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滇東高原， 冰雨不知疲憊地濺落在營房的藍色瓦片上。 已是深秋。 這個季節， 空氣總是濕噠噠的， 到處都能聞到泥土夾雜著油氣的味道。
營區中心是一幢機關樓， 樓背後有一片空地， 雨水豐盈的時候會長滿蒲公英和苜蓿。 每當雲過天晴， 黃色的蒲公英小花便會紮堆兒地開起來， 甚是美麗。 在這片時而翠綠時而嫩黃的草叢中， 有一條被自行車碾壓出來的狹長小路通往家屬區。 上班時間， 小路很少有人穿行， 所以顯得空蕩蕩的。 可是， 從某一天開始， 這裡的寂靜時常會被一個身影打破：一個身穿迷彩、紮著蓬鬆辮子的姑娘。
顯然， 這個姑娘並不知道這裡是工作區， 更不知道有很多人能透過窗戶看見她。 自從姑娘發現這片小天地後， 便喜歡上了這裡。 她愛那些花兒， 喜歡把她們摘下來捧在掌心；她更愛那些蝴蝶和鳥兒， 喜歡追著它們翩翩起舞。 她的名字仿佛也長了翅膀， 能同萬物生靈一同展翅翱翔……她叫陸羽， 是一名女兵， 患有輕度行為障礙， 營區裡的人幾乎都認識她。
“有一陣子沒看見她了。 ”我望著窗外淅淅瀝瀝的小雨， 心裡思量著， “也許是因為接連幾日的雨水讓她不得不躲在宿舍裡？也許是回老家了？也許……”
簌、簌、簌……走廊裡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公務員小劉拎著厚厚的兩撻報紙走了過來。 他麻利的將一份報紙和兩本雜誌放在我桌子上說：“王幹事， 今天的報紙！”
“謝啦！什麼事這麼著急？”
“政委回來了， 我送鑰匙去！”還沒等我說完， 小劉嗖的一下子就不見了。
據說， 這幾天， 北京總醫院邀請了香港知名心理專家坐診， 祝政委一定不會錯過這個機會。
02
團政委叫祝嚴， 剛跟隨大部隊執行駐訓任務歸來。 他身材精瘦， 皮膚呈棕褐色， 常年的南征北戰練就了他一雙犀利的目光， 仿佛隨時能把人看透。 十幾年來， 他把青春獻給了這塊土地， 無怨無悔， 官兵們私下裡都叫他“祝老總”。
她的妻子田恬則是部隊的老家屬了， 為人熱情， 沒有一點“官太太”的架子。 據說， 自從陸羽的精神出現問題以來， 她竟然同意了祝嚴的要求， 負責照顧這個“與眾不同”的孩子。
“傻”是通俗的說法， 心理學上有一個名稱叫做行為障礙。 患者通常因先天原因或者後天受到刺激， 而表現出情感和行為等多方面的不協調， 嚴重時便會瘋瘋癲癲。 但陸羽並不瘋癲， 只是平日裡總低著頭， 從不與人講話， 即便見到熟人也只是偶爾微翹嘴角， 這個表情若不細瞧， 也是很難發現的。
她不能很好地打理自己的日常起居， 身邊隨時需要人照顧。
（此處省略約７００字）
03
部隊家屬區並不大，幾幢整齊劃一的三層小樓交錯分列在營區東南角。在靠近最東邊的家屬樓旁，有一個小院子，院子裡的建築只有兩層樓高，建築風格與營區渾然一體，唯一不同的是營房正中央印有一個猩紅的十字，上方寫著“衛生隊”。在那裡，我第一次見到了陸羽。
那是大約三年前的一個午後。由於感冒，我忍著頭痛去衛生隊開藥。藥房裡坐著一個身穿迷彩、長髮披肩的女兵。她皮膚白皙，單從肩膀的寬度來判斷，這個姑娘是個大個兒，而且身材結實。她的頭壓得很低，柔順的劉海垂在眼前，散發出一陣洗髮水的清香。
“不符合軍人風紀啊。”我心想，一時間對她產生了一個性情不羈的印象。
“你好，能幫我拿下藥嗎？”我把處方順著窗口遞了進去，可是那女兵並未搭茬。
“哎，你好，麻煩幫我拿下藥啊？”我以為她沒聽見，提高了聲音。可是，姑娘依舊沒有看我一眼，自顧自地把身體轉向了另一側。
“哎，你這個小姑娘怎麼回事，我是來取藥的，你沒聽見我說話嗎？”忍受著身體和心理的雙重不快，我發火了。
衛生隊的辦公樓不大，平日裡來看病的人也不多，整幢樓顯得很安靜。我的說話聲很快便傳來了另一個短髮女兵。她一路小跑著向我走來，懷裡捧著兩大包醫用棉簽。
“嫂子，不好意思啊，我去取東西了。”她推開藥房的門，“嫂子，處方給我。”女兵利索的幫我取了藥，見我一直盯著長髮女兵看，便低聲說：“嫂子，別介意哦。”她的眼神指向那個姑娘，然後轉向我，接著用手指了指頭，向我示意著什麼。
“什麼意思？……難道說她和常人不一樣？”我心想，似懂非懂的點點頭，接過女兵手中的藥。
真是奇事一樁！部隊裡怎麼會出現這樣的兵？大家都是經過嚴格體檢，合格後才能服役，長髮女兵的狀況肯定不符合條件。帶著滿腹疑問，我回到家，吃下藥片，沉沉的睡去。
傍晚時分，外場傳來一陣飛機降落、滑行時特有的嗡鳴聲，這聲音不大，卻有穿透力，凝神傾聽，異常美妙，其中夾帶的油氣味兒仿佛能把人帶到飛行現場。這一刻，我的心也會跟著著陸，輕鬆中略帶激動，有時，我甚至會在原地轉個圈，然後莞爾一笑。
這時，電話響起。
“媳婦兒，我落地了，一會兒講評。估計得晚點回去。”每一個飛行日，我只等待著這一刻，等待著通過電波聽到丈夫渾厚的聲音。
“嗯好呢。明天還飛麼？”我故作平靜地問道。
“不飛了，天氣不行，回去說啊！”電話斷了。
丈夫回到家，已經將近晚上十點。雖然知道他累，但我總是忍不住第一時間把一天的見聞講給他聽。
“老公，我今天去衛生隊開藥了。”
“感覺好點沒？”
“吃了藥好多了……我在衛生隊遇到一個女兵，腦子好像有問題。”
“噢，你不知道麼？她有時會來飛行大隊。”
丈夫的話讓我一頭霧水，我仿佛是被蒙在鼓裡的劉封，於是繼續追問道：“這是什麼情況？反正明天不飛，你就和我說說唄。”
我斜靠在洗漱間門口，看著他用毛巾擦乾臉上的水珠，佈滿血絲的眼睛滿是疲憊，一時間，我竟覺得自己太殘忍，不該追問下去。他擦了擦濺在睡衣領口的水漬，掛好毛巾，緩緩開口道：“其實，有些事不想和你說。……她爸爸也是飛行員……十幾年前犧牲了……”
是啊，打破砂鍋問到底有時並不一定是好事。丈夫的講述把我的心撕開了一個大口子。那一晚，我盯著天花板，直到天明。
04
事情還要追溯到十幾年前。
2003年，陸羽的父親陸為民從東北某機場調到雲南。他的妻子李雲霞帶著一個活潑的小女孩隨遷到部隊駐地生活，這個女孩便是陸羽。那一年，她九歲。一同調來的還有祝嚴一家人。巧的是，兩家都是湖北宜昌人，他們在駐地家屬區的房子緊挨著，再加上孩子年齡相仿，一來二去，便熟識了。
俗話說，最深的情義莫過於一起扛過槍，一起下過鄉。而在飛行團裡，軍屬之間的情義更像是兩者的交集。她們雖然不穿軍裝，但卻要配合軍人履行應有的責任和義務；雖然不用割草拔麥，但是機場駐地多處於偏遠地區，有些地方周邊甚至連村莊都沒有，不是下鄉勝似下鄉。這一群人，有些選擇留守老家，日日思君不見君，有些則選擇隨夫奔波。然而，隨軍卻並不意味著團聚，她們的丈夫日夜奮戰在工作崗位上，回家的日子屈指可數，所以，大部分時間裡，她們相依為命。
田恬和李雲霞之間則更多了一份老鄉情。田恬性格潑辣，心直口快，十分健談；而李雲霞則不愛說話，溫文爾雅。她們倆的心底都對對方的性格有著一絲期待，因此時常湊在一起嘮家常、聊廚藝，當然，孩子永遠是她們的核心話題。就這樣，兩家人的交情越來越深。
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嫁給當兵的，就意味著嫁給了祖國的國防事業。從東北到西南，數次搬家，數次轉學，陸羽已經習慣了跟隨父母走南闖北的生活。她像母親，有些靦腆，但每天都很快樂，即使時常需要去面對一個未知的新環境，她也並未因此感到沮喪，因為她知道，父親在哪裡，家就在那裡。
這一次，是雲南，一個到處是山的地方。在這裡，山與山之間較平坦的空地，當地人稱之為壩子。有時，沿山繞行數十裡，才能看見一個壩子。壩子上通常會建有村莊，而有些地方，與其說是村莊，不如說是幾間拼湊在一起的茅草房。大山養育了當地的村民，同時也給他們帶來了貧窮。要想富，先修路，可是在雲南，想要修一條像點樣子的路，花費至少是平原地區的十倍以上。即便如此，山裡的人也願意留在這片土地上，他們世代耕作，生生不息。
陸為民新調防的機場位於一個大一點的壩子上。這裡四處環山，海拔近兩千米，唯一通往外界的是南盤江的一條支流。順支流而上有一個古老的縣城，名叫龍洛縣。縣下十幾個鄉鎮，生活著數十萬人口，而且以少數民族居多。他們皮膚黝黑，身材精瘦，性情爽快。據說幾百年前，這裡是流放犯人的地方，可如今，一排排磚木結構的民房沿河而建，人們靠雙手創建著自己的幸福。
高原與平原有著極其迥異的氣候特徵。這裡四季不分，氣溫常年比較均衡，只是按照降水多少，分為幹濕兩季。這算是宜人之處。當然，這裡同時還具備高原地區的所有氣候特點：紫外線強，風力大。尤其在春季，如果順風勢打開車門，車門有可能折斷；到了晚上，風戛然而止，像是有人合上了開關。夏季來臨時，風不再肆虐，但雷暴和冰雹等極端天氣又開始輪番上演，氣象條件之複雜讓人難以招架。剛到這裡時，陸羽常常會問：為什麼房子的一邊在下雨，另一邊卻是晴天？
日子有條不紊的行進著，陸為民一家人很快適應了這裡的幹季。雖然陸羽身上不停地起幹性濕疹，但心情並未受到影響，每天上學，放學，和院子裡的小夥伴玩耍。直到有一天。
05
那是雨季到來後不久的一個飛行日。陸為民按計劃，駕駛飛機從甘肅轉場歸來。
天色漸暗。指揮員副團長項大海坐在指揮台前，手持對講設備，透過塔臺寬大通透的玻璃窗目不轉睛地盯著前方的空域。一小時前，五名新飛行員成功單飛，這讓項大海心情大好，接下來，就等著陸為民他們回來了。無線電臺的另一頭不時傳來通報聲，三架戰鷹即將歸巢。
夜色凝重起來。項大海咂了一口茶，準備起身去蓄些水。當他即將轉身的一瞬間，餘光捕獲到了一個黑影，東邊的哨子山方向突然湧上來一團巨大的雲柱，黑壓壓的，比昏暗的天色還要濃。項大海心裡咯噔一下，他迅速放下茶杯，雙手撐在指揮檯面上，屏氣凝神，盯著那團黑雲足足十秒鐘。
“壞了，積雨雲！生長的太快！”站在一旁的領航參謀李立春清楚的聽到了項大海的自語聲。
這註定是一個不平靜的夜。
“我的周圍都是黑暗，我的眼睛只能盯著儀錶。我很孤獨，有時甚至感到恐懼。”李立春回憶起自己第一次夜航時的感受，那是十年前的事了，當時他也是一名飛行員。李立春非常清楚，夜航條件下，積雨雲對於飛行員意味著什麼。
“他們要是穿進雲裡……太危險了！”李立春心想，後背冒出一陣冷汗。他看看項大海，沒等他開口便立即報出三機編隊的飛行參數：“07飛行高度30。”
“07 07我是塔臺，報告油量。”項大海的聲音一如平常。
“油量1800。”對講機裡傳來了陸為民的聲音。
“下降線有積雨雲，生長迅速。”
“07明白。”
項大海捏緊手中的對講機，心裡暗想：3000米的高度在進入本場空域前是安全的，可是這些油量有點緊張，如果能見度低，無法對準跑道，需要複飛的話……兩架僚機都是新飛行員，剛剛開始承擔飛行任務，他們能否應對這種複雜天氣？他陷入沉思，一個個即將發生的未知情景湧入他的腦子裡。
他和陸為民飛過兩次，就飛行技術來看，陸為民算上等，今年第一批晉升長機；但在其他方面，項大海對他的印象並不深，只覺得他是典型的南方人，皮膚白皙，不善言談，行事謹慎，給人一種距離感。
雲，發展的太快了。塔臺上所有的指揮人員都緊張了起來。他們一定要搶在雷暴前著陸！
夜幕完全籠罩在機場上空。雲和黑暗融為一體。
“07報告高度位置。”項大海繼續詢問道。
“高度20。進入本場空域，雲量比較多。”
“準備在機場上空解散。”項大海不由自主的加快了語速。
“07明白。”
………
項大海腦子裡瞬間閃過了一絲不祥的念頭，他緊皺雙眉，似乎想把那念頭擠出去。這時，通訊設備裡傳來了陸為民的聲音。
“21準備解散。”陸為民向僚機發出指令。但是，無人回答。
“21準備解散，請回答。”陸為民儘量穩住語調，再次重複指令道。
可是，又是數秒鐘的沉寂。
“無法目視跑道。請求編隊飛行。”終於有了應答。陸為民明白了，此時，僚機正在盡全力尋找跑到位置。可是能見度太差，21已經無法目視著陸。作為長機，陸為民有責任把僚機帶回來。他沒有遲疑，立刻向塔臺報告：
“請示加入大航線，準備帶僚機穿雲下降。”
最糟糕的情況還是發生了。項大海心裡明白，陸為民早就做好了複飛的準備。此時，也只有陸為民的雙手才能掌控這一切。
雨，下了起來。豆大的雨點抽打著玻璃窗，劈劈啪啪聲讓人心煩意亂。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著。
“看見了！”指揮室裡，幾個聲音同時喊道。只見，機場上空一束燈光穿破雲霧，順著下降線劃了下來。原本明亮刺眼的機頭探照燈，此時變得如此微弱，忽明忽暗，仿佛隨時會消失在黑暗中。十幾秒鐘後，跑道上騰起一陣白煙，21成功著陸。
項大海並未因此松半口氣。他目光如炬，死死盯著漆黑的夜空，像是要把眼前的黑幕劃破，給陸為民照亮回家的路。
就在這時，塔臺上的人看到了頭頂閃爍的雷光。
項大海頓時覺得拿著對講機的右手有點發麻，他奮力甩了甩胳膊，再次向陸為民呼叫：
“07報告高度和油量。”
“高度……800 油量…3……”對講機裡傳來了一陣雜音，呲…呲…，陸為民的聲音消失了………
06
那天晚上，沒有人知道，頭頂上那團電閃雷鳴的雲柱子裡到底發生了什麼。項大海，李立春還有他們身後數十名參訓人員，做夢都還會夢見哨子山尖那一道亮如雷電、絢爛如煙花的火光，它閃爍著、噴湧著，熊熊烈焰燒紅了半個天。
……
英雄，宛若一記充滿能量的符號，一旦進入腦海，便永遠無法忘記。
隨後的幾天裡，我時常感到一陣恍惚，有時，甚至會不知所措。我禁不住去想像當時陸為民在機艙裡的情景，似乎應了一句話“光影之間，亦幻亦真；真幻不二，以思其深”。
是啊，當時的陸為民確實很清楚，他的油量只能小航線穿雲著陸，別無他法。一道道閃電在他身邊肆虐，雷電太密集了，陸為民像是沖進了科幻電影中的蟲洞隧道，時空瞬間發生了轉換。飛機劇烈震動著，明暗交替的景象刺激著陸為民的神經，他緊緊握住駕駛杆，此時，這是他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突然，他眼前一陣眩暈，明晃晃的白光遮住了整個擋風玻璃。飛機轟隆一聲，儀錶盤全部失靈，陸為民意識到：自己被雷擊中了。他雙手把住駕駛杆，幸好發動機還在工作。他用盡全力穩住飛機。高度表顯示，他正在迅速下落。
隱約中，他看到腳下有點點星光。
“不，這是龍洛縣！”陸為民拼命拉升駕駛杆，身下是數十萬百姓的縣城，而身旁是高千余米的山崖………來不及猶豫了，陸為民調轉機頭，飛向哨子山。
那天，李雲霞一如既往地守在家裡，操持著手中家務活兒，等待丈夫回來。可是，她沒有等到敲門聲。李雲霞心裡多少有些沒底兒，但並未多想，只以為像往常那樣，由於天氣原因，轉場計畫推遲。時針已經指向九點，她給陸羽溫了一杯牛奶，端著走到寫字臺前。看著正在埋頭做功課的女兒，她的心裡踏實了一些。
幾個小時後，當一屢屢晨光照射進房間裡時，李雲霞等來了丈夫的噩耗。祝嚴和全體團領導來到她的家中，李雲霞先是一愣，隨即便意識到：老陸出事了！她的腦子裡“嗡”的一聲，眼前一片漆黑……柔弱的妻子當場癱倒在地上，奄奄一息。自那以後，李雲霞再也沒能重拾生活的勇氣，患上了重度精神分裂症，時常出現幻覺，只能長期在當地精神病院住院治療。
那天，一個9歲的孩子，失去了世界上最愛她的人，她的爸爸和媽媽……也許陸羽並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但她記得，那天祝嚴叔叔和田恬阿姨把她接回家，告訴她，爸爸媽媽出差了，要走很久……也就是在那天，她第一次沒有在自己家裡吃飯、做作業；第一次一個人睡覺……她很想爸爸媽媽，真的很想，想到流著眼淚睡著。
後來，她回到了湖北老家，見到了醫院裡的媽媽：她是那麼消瘦，那麼無力，渙散的眼神裡已經沒有自己的影子。從那一刻開始，陸羽再也沒有開口說話。
那天，還有一家人流淚了。當祝嚴和田恬經過陸為民的家門口時，祝嚴感到喉嚨像是被卡住了，鼻子一酸，眼淚差點流出來，而身邊的田恬早已淚流滿面。自己的兄弟、戰友就這麼走了，走得如此突然，讓他們覺得整幢家屬樓都空了。
日子也許就這麼過去了。但當祝嚴得知陸羽年邁的祖父母已經無力照顧這個精神狀態越來越糟的小孫女時，便再也坐不住了。他同妻子認真地談了一次，那次談話，讓他們做出了一個決定：把陸羽接回自己家。
經過幾番申請，小陸羽終於又回到了滇東的紅土高原。在這裡，她似乎能感受到父親的氣息。每天，當太陽從東方緩緩升起時，她便會守在窗前，凝望著院子裡的小路和遠方的藍天。她知道，總有一天爸爸會回來，而那一刻，她笑了。
07
2012年6月20日，陸羽年滿十八歲。這一天，祝嚴將一套嶄新的軍裝放在姑娘的房間，這是給陸羽的。一家人多年的期盼終於成真。而此時的田恬，像是要嫁出自己的姑娘一樣，微笑的含著眼淚把領花、肩章、臂章一絲不苟地別掛整齊。
經組織批准，陸羽特招入伍。國家沒有忘記英雄，更沒有忘記他們的親人。為了方便照顧陸羽的生活起居，組織安排她和衛生隊的小姐妹們生活在一起。平日裡，她總會和隊長養的幾隻雪白的長耳兔一起玩耍，或者穿過那條小路，來到苜蓿地裡采草摘花；有時，她還會騎車去飛行大隊轉一轉，因為，那裡住著她的守護神。
春去秋來，花謝花開。姑娘守在部隊大院已經有十幾個年頭了。是啊，這份守候，有時候很簡單，簡單得只剩下一個不變的姿勢；這份守候，有時候卻很難，因為她們要守住的東西太多太多……
窗外的雨依舊下著，又一個濕冷的冬季即將到來。而此時此刻，陸羽一定正躺在一張溫暖舒適的診療椅上，微閉雙眼，均勻的呼吸著。而就在這一吸一呼之間，她看見了日思夜想的爸爸和媽媽：他們擁抱在一起，緊緊地，再也不分開……
中國軍網微信（zgjw_81）出品
作者：王嬙
編輯：李文慧
編審：曲延濤
投稿郵箱：zgjw_81@126.com
部隊家屬區並不大，幾幢整齊劃一的三層小樓交錯分列在營區東南角。在靠近最東邊的家屬樓旁，有一個小院子，院子裡的建築只有兩層樓高，建築風格與營區渾然一體，唯一不同的是營房正中央印有一個猩紅的十字，上方寫著“衛生隊”。在那裡，我第一次見到了陸羽。
那是大約三年前的一個午後。由於感冒，我忍著頭痛去衛生隊開藥。藥房裡坐著一個身穿迷彩、長髮披肩的女兵。她皮膚白皙，單從肩膀的寬度來判斷，這個姑娘是個大個兒，而且身材結實。她的頭壓得很低，柔順的劉海垂在眼前，散發出一陣洗髮水的清香。
“不符合軍人風紀啊。”我心想，一時間對她產生了一個性情不羈的印象。
“你好，能幫我拿下藥嗎？”我把處方順著窗口遞了進去，可是那女兵並未搭茬。
“哎，你好，麻煩幫我拿下藥啊？”我以為她沒聽見，提高了聲音。可是，姑娘依舊沒有看我一眼，自顧自地把身體轉向了另一側。
“哎，你這個小姑娘怎麼回事，我是來取藥的，你沒聽見我說話嗎？”忍受著身體和心理的雙重不快，我發火了。
衛生隊的辦公樓不大，平日裡來看病的人也不多，整幢樓顯得很安靜。我的說話聲很快便傳來了另一個短髮女兵。她一路小跑著向我走來，懷裡捧著兩大包醫用棉簽。
“嫂子，不好意思啊，我去取東西了。”她推開藥房的門，“嫂子，處方給我。”女兵利索的幫我取了藥，見我一直盯著長髮女兵看，便低聲說：“嫂子，別介意哦。”她的眼神指向那個姑娘，然後轉向我，接著用手指了指頭，向我示意著什麼。
“什麼意思？……難道說她和常人不一樣？”我心想，似懂非懂的點點頭，接過女兵手中的藥。
真是奇事一樁！部隊裡怎麼會出現這樣的兵？大家都是經過嚴格體檢，合格後才能服役，長髮女兵的狀況肯定不符合條件。帶著滿腹疑問，我回到家，吃下藥片，沉沉的睡去。
傍晚時分，外場傳來一陣飛機降落、滑行時特有的嗡鳴聲，這聲音不大，卻有穿透力，凝神傾聽，異常美妙，其中夾帶的油氣味兒仿佛能把人帶到飛行現場。這一刻，我的心也會跟著著陸，輕鬆中略帶激動，有時，我甚至會在原地轉個圈，然後莞爾一笑。
這時，電話響起。
“媳婦兒，我落地了，一會兒講評。估計得晚點回去。”每一個飛行日，我只等待著這一刻，等待著通過電波聽到丈夫渾厚的聲音。
“嗯好呢。明天還飛麼？”我故作平靜地問道。
“不飛了，天氣不行，回去說啊！”電話斷了。
丈夫回到家，已經將近晚上十點。雖然知道他累，但我總是忍不住第一時間把一天的見聞講給他聽。
“老公，我今天去衛生隊開藥了。”
“感覺好點沒？”
“吃了藥好多了……我在衛生隊遇到一個女兵，腦子好像有問題。”
“噢，你不知道麼？她有時會來飛行大隊。”
丈夫的話讓我一頭霧水，我仿佛是被蒙在鼓裡的劉封，於是繼續追問道：“這是什麼情況？反正明天不飛，你就和我說說唄。”
我斜靠在洗漱間門口，看著他用毛巾擦乾臉上的水珠，佈滿血絲的眼睛滿是疲憊，一時間，我竟覺得自己太殘忍，不該追問下去。他擦了擦濺在睡衣領口的水漬，掛好毛巾，緩緩開口道：“其實，有些事不想和你說。……她爸爸也是飛行員……十幾年前犧牲了……”
是啊，打破砂鍋問到底有時並不一定是好事。丈夫的講述把我的心撕開了一個大口子。那一晚，我盯著天花板，直到天明。
04
事情還要追溯到十幾年前。
2003年，陸羽的父親陸為民從東北某機場調到雲南。他的妻子李雲霞帶著一個活潑的小女孩隨遷到部隊駐地生活，這個女孩便是陸羽。那一年，她九歲。一同調來的還有祝嚴一家人。巧的是，兩家都是湖北宜昌人，他們在駐地家屬區的房子緊挨著，再加上孩子年齡相仿，一來二去，便熟識了。
俗話說，最深的情義莫過於一起扛過槍，一起下過鄉。而在飛行團裡，軍屬之間的情義更像是兩者的交集。她們雖然不穿軍裝，但卻要配合軍人履行應有的責任和義務；雖然不用割草拔麥，但是機場駐地多處於偏遠地區，有些地方周邊甚至連村莊都沒有，不是下鄉勝似下鄉。這一群人，有些選擇留守老家，日日思君不見君，有些則選擇隨夫奔波。然而，隨軍卻並不意味著團聚，她們的丈夫日夜奮戰在工作崗位上，回家的日子屈指可數，所以，大部分時間裡，她們相依為命。
田恬和李雲霞之間則更多了一份老鄉情。田恬性格潑辣，心直口快，十分健談；而李雲霞則不愛說話，溫文爾雅。她們倆的心底都對對方的性格有著一絲期待，因此時常湊在一起嘮家常、聊廚藝，當然，孩子永遠是她們的核心話題。就這樣，兩家人的交情越來越深。
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嫁給當兵的，就意味著嫁給了祖國的國防事業。從東北到西南，數次搬家，數次轉學，陸羽已經習慣了跟隨父母走南闖北的生活。她像母親，有些靦腆，但每天都很快樂，即使時常需要去面對一個未知的新環境，她也並未因此感到沮喪，因為她知道，父親在哪裡，家就在那裡。
這一次，是雲南，一個到處是山的地方。在這裡，山與山之間較平坦的空地，當地人稱之為壩子。有時，沿山繞行數十裡，才能看見一個壩子。壩子上通常會建有村莊，而有些地方，與其說是村莊，不如說是幾間拼湊在一起的茅草房。大山養育了當地的村民，同時也給他們帶來了貧窮。要想富，先修路，可是在雲南，想要修一條像點樣子的路，花費至少是平原地區的十倍以上。即便如此，山裡的人也願意留在這片土地上，他們世代耕作，生生不息。
陸為民新調防的機場位於一個大一點的壩子上。這裡四處環山，海拔近兩千米，唯一通往外界的是南盤江的一條支流。順支流而上有一個古老的縣城，名叫龍洛縣。縣下十幾個鄉鎮，生活著數十萬人口，而且以少數民族居多。他們皮膚黝黑，身材精瘦，性情爽快。據說幾百年前，這裡是流放犯人的地方，可如今，一排排磚木結構的民房沿河而建，人們靠雙手創建著自己的幸福。
高原與平原有著極其迥異的氣候特徵。這裡四季不分，氣溫常年比較均衡，只是按照降水多少，分為幹濕兩季。這算是宜人之處。當然，這裡同時還具備高原地區的所有氣候特點：紫外線強，風力大。尤其在春季，如果順風勢打開車門，車門有可能折斷；到了晚上，風戛然而止，像是有人合上了開關。夏季來臨時，風不再肆虐，但雷暴和冰雹等極端天氣又開始輪番上演，氣象條件之複雜讓人難以招架。剛到這裡時，陸羽常常會問：為什麼房子的一邊在下雨，另一邊卻是晴天？
日子有條不紊的行進著，陸為民一家人很快適應了這裡的幹季。雖然陸羽身上不停地起幹性濕疹，但心情並未受到影響，每天上學，放學，和院子裡的小夥伴玩耍。直到有一天。
05
那是雨季到來後不久的一個飛行日。陸為民按計劃，駕駛飛機從甘肅轉場歸來。
天色漸暗。指揮員副團長項大海坐在指揮台前，手持對講設備，透過塔臺寬大通透的玻璃窗目不轉睛地盯著前方的空域。一小時前，五名新飛行員成功單飛，這讓項大海心情大好，接下來，就等著陸為民他們回來了。無線電臺的另一頭不時傳來通報聲，三架戰鷹即將歸巢。
夜色凝重起來。項大海咂了一口茶，準備起身去蓄些水。當他即將轉身的一瞬間，餘光捕獲到了一個黑影，東邊的哨子山方向突然湧上來一團巨大的雲柱，黑壓壓的，比昏暗的天色還要濃。項大海心裡咯噔一下，他迅速放下茶杯，雙手撐在指揮檯面上，屏氣凝神，盯著那團黑雲足足十秒鐘。
“壞了，積雨雲！生長的太快！”站在一旁的領航參謀李立春清楚的聽到了項大海的自語聲。
這註定是一個不平靜的夜。
“我的周圍都是黑暗，我的眼睛只能盯著儀錶。我很孤獨，有時甚至感到恐懼。”李立春回憶起自己第一次夜航時的感受，那是十年前的事了，當時他也是一名飛行員。李立春非常清楚，夜航條件下，積雨雲對於飛行員意味著什麼。
“他們要是穿進雲裡……太危險了！”李立春心想，後背冒出一陣冷汗。他看看項大海，沒等他開口便立即報出三機編隊的飛行參數：“07飛行高度30。”
“07 07我是塔臺，報告油量。”項大海的聲音一如平常。
“油量1800。”對講機裡傳來了陸為民的聲音。
“下降線有積雨雲，生長迅速。”
“07明白。”
項大海捏緊手中的對講機，心裡暗想：3000米的高度在進入本場空域前是安全的，可是這些油量有點緊張，如果能見度低，無法對準跑道，需要複飛的話……兩架僚機都是新飛行員，剛剛開始承擔飛行任務，他們能否應對這種複雜天氣？他陷入沉思，一個個即將發生的未知情景湧入他的腦子裡。
他和陸為民飛過兩次，就飛行技術來看，陸為民算上等，今年第一批晉升長機；但在其他方面，項大海對他的印象並不深，只覺得他是典型的南方人，皮膚白皙，不善言談，行事謹慎，給人一種距離感。
雲，發展的太快了。塔臺上所有的指揮人員都緊張了起來。他們一定要搶在雷暴前著陸！
夜幕完全籠罩在機場上空。雲和黑暗融為一體。
“07報告高度位置。”項大海繼續詢問道。
“高度20。進入本場空域，雲量比較多。”
“準備在機場上空解散。”項大海不由自主的加快了語速。
“07明白。”
………
項大海腦子裡瞬間閃過了一絲不祥的念頭，他緊皺雙眉，似乎想把那念頭擠出去。這時，通訊設備裡傳來了陸為民的聲音。
“21準備解散。”陸為民向僚機發出指令。但是，無人回答。
“21準備解散，請回答。”陸為民儘量穩住語調，再次重複指令道。
可是，又是數秒鐘的沉寂。
“無法目視跑道。請求編隊飛行。”終於有了應答。陸為民明白了，此時，僚機正在盡全力尋找跑到位置。可是能見度太差，21已經無法目視著陸。作為長機，陸為民有責任把僚機帶回來。他沒有遲疑，立刻向塔臺報告：
“請示加入大航線，準備帶僚機穿雲下降。”
最糟糕的情況還是發生了。項大海心裡明白，陸為民早就做好了複飛的準備。此時，也只有陸為民的雙手才能掌控這一切。
雨，下了起來。豆大的雨點抽打著玻璃窗，劈劈啪啪聲讓人心煩意亂。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著。
“看見了！”指揮室裡，幾個聲音同時喊道。只見，機場上空一束燈光穿破雲霧，順著下降線劃了下來。原本明亮刺眼的機頭探照燈，此時變得如此微弱，忽明忽暗，仿佛隨時會消失在黑暗中。十幾秒鐘後，跑道上騰起一陣白煙，21成功著陸。
項大海並未因此松半口氣。他目光如炬，死死盯著漆黑的夜空，像是要把眼前的黑幕劃破，給陸為民照亮回家的路。
就在這時，塔臺上的人看到了頭頂閃爍的雷光。
項大海頓時覺得拿著對講機的右手有點發麻，他奮力甩了甩胳膊，再次向陸為民呼叫：
“07報告高度和油量。”
“高度……800 油量…3……”對講機裡傳來了一陣雜音，呲…呲…，陸為民的聲音消失了………
06
那天晚上，沒有人知道，頭頂上那團電閃雷鳴的雲柱子裡到底發生了什麼。項大海，李立春還有他們身後數十名參訓人員，做夢都還會夢見哨子山尖那一道亮如雷電、絢爛如煙花的火光，它閃爍著、噴湧著，熊熊烈焰燒紅了半個天。
……
英雄，宛若一記充滿能量的符號，一旦進入腦海，便永遠無法忘記。
隨後的幾天裡，我時常感到一陣恍惚，有時，甚至會不知所措。我禁不住去想像當時陸為民在機艙裡的情景，似乎應了一句話“光影之間，亦幻亦真；真幻不二，以思其深”。
是啊，當時的陸為民確實很清楚，他的油量只能小航線穿雲著陸，別無他法。一道道閃電在他身邊肆虐，雷電太密集了，陸為民像是沖進了科幻電影中的蟲洞隧道，時空瞬間發生了轉換。飛機劇烈震動著，明暗交替的景象刺激著陸為民的神經，他緊緊握住駕駛杆，此時，這是他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突然，他眼前一陣眩暈，明晃晃的白光遮住了整個擋風玻璃。飛機轟隆一聲，儀錶盤全部失靈，陸為民意識到：自己被雷擊中了。他雙手把住駕駛杆，幸好發動機還在工作。他用盡全力穩住飛機。高度表顯示，他正在迅速下落。
隱約中，他看到腳下有點點星光。
“不，這是龍洛縣！”陸為民拼命拉升駕駛杆，身下是數十萬百姓的縣城，而身旁是高千余米的山崖………來不及猶豫了，陸為民調轉機頭，飛向哨子山。
那天，李雲霞一如既往地守在家裡，操持著手中家務活兒，等待丈夫回來。可是，她沒有等到敲門聲。李雲霞心裡多少有些沒底兒，但並未多想，只以為像往常那樣，由於天氣原因，轉場計畫推遲。時針已經指向九點，她給陸羽溫了一杯牛奶，端著走到寫字臺前。看著正在埋頭做功課的女兒，她的心裡踏實了一些。
幾個小時後，當一屢屢晨光照射進房間裡時，李雲霞等來了丈夫的噩耗。祝嚴和全體團領導來到她的家中，李雲霞先是一愣，隨即便意識到：老陸出事了！她的腦子裡“嗡”的一聲，眼前一片漆黑……柔弱的妻子當場癱倒在地上，奄奄一息。自那以後，李雲霞再也沒能重拾生活的勇氣，患上了重度精神分裂症，時常出現幻覺，只能長期在當地精神病院住院治療。
那天，一個9歲的孩子，失去了世界上最愛她的人，她的爸爸和媽媽……也許陸羽並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但她記得，那天祝嚴叔叔和田恬阿姨把她接回家，告訴她，爸爸媽媽出差了，要走很久……也就是在那天，她第一次沒有在自己家裡吃飯、做作業；第一次一個人睡覺……她很想爸爸媽媽，真的很想，想到流著眼淚睡著。
後來，她回到了湖北老家，見到了醫院裡的媽媽：她是那麼消瘦，那麼無力，渙散的眼神裡已經沒有自己的影子。從那一刻開始，陸羽再也沒有開口說話。
那天，還有一家人流淚了。當祝嚴和田恬經過陸為民的家門口時，祝嚴感到喉嚨像是被卡住了，鼻子一酸，眼淚差點流出來，而身邊的田恬早已淚流滿面。自己的兄弟、戰友就這麼走了，走得如此突然，讓他們覺得整幢家屬樓都空了。
日子也許就這麼過去了。但當祝嚴得知陸羽年邁的祖父母已經無力照顧這個精神狀態越來越糟的小孫女時，便再也坐不住了。他同妻子認真地談了一次，那次談話，讓他們做出了一個決定：把陸羽接回自己家。
經過幾番申請，小陸羽終於又回到了滇東的紅土高原。在這裡，她似乎能感受到父親的氣息。每天，當太陽從東方緩緩升起時，她便會守在窗前，凝望著院子裡的小路和遠方的藍天。她知道，總有一天爸爸會回來，而那一刻，她笑了。
07
2012年6月20日，陸羽年滿十八歲。這一天，祝嚴將一套嶄新的軍裝放在姑娘的房間，這是給陸羽的。一家人多年的期盼終於成真。而此時的田恬，像是要嫁出自己的姑娘一樣，微笑的含著眼淚把領花、肩章、臂章一絲不苟地別掛整齊。
經組織批准，陸羽特招入伍。國家沒有忘記英雄，更沒有忘記他們的親人。為了方便照顧陸羽的生活起居，組織安排她和衛生隊的小姐妹們生活在一起。平日裡，她總會和隊長養的幾隻雪白的長耳兔一起玩耍，或者穿過那條小路，來到苜蓿地裡采草摘花；有時，她還會騎車去飛行大隊轉一轉，因為，那裡住著她的守護神。
春去秋來，花謝花開。姑娘守在部隊大院已經有十幾個年頭了。是啊，這份守候，有時候很簡單，簡單得只剩下一個不變的姿勢；這份守候，有時候卻很難，因為她們要守住的東西太多太多……
窗外的雨依舊下著，又一個濕冷的冬季即將到來。而此時此刻，陸羽一定正躺在一張溫暖舒適的診療椅上，微閉雙眼，均勻的呼吸著。而就在這一吸一呼之間，她看見了日思夜想的爸爸和媽媽：他們擁抱在一起，緊緊地，再也不分開……
中國軍網微信（zgjw_81）出品
作者：王嬙
編輯：李文慧
編審：曲延濤
投稿郵箱：zgjw_81@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