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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香漫漫·秦觀的詩和電腦的詩

文/張宗子

在《讀書》雜誌上讀到韓少功的長文《當機器人成立作家協會》,談人工智慧的寫作題。 韓少功舉了一個例子,是兩首小詩:

西窗樓角聽潮聲,水上征帆一點輕。 清秋暮時煙雨遠,隻身醉夢白雲生。

西津江口月初弦,水氣昏昏上接天。 清渚白沙茫不辨,只應燈火是漁船。

二詩的文字風格和意境都很相似,一首是宋代秦觀所作,另一首則出自IBM公司的“偶得”,“一個玩詩的小軟體”。

韓少功說:“問題是,有多少人在兩首詩前能一眼分辨出‘他’和‘它’?至少,當我將其拿去某大學做測試,三十多位文學研究生,富有閱讀經驗和鑒賞能力的專才們,也多見猶疑不決抓耳撓腮。

如果我刷刷屏,讓‘偶得’君再提供幾首,混雜其中,布下迷陣,人們猜出婉約派秦大師的概率就更小。 ”

我沒有把文章一氣讀完,停下來,想自己猜一猜。 週末朋友聚會,餐後喝咖啡的時候,我把這詩拿給在座的諸位看。 全都看過之後,戴舫兄說,覺得第二首應該是機器所作,我和他的看法一樣。 之後大家發言,都覺得第二首有問題。 要說這兩首詩的語言都不錯,清清爽爽的。 七絕講究言簡意遠,這兩首都做得有章法,起結也不錯。 但既然知道其中一首是機器“創作”的,機器不是人,肯定有毛病。 於是左看右看,就看出毛病來。 主要的是“茫不辨”三字,覺得笨拙。 也有人說“水氣昏昏”不理想。

討論完畢,點開文章往下看,結果事實正相反,“有毛病”的那首卻是秦觀的大作,大家感覺比較有“人情味”的反而是“偶得”寫的。 這真是叫人情何以堪。

韓文裡提到,不僅是詩,機器寫小說也不難。 把故事梗概、情節設計、人物設計、語言風格、時代背景等限定條件輸入程式,電腦會源源不絕地吐出一部部小說,那速度絕對不是人類能比擬的。

我想,依此模式,“偶得”一日之間,輕輕鬆松做出幾十或幾百首詩,在這幾百首詩作中挑選,最終有很大概率可挑出既符合邏輯而又富有意境的一首。 在滿足各種條件的排列組合中,只要量足夠大,肯定會有符合人類情感和思維習慣的一種產生。 七絕只有四句,二十八個字,相對容易。

柯潔是世界第一圍棋高手,和一個由不懂圍棋的人組成的團隊設計的阿爾法狗對局(它是自學下棋的)。

機器不僅完勝柯潔,而且讓柯潔毫無招架之力。 設計“偶得”的人,未必自己能寫出一首像樣的近體詩,然而“偶得”的作品,比絕大多數詩詞愛好者寫得更標準,更精緻。 我不知道電腦能否寫出更複雜的詩詞,比如七律,詞中的長調,甚至看似沒有章法的古風。 如果不久後的“偶得”能寫出放在杜甫集子中都可魚目混珠的樣品,我在七律上花的十幾年功夫,就算是白費了。

如今寫舊體詩詞的人很多,然而網上和報刊書籍中所見,百分之九十以上的,語言和格律關都沒過。 等而下之的,連打油詩都談不上。 有人連起碼的平仄都搞不明白。

一個人全心全意學習,沒有十年功夫,談不到嫺熟。 身邊有名師指點,少走彎路,也得好幾年。 當然了,入手走正路,也許很快能寫出一首循規蹈矩之作,但那也不過是童蒙的描紅帖子罷了。 “偶得”的這首七絕,還真不是一般的愛好者寫得出來的。

回頭帶著成見再去琢磨,電腦所作就看出些小毛病了。 首先,“西窗樓角”,到底是在視窗還是在樓角遠眺呢?按說應該是窗前,而窗戶不會在樓角。 其次,詩中的情境是秋天的傍晚,下著雨。 在煙雨茫茫中,船帆不該用“輕”來形容。 韋應物寫雨中的船:“楚江微雨裡,建業暮鐘時。 漠漠帆來重,冥冥鳥去遲。 ”劉長卿也寫道:“正愁帆帶雨,莫望水連雲。 ”帆被雨水浸透,就變得沉重了。 最後,如果不是抄錄錯誤,“清秋暮時”這四個字,平仄不對,“秋”字應該用仄聲。

讀詩不細心真不行。

秦觀這首詩不見得多好,但層次分明:水氣昏昏,則月色不明;月色不明,清渚白沙則茫然不辨;茫然不辨,燈火才顯得鮮明。 他有一首家喻戶曉的名作:“霜落邗溝積水清,寒星無數傍船明。 菰蒲深處疑無地,忽有人家笑語聲。 ”與此思路相同,一個寫光亮,一個寫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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