手回去的，大多會給訂一份壽司，讓律師帶回家。對田中律師更是如此，“有時人家也給個小餐盒模樣的包的挺嚴實的禮品。回家打開一看，不是打包剩飯，是人家一開始就給準備好的現金。”田中說。數一數是多少錢？這比較費工夫，通常是1000萬日元左右。
“給您準備了一點交通費。”客戶會這樣說。田中開始時還不習慣，但久而久之，似乎沒這點費用，就感覺對方有些瞧不起自己了。
“錢是好東西。尤其是自己能隨便使用的錢，那個感覺就更好。可以吃好的，穿好的，找好看的年輕女人。我自己反正是真的不能抗拒金錢的魅力。”田中說。
客戶出錢是有目的的，當了律師後，田中曾幾何時成了“平成時代泡沫紳士”、“黑社會的守護神”。黑社會的人也是人，這樣的人也有人權，也需要法律的保護。田中做的沒錯，只是黑社會的老大也會對自己另眼相看，那個感覺有時比金錢、女色更好。
日本的週刊雜誌最喜歡報八卦，說田中律師是山口組若頭（頭目）宅見勝、黑社會森下安道、大企業家伊藤壽永光、池田保次的顧問律師。那些反社會的人，如暴力集團的頭目、獲取超額壟斷利潤的人，又如某些大企業的頭面人物，需要有精通國家法律、熟悉國家機關行動規律的人為自己提供法律保護，田中的能力當然受到了非常高的賞識。錢對黑社會及“黑”企業來說，不是問題。
在日本和右翼、偏黑勢力的人交往時，往往會發現這些人在年輕的時候，多多少少有過偏左的思想，一旦放棄了偏左的思想及行動，就比一開始就偏右的人更右，更知道如何對付左翼、社會正常思想。對正常的社會秩序產生絕望後，人會變本加厲地往右翼、往黑惡勢力靠近，尤其在泡沫經濟時代，思想的錯亂讓田中從嫉惡如仇的檢察官，變身黑惡勢力的守護神，其實就是幾天的事。
入獄的原檢察官、律師
通常在日本做過法官、檢察官、員警、自衛隊官員的人，會有武士一樣的榮譽感，能受到社會的信任與尊敬。如果這樣的人犯罪，結果也應該和武士一樣，走自殺（切腹）之路。不自己處分自己，那麼這樣的人該是相當的鐵臉皮，讓人不齒。
當了律師後，田中森一沒有多久就買了直升機。也是，和客戶吃一頓飯就掙1000萬日元的話，一架直升機也就7億日元左右，實在便宜。特別是顧問律師的收入像冬日的雪片一樣無窮無盡地匯入田中的帳號上時，交稅也讓人挺心疼的，田中決定買直升機。尤其在自己的家鄉，辦個活動什麼的，田中會立即從大阪乘坐直升機過去湊熱鬧，同時也要向漁村的人顯示和黑惡勢力的合作是多麼榮光的一件事。
錢少了，特別是泡沫經濟崩潰後，企業及黑社會能給的錢都少了以後，需要訛詐其他企業。從日本公佈的調查結果看，田中本人向企業、委託人多次訛詐，每筆數額都在1億日元上下。2008年田中以欺詐罪被逮捕，2010年1月被判入獄3年，由於08年已經被逮捕，所以在2012年11月出獄。
不論為官，還是為黑惡勢力充當保護神，田中的一生相當的輝煌，一舉一動均是媒體報導的焦點。一個漁民的兒子，靠苦學成為了國家檢察官，又因為不滿政治家、上司在貪腐案調查上的阻撓，憤而辭官，成為一名律師，但此後卻走上了與黑惡勢力同流合污之路。一個有“武士”身份的人，在鐵證如山的罪惡面前選擇入獄服刑的方式度過最後的人生，田中的故事似乎讓人難以忘記。
2014年11月，71歲的田中森一病死于東京都內的一所醫院。東京不是田中熟悉的地方，他輝煌過的大阪遠在數百公里的西邊，他曾經愛用的直升機早已不知去向，他愛過的女人更沒有一個待在身旁。雪片般的日元已經融化，田中一人在孤獨中死去，甚至死後連媒體都幾乎沒有予以報導。泡沫時代在2014年已經過去了20年，日本也失落了20年，一切一切早已雲飛霧散。用錢去衡量一個人？今天的日本大部分市民已經絲毫沒有了這種感覺。二、三十年前那些名包、名筆，現在在當鋪也用原價的十分之一就能買下。但拿在手上，別在衣兜裡，除了讓人覺得這個打扮有些過時外，不會被多瞟一眼。
日本企業（中國）研究院 執行院長
作品連結：日本泡沫經濟魑魅魍魎眾生相之一：尾上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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