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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敬戴望舒:我投身又沉溺在你眼睛的微光中

週末讀詩037期

戴望舒

戴望舒(1905-1950), 浙江杭州人。 1923年入上海大學文學系學習, 後轉入震旦大學。 由於素習法文, 他的詩受到法國象徵派詩人的影響。

1932年自費赴法國留學, 1935年回國。 抗戰爆發後南下香港, 任多種報刊主編, 1941年日軍佔領香港, 一度被捕入獄。 1949年3月由香港抵達北平, 任華北大學第三院研究室研究員。 著有《我的記憶》、《望舒草》、《望舒詩稿》、《災難的歲月》、《戴望舒詩選》等。

致敬戴望舒:我投身又沉溺在你眼睛的微光中

江弱水

戴望舒最好的詩, 我認為既不是早期的《雨巷》——戴望舒當年的好友施蟄存說, 《雨巷》這首詩, 二十歲以前你可以喜歡, 過了二十五歲還喜歡的話, 那就有問題了——也不是後期的《我用殘損的手掌》, 而是中期他的風格最成熟時候所寫的《眼》。

1936年10月, 從法國留學歸來的第二年, 戴望舒與穆麗娟結婚, 不久就發表了獻給新婚妻子的詩, 題為《眼之魔法》。 後來收入詩集《災難的歲月》中,

易名為《眼》:

在你的眼睛的微光下

迢遙的潮汐升漲:

玉的珠貝,

青銅的海藻……

千萬尾飛魚的翅,

剪碎分而複合的

頑強的淵深的水。

無渚崖的水,

暗青色的水;

在什麼經緯度上的海中,

我投身又沉溺在

以太陽之靈照射的諸太陽間,

以月亮之靈映光的諸月亮間,

以星辰之靈閃爍的諸星辰間?

於是我是彗星,

有我的手,

有我的眼,

並尤其有我的心。

我晞曝於你的眼睛的

蒼茫朦朧的微光中,

並在你上面,

在你的太空的鏡子中

鑒照我自己的

透明而畏寒的

火的影子,

死去或冰凍的火的影子。

我伸長, 我轉著,

我永恆地轉著,

在你永恆的周圍

並在你之中……

我是從天上奔流到海,

從海奔流到天上的江河,

我是你每一條動脈,

每一條靜脈,

每一個微血管中的血液,

我是你的睫毛

(它們也同樣在你的

眼睛的鏡子裡顧影)

是的, 你的睫毛, 你的睫毛,

而我是你,

因而我是我。

《災難的歲月》1948年初版

這首詩境界遠大, 形象紛繁, 想像奇詭, 相比于戴望舒此前單純的詩, 這首詩最難索解。 為什麼呢?因為, 此詩廣闊的宇宙意識、神秘的心靈感應、熱烈的愛欲主題, 和變形的藝術手法, 無不與他現在所喜愛的法國和西班牙現代詩人有關。

在《眼》這首詩中, 我們看到, 光與水, 日月與星辰, 太空與血液, 已經渾然為一體, 潮汐的升漲, 光影的閃爍, 在詩人的心中應著同一的節律。 我投身又沉溺於你眼睛的微光中, 於是我成了你, 最終也成了我自己。 在超現實的玄學層面上,

詩人使主體與客體形成真正的“天人合一”關係, 一種同情與共振, 代替了一般的感覺互通, 使得戴望舒的詩, 也使中國新詩, 呈現出嶄新的奇異面貌。 “在什麼經緯度上的海中, /我投身又沉溺在/以太陽之靈照射的諸太陽間, /以月亮之靈映光的諸月亮間, /以星辰之靈閃爍的諸星辰間?”詩人的神思與靈視, 已然超脫了經驗所囿, 直逼我們內在的宇宙最遼遠的邊際。

法國學者蘇珊娜·貝爾納解釋《眼》一詩說:“質言之, 戴的情詩更近于艾呂雅:女性孕育於大自然, 愛是知識的泉源。 詩人投入了愛人的眼中, 才溶於宇宙的星際”。 詩中, 通過我與你的合一, 我有了我的手, 我的眼, 我的心, 而你也有了你的動脈、靜脈、血液和睫毛, “而我是你, 因而我是我。

”於是, 眼的魔法使愛的雙方獲得了完整的生命。 這屬於超現實主義詩人的愛情崇拜, 他們視女性為造化鐘靈毓秀的結晶, 而愛情是火焰, 照亮了我們每天的生活, 身邊的事物, 乃至一切的元素。 與浪漫主義的偏重精神的愛情相比, 他們熾烈地歌唱肉體之愛, 將靈性與欲望攪拌在大自然的活潑潑的生命現象中。

戴望舒全家合影

超現實主義詩人的愛情之歌,總是與創造、誕生、夢與死亡這些意念結合起來,因此,他們經常用強有力的變形手法,作意象的跳躍、剪貼、疊加,給人極度新異的感覺。如《眼》中這些詩句,竟類似於立體主義的畫面:

剪碎分而複合的

頑強的淵深的水。

將這些形容一一落實到眼睛上面去其實並不容易。眼波麼?是的;眼瞼麼?也是的;眼睫呢?還是眼角的魚尾紋?眼睛的一眨一眨?甚或虹膜上倏忽隱現的物象?似乎都是,又不好說真的就是。難怪戴望舒說:“詩是由真實經過想像而出來的,不單是真實,亦不單是想像。”

就這首《眼》來說,那些法國和西班牙現代詩人的影響,正是結合著戴望舒固有的古典氣質而發揮了作用。比如,在“千萬尾飛魚的翅,/剪碎分而複合的/頑強的淵深的水”的背後,似乎有李賀《唐兒歌》的“一雙瞳人剪秋水”做底子;在“我是從天上奔流到海,/從海奔流到天上的江河”,也令人想到李商隱《西溪》的“人間從到海,天上莫為河”。至於“我晞曝於你的眼睛的/蒼茫朦朧的微光中”,叩問“晞曝”二字,也分明可以聽得見從《詩經》、《楚辭》裡傳來的回聲。能夠想像得出比這兩個單音字的組合更貼切的現代漢語雙音節詞,來表達在“微光”中“晾”“曬”的意思,而又不像“晾”“曬”兩個字這麼白、這麼響嗎?實在想像不出。

戴望舒全家合影

超現實主義詩人的愛情之歌,總是與創造、誕生、夢與死亡這些意念結合起來,因此,他們經常用強有力的變形手法,作意象的跳躍、剪貼、疊加,給人極度新異的感覺。如《眼》中這些詩句,竟類似於立體主義的畫面:

剪碎分而複合的

頑強的淵深的水。

將這些形容一一落實到眼睛上面去其實並不容易。眼波麼?是的;眼瞼麼?也是的;眼睫呢?還是眼角的魚尾紋?眼睛的一眨一眨?甚或虹膜上倏忽隱現的物象?似乎都是,又不好說真的就是。難怪戴望舒說:“詩是由真實經過想像而出來的,不單是真實,亦不單是想像。”

就這首《眼》來說,那些法國和西班牙現代詩人的影響,正是結合著戴望舒固有的古典氣質而發揮了作用。比如,在“千萬尾飛魚的翅,/剪碎分而複合的/頑強的淵深的水”的背後,似乎有李賀《唐兒歌》的“一雙瞳人剪秋水”做底子;在“我是從天上奔流到海,/從海奔流到天上的江河”,也令人想到李商隱《西溪》的“人間從到海,天上莫為河”。至於“我晞曝於你的眼睛的/蒼茫朦朧的微光中”,叩問“晞曝”二字,也分明可以聽得見從《詩經》、《楚辭》裡傳來的回聲。能夠想像得出比這兩個單音字的組合更貼切的現代漢語雙音節詞,來表達在“微光”中“晾”“曬”的意思,而又不像“晾”“曬”兩個字這麼白、這麼響嗎?實在想像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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