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淵明的南山，
孟浩然的落花
文：瀟湘藍
前陣子和林子喝茶， 她一個勁講兒子剛上大學但慵懶好吃並以終老田園為人生理想。 她是種種擔憂無計可施。 我覺得挺可愛的， 至少沒有急吼吼的世俗氣息。 人是要有點隱逸的底子的， 否則進退不能自如生死何以灑脫。
林子當然也明白， 兒子的理想也沒錯。 關鍵是先仕後隱還是為隱而隱。 這個話題一深入， 就各種悲欣了。
我們一起看陶淵明。
單說《歸園田居》五首， 就頗得其味了。
“種豆南山下， 草盛豆苗稀”， 這是雜草長得比豆苗還旺盛。 想必是把豆子種下去後，
這是《歸園田居》其三， 另外其二：“桑麻日已長， 我土日已廣。 常恐霜霰至， 零落同草莽。 ”這是擔心秋冬季節一到， 桑麻披霜掛淩， 死傷一片， 田地又將荒蕪。 春種秋收或秋種冬藏都是自然規律， 原不必過分擔心。 陶大人“常恐”兩字聽著還是蠻驚心的， 辛勤之餘這農活幹得一點也不踏實啊。
文人不諳農桑還在其次， 心安即是歸處， 歎的便是“心猶未安”。
《歸園田居》其一：“開荒南野際， 守拙歸園田”。 陶大人立志回歸自然，
然而， 從《歸園田居》其二開始， 調子就越來越低了。 “野外罕人事， 窮巷寡輪鞅。 白日掩荊扉， 虛室絕塵想。 ”“野外”、“窮巷”兩詞頗有孤冷鄙陋之感， 與田園理想是相悖的。 又一個“絕”字， 相比“虛室有餘閒”之偷著樂， 這裡“虛室絕塵想”是被動的， 不去想， 不去念。 且還隔了一道虛掩的門。 虛室是關不住一顆奔騰嚮往的心的。
其三的“衣沾不足惜，
其四， “人生似幻化， 終當歸空無。 ”歸園田居後的陶大人其實一直內心矛盾， 但看到“依依昔人居， 死歿無複餘。 ”有點想通了。 萬境歸空， 這是古人的哲學思想。 也是無數想不通的人， 站在親人的墓碑前豁然領悟的那一刻。
緊接著“人生似幻化”其五的“悵恨獨策還， 崎嶇曆榛曲。 ”， “悵恨”與“獨”， 可見孤寂憂憤依舊。 回到田居， 何以解憂唯有杜康。 “漉我新熟酒。 雙雞招近局。 ”燙酒， 殺雞， 請鄰。 就這樣“歡來苦夕短， 已複至天旭。 ”把酒言歡， 一夜無眠。 最後還是酒解決了所有的問題。
陶淵明的《歸園田居》五首。 只有第一首是歡快的，
如果連陶淵明都不快樂， 何況凡俗？
“采菊東籬下， 悠然見南山。 ”為什麼是“見”而不是“入”。 即在其中， 又在其外， 有間隔有距離， 物我兩忘， 這就是王國維講的無我之境。 桃花源、南山， 都是陶淵明建構的一種美學理想。
人類能到達的巔峰境界不多， 南山算一個。
此外上山下山， 唯有披荊斬棘一路奮勇。
林子：有人說為隱而隱的是孟浩然。
為隱而隱， 也可以， 但你得有大才。 大致足以養志養尊還可養生。 這樣的幽謐小徑只有極少數人能走得通。 莊子是， 張愛玲算也是。 孟浩然算半個。
孟浩然的確是少年就有歸隱之志。 20歲游鹿門山， 寫下“隱跡今尚存， 高風邈已遠。
林子：有一天朋友雅集玩酒令。 要求念一句孟浩然的詩。
“春眠不覺曉， 處處聞啼鳥。 ”大約無人不曉。
“微雲淡河漢， 疏雨滴梧桐。 ”知道的就少些。 就這一句， 把好詩者從人群中擇揀出來。
“氣蒸雲夢澤， 波撼岳陽城。 ”更是大氣磅礴， 一下子把酒宴的檔次提高了。
“氣蒸雲夢澤， 波撼岳陽城。 ”出自《望洞庭湖贈張丞相》。 張丞相便是張九齡， 文壇領袖唯才是舉。 那年， 浩然已到知天命， 經年求薦一朝得遇恩師， 渴求出仕的激情如岳陽城被浩渺無垠的洞庭湖沖蕩得沸騰不已。 一個“蒸”字，一個“撼”字，莫說張丞相，舉座皆為之震撼。也終於為他贏得生平僅有的一次舉薦。這一首洞庭絕唱，內中多少千鈞之力，豈是一句藝術感染力所能言盡的。
回眸往昔，襄陽才子山下的那些日子，他都在幹什麼？
游鳳林寺西嶺、遊精思觀、游江西、游景空寺蘭若、遊明禪寺西山蘭若、登安陽城樓、登南陽驛門亭子、登萬歲樓、登嵩陽樓、尋陳逸人故居、尋白鶴岩張子容隱居、尋天臺山、尋菊花潭主人不遇、耶溪泛舟、武陵泛舟、初春漢中漾舟、陪張丞相、陪盧明府、陪李侍禦、送韓使君、送王七尉松滋、和張丞相春朝對雪……
從這些詩的題目來看，他就是寫詩助興，陪伴左右，每有宴請或郊遊，受命吟詠，賦詩紀實。他自己始終是個從屬的位置，個人的意願往往被忽略。那些唱和之詞多數可以忽略，原也不是直出胸臆。直到46歲那年長安城再度文人雅集，半世漂泊的襄陽才子面對高朋滿座虛聲喧笑，已經心如靜水，只有窗外天際將散未散的雲，欲住未住的秋雨，淡然於心，滴聲在耳，一句“微雲淡河漢，疏雨滴梧桐。”清絕之音淩空而飛，一句孤聯寫盡一生況味，悸動千年。
最後三年，他回到襄陽隱居鹿門山，明月清風無價，詩酒唱和無情。一夕酣眠“春眠不覺曉，處處聞啼鳥。”人間依舊鳥語花香豔陽天。“夜來風雨聲，花落知多少。”豈止惜春意，更有風雨輕揚，花舞仙仙，一刹那的紛紜動象如夢境般悠雅淡然。浩然一生際遇恰似落紅飄搖，此情此景，物我合一，天地共鳴。拼卻一生休，放眼宇宙，原來大自然賦予世間萬物的深情，這樣極大極深極慈悲。
孟浩然一生在歸隱和求仕中徘徊，最後在風雨搖曳落花悠然的意境中修成正果。
落花時節恰逢君，此間風流，不知幾人領略。
人類能到達的巔峰境界不多，南山是，落花也是。
此前此後唯有上下求索，無憾無畏。
（茶罷，我們相視一笑，有時父母不必太用力。）
每年都有你的陪伴，聖誕快樂
私話：
有一天晚上做夢，夢見房頂裂開一條縫，天光乍現。我在下面的春凳上酣睡，沒有風雨侵入，只有落花紛紛，飄散一地。醒來一驚，許是老家的房頂可能漏水了，不過夢裡酣香，想來事情不大，也不擔心了。
一個“蒸”字，一個“撼”字，莫說張丞相，舉座皆為之震撼。也終於為他贏得生平僅有的一次舉薦。這一首洞庭絕唱，內中多少千鈞之力，豈是一句藝術感染力所能言盡的。回眸往昔，襄陽才子山下的那些日子，他都在幹什麼？
游鳳林寺西嶺、遊精思觀、游江西、游景空寺蘭若、遊明禪寺西山蘭若、登安陽城樓、登南陽驛門亭子、登萬歲樓、登嵩陽樓、尋陳逸人故居、尋白鶴岩張子容隱居、尋天臺山、尋菊花潭主人不遇、耶溪泛舟、武陵泛舟、初春漢中漾舟、陪張丞相、陪盧明府、陪李侍禦、送韓使君、送王七尉松滋、和張丞相春朝對雪……
從這些詩的題目來看，他就是寫詩助興，陪伴左右，每有宴請或郊遊，受命吟詠，賦詩紀實。他自己始終是個從屬的位置，個人的意願往往被忽略。那些唱和之詞多數可以忽略，原也不是直出胸臆。直到46歲那年長安城再度文人雅集，半世漂泊的襄陽才子面對高朋滿座虛聲喧笑，已經心如靜水，只有窗外天際將散未散的雲，欲住未住的秋雨，淡然於心，滴聲在耳，一句“微雲淡河漢，疏雨滴梧桐。”清絕之音淩空而飛，一句孤聯寫盡一生況味，悸動千年。
最後三年，他回到襄陽隱居鹿門山，明月清風無價，詩酒唱和無情。一夕酣眠“春眠不覺曉，處處聞啼鳥。”人間依舊鳥語花香豔陽天。“夜來風雨聲，花落知多少。”豈止惜春意，更有風雨輕揚，花舞仙仙，一刹那的紛紜動象如夢境般悠雅淡然。浩然一生際遇恰似落紅飄搖，此情此景，物我合一，天地共鳴。拼卻一生休，放眼宇宙，原來大自然賦予世間萬物的深情，這樣極大極深極慈悲。
孟浩然一生在歸隱和求仕中徘徊，最後在風雨搖曳落花悠然的意境中修成正果。
落花時節恰逢君，此間風流，不知幾人領略。
人類能到達的巔峰境界不多，南山是，落花也是。
此前此後唯有上下求索，無憾無畏。
（茶罷，我們相視一笑，有時父母不必太用力。）
每年都有你的陪伴，聖誕快樂
私話：
有一天晚上做夢，夢見房頂裂開一條縫，天光乍現。我在下面的春凳上酣睡，沒有風雨侵入，只有落花紛紛，飄散一地。醒來一驚，許是老家的房頂可能漏水了，不過夢裡酣香，想來事情不大，也不擔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