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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預備役作家, 譯者, 民間公務員
仰面看烏鴉
為知識中國寫一本虛構的人物志, 向羅貝托·波拉尼奧致敬。 這些人的行跡在國師與歹徒之間,
逐漸她放棄了自己的父母另有其人的想法, 她開始想, 恐怕有另一個女孩子, 在遠方霸佔了我的人生, 我代她受這些苦, 我本該叫她的名字。
她媽媽說, 你是公廁裡撿來的, 我去郊縣,
現在她猜想劉美蘭是媽媽隨口想出來的名字——也可能媽媽又去了哪個飯館, 檢查衛生, 一瞥, 老闆娘叫劉美蘭, 就用起了這個名字。 都是隨隨便便的。 媽媽不知道隨隨便便就可以殺她。
她像鐘擺一樣長大了。 心上總有東西在捶, 有時捶出來羞恥心(我那麼髒!),
也不全是痛苦——中學時她看了電影《雙面維羅妮卡》, 那幾年裡總是做夢。 如今這個幻想她已經不大拾起了。 可是在青春期的黑夜裡, 她曾有多少次在多少年間持續地想, 這不是我的媽媽!我的媽媽在遠方, 總會來救我。 劉美蘭不大像貼了金磚的名字, 但誰又知道她賣完冬儲大白菜之後的命運呢?或許她還在那個郊縣裡受窮, 有凍瘡, 但她一定愛我愛得深, 捨不得打我, 從不譏諷。 逐漸她放棄了自己的父母另有其人的想法,
她曾覺得自己可以離開這裡, 然而她沒走遠。 化學奧林匹克競賽把她送進了首都的大學, 畢業後她留下來, 只離家四百公里。 有一回她坐在北京的房間裡, 穿著很容易掉毛的粉色馬海毛毛衣, 對著鏡子描畫自己, 打算出門時, 她想起這句話, 劉美蘭。 心像突然紮緊了口的一個袋子, 幾秒內透不過氣來。 天上下著暴雨, 幾乎砸爛這薄塑膠袋。
翻朋友圈。 驕傲的初中女生的母親這樣寫, “女兒有三種排解難過的方法:大哭一場, 去運動, 或者和媽媽談談。 ” 隨隨便便又殺了她。 她真羡慕啊, 隨後是不可遏止的生氣。
另一次心幾乎跳出來幾乎要死,
為弟弟們, 媽媽要她節儉。 她買來罐頭, 每晚下班後在社區單元樓下坐著喂流浪貓, 媽媽不會知道這些。 雨水從樹葉的間隙淅淅瀝瀝地澆下來, 她不想動, 也動不了, 大貓帶著兩隻小貓崽飛快地從她腳邊溜走躲到旁邊的轎車底下去, 不時看她, 像在納悶。 它不知道她與它同命, 流浪在人世間, 而它比她多的是成為母親的心願。 雨水打在睫毛上, 媽媽不是壞人, 但不可改變了。 她相信自己若有一點長處, 那是自己還可以改變——還可以終止這一切。 那是自己與媽媽,與爸爸,與世世代代的生長在黑暗洞窟裡而從未見過光明的祖宗相比,絕不相同的那一點。
就是這樣一天她做了決定。這是她廢棄子宮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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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自己與媽媽,與爸爸,與世世代代的生長在黑暗洞窟裡而從未見過光明的祖宗相比,絕不相同的那一點。就是這樣一天她做了決定。這是她廢棄子宮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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