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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先勇細說紅樓夢》編輯後記:八十歲的“寶玉”

今年3月份, 第一次在北大見到白先勇老師, 我送即將出版的“程乙本”《紅樓夢》樣書給他。 他正在吃中飯, 看到我手裡三大冊紅燦燦樣書, 眼睛放光, 雙手一拍, 興高采烈得像個小孩子。 他舉起一根手指, 顧盼神飛道:“《紅樓夢》是‘天下第一書’!”又望向那三大冊“程乙本”, 語重心長託付一般:“我的書不重要, 《紅樓夢》才是千秋大業。 ”我心中惶恐不已, 心想:“那若編輯出錯, 豈不成為‘千古罪人’了?”後來幾日, 我有幸近距離觀察他, 發現他但凡提起紅樓或昆曲復興, 立馬容光煥發, 雙目似孩童般熾烈、純真, 滔滔不絕, 毫無倦意,

完全不像一個八十歲的老人。 那晚, 白老師策劃的昆曲新版《白羅衫》在北大校園首演, 小生俞玖林眉眼流轉, 衣衫款款, 他飾演的明朝書生徐繼祖面臨著情與法的人性難題——“天若知曉天都瘦”, 像哈姆雷特的悲劇, “在命運面前, 怎麼選都是錯”。 戲劇的最後一幕, 我在後臺, 看見幕布交錯掩映之間的白老師, 一個人站在光影的暗處, 專注而癡迷的神情像一尊蠟像, 到最精彩處, 兀自在黑暗中響亮地拍起掌來。 那藝術化的一幕, 讓我想起北大霍德明老師看完《白羅衫》後講的一句話:“在人性的掙扎裡面, 白先勇是走得最深的。 ”

白老師此次北京行, 新書《白先勇細說紅樓夢》與大陸讀者見面, 他一生推重的《紅樓夢》版本——“桂冠版程乙本”也即將由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推出。

故鄉、父親、文學、昆曲……是圍繞他一生的幾個關鍵字。 在《姹紫嫣紅開遍》紀錄片的開頭, 他說:“我一生的文學創作, 都在書寫一些被流放的小人物, 關注他們的命運, 我想用文學表達人類無法言說的痛苦。 ”《紅樓夢》是文學的因, 也是文學的果, 並始終嵌入他不同時期的生命經驗中。 八十歲整理成書, 閱讀卻從童年就開始了。 小時候生肺病, 被隔絕在山上的屋子裡, 整整四年多, 他體味到被世界遺棄的孤獨感。 因此, 特別能理解黛玉寄人籬下的孤女心態。 出身名門, 少年享盡生活的優雅富貴, 而後離鄉漂泊, 山河破碎, 其命運與曹雪芹何其相似, 因此, 他對曹雪芹筆下乾隆盛世富庶精緻的貴族生活——吃穿住行、藝術、詩詞曲賦別有體味,
說曹雪芹“想著從前的舊繁華, 寫得興致勃勃”, 寫他的“追憶似水年華”, 又敏感地意識到“生活中的文化已經熟到頂了, 要往下走了”, “曹雪芹感覺到整個文化將要傾頹、崩潰, 替中國的文化寫下了‘天鵝之歌’”。 白先勇寫下小說《遊園驚夢》, 書寫那一代離鄉背井的大陸人對往昔繁華的追憶, 何嘗不是寫他的“追憶似水年華”, 何嘗不是要留住將逝的“文化舊夢”?

“漂泊海外的無根的痛苦, 加深了他(白先勇)對傳統文化的熱愛與執著。 ”這是章詒和老師寫的一句話。 白老師在美國加州大學教了二十餘年《紅樓夢》導讀課, 被仰慕他的美國學生稱為“Rock Star”;2014年回母校台大重拾教席, 緣于張淑香教授的一句話:“現在大學生很少有耐心看大部頭的經典作品了,

你應該在台大教《紅樓夢》。 ”有感于中國傳統文化的斷層, 他花了三學期時間, 帶著年輕的學弟學妹們細細賞讀這部經典。 曹雪芹寫得興高采烈, 他也講得興高采烈, 《細說紅樓夢》即由課堂講義整理而成。 在我心裡, 這部書是白老師一生文學志業的總結, 他把全部對中西文學的理解, 把他一生對中國傳統文化的深情, 甚至整個生命, 都熔鑄進這部書, 構織了一座融匯文學、哲學、昆曲、美學視野的紅樓瓊宇。 木心的《文學回憶錄》, 是他私人化的對世界文學的回憶, 藉以認清自身在文學史中的位置;《細說紅樓夢》也是白先勇的“文學回憶錄”, 他將西方現代文學學養與中國古典文學之深厚修養結合,
解《紅樓夢》小說藝術的“現代性”——神話架構、象徵隱喻、人物塑造、敘事技巧, 其間閃爍著白氏文學觀的妙語金句:“十二金釵的命運, 老早寫出來了。 但他用謎語式的詩讓讀者去猜、去揣測。 他告訴讀者, 一個人的命運, 包括我們自己的, 永遠是一個謎語。 ”“張愛玲的《紅樓夢魘》, 把後四十回痛批一頓, 我不同意……寶玉出家, 一聲禪唱, 歸彼大荒……其意境之高、其意象之美, 是中國抒情文字的極致。 後四十回的寶玉出家, 必出自大家手筆。 ”白式之細說, 妙在文學欣賞, 更妙在對“情”字的解讀:“《牡丹亭》上承西廂, 下啟紅樓。 情是很重要的原動力, 是一種形而上的、隱喻式的力量。 湯顯祖對於情的解釋與設計影響了曹雪芹。 ”

“情不知所起, 一往而深, 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 這句話貫穿了白先勇一生的文學創作和生命。有一段話,書中沒有講,白老師說:“‘情’字是寶玉的宗教,雪地裡,寶玉一身猩紅斗篷飄然而去,那一件紅斗篷,擔負了人間所有情的缺憾,背負著情的十字架。”我想,“情”字也是白老師的宗教,這份情,是生命之情,是對中國傳統文化的深情,他像八十歲的寶玉,以赤子之心解紅樓一夢,眼睛灼灼發亮,想把這份深情傳遞給當下的每一位年輕人。

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 這句話貫穿了白先勇一生的文學創作和生命。有一段話,書中沒有講,白老師說:“‘情’字是寶玉的宗教,雪地裡,寶玉一身猩紅斗篷飄然而去,那一件紅斗篷,擔負了人間所有情的缺憾,背負著情的十字架。”我想,“情”字也是白老師的宗教,這份情,是生命之情,是對中國傳統文化的深情,他像八十歲的寶玉,以赤子之心解紅樓一夢,眼睛灼灼發亮,想把這份深情傳遞給當下的每一位年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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