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4年, 中國大地上正在進行一場運動:批林批孔。 今天, 雖然這已經成為歷史, 當事人也均作古, 但它卻一直深刻地留在我的記憶裡。 因為, 為了把批林批孔、批“投降派”的運動引向深入, 讓大家進一步認清投降派的真面目, 整理出版了供批判用的《水滸傳》這一古典文學名著。
運動發起者的用心是顯然的:宋江, 是混進革命陣營裡的投降派;他之為投降派, 他的“只反貪官、不反皇帝”的忠義思想, 是由他地主階級的出生決定的;梁山每次出征, 他都主動請纓, 是為了撈取政治資本, 架空晁蓋;每每俘獲朝廷戰將,
這些現代隱喻與政治鬥爭,
《水滸傳》的世界, 是一個令每位元男人都會血脈賁張的世界。 “大塊吃肉、大碗喝酒”的快意人生, “稱兄道弟、四海一家”的江湖道義, “犯罪英雄、殺人偉大”的強勢邏輯……讓當時還不到十歲的我這個小男人, 一下子, 回到了北宋未年, 與一群英雄、“強盜”為伍, 扮演著現實裡我永遠也不可能成為的角色:打家劫舍, 占山為王……
沉溺於《水滸傳》, 是因為《水滸傳》裡有一位文弱的帶頭大哥:宋江。 與批林批孔排練者的意願相反, 宋江, 在我心目中一直是個英雄。 他不會武功, 上不得戰場, 除“抽出解腕短刀”殺閻婆惜時有點英雄氣慨外, 永遠都是一付儒雅的形象。
沉溺於《水滸傳》, 是因為《水滸傳》裡的人物個個都有一身絕活, 都有其鮮明的性格。 對吳用這個名字最感興趣, 也許是文人的一種自嘲吧:百無一用是書生, 但他卻其實非常有用, 出謀劃策, 排兵佈陣, 每戰必勝, 真有“決勝千里之外、運籌帷幄之中”的氣慨。 最喜歡戴宗那一對傳家寶, 很多次夢裡, 都夢到自己腿上綁著它, 跳躍飄飛起伏于山野, 日行千里, 咫尺天涯, 轉瞬即到。 最佩服小李廣花榮, 因為只要他拉開弓, 就能百步穿楊, 箭鳴呼呼, 箭箭中的, 與現代的“神槍手”有何區別?還有,
但最喜歡的, 卻是武藝不是最好、一文不識、一句話不對路就抽出兩柄開山大斧的黑莽漢李逵。 也許, 李逵和林沖, 是《水滸傳》裡塑造得最為成功的兩個人物。 與林沖的武藝高強、知書識禮、曾為八十萬禁軍教頭相反,李逵,有莽力,無功夫,不識字,一直生活在生活的最底層。我喜歡李逵的孔武,直接,真誠,不曲裡拐彎,不暗通款曲,不陽奉陰違;我喜歡李逵黑黝黝的臉,滿臉蝤曲的鬍鬚,壯碩孔武的身軀,因為,我也臉黑,身壯,當時,雖然還沒有長出鬍鬚來,但卻想像著會象李逵那樣。但就是這樣一個莽漢,卻對宋江五體投地,言聽計從,在最後,喝下宋江給他的毒藥。這,也許又是《水滸傳》裡的一個暗喻:文化,代表文化的宋江,讓缺失文化的李逵感受到了文化的魅力,自然而然地傾心于文化;而文化,卻也戕害著沒有被文化侵染過的自然純潔的生命,甚至很虛偽陰險地毒殺著這些生命。
沉溺於《水滸傳》,是因為《水滸傳》是一個純粹的男人世界。在我當時小男人的心目中,男人,才是世界永恆的主題,才是世界永遠的主人,而《水滸傳》給我提供了經典的樣本與典範。在《水滸傳》裡,幾乎沒有女人的位置。多數女人,都是“禍水”,宋江的妻子、武大的老婆、楊雄的內人、盧俊義的堂客,都是背叛、謀害丈夫的高手,都是好漢們殺剮、作者譴責的對象;就連林沖的夫人,也因漂亮給林沖惹禍,讓八十萬禁軍教頭淪為階下囚。當然,也有一個中性的女人:李師師,在《水滸傳》裡,這位名妓,竟然有些喜歡浪子燕青,竟然能為梁山好漢的招安出力。還有一些女人,雖是女人,卻幾乎沒有女人的特徵,他們不但和男人一樣躍馬奔殺於戰場,而且連自己的名字都沒有,有的只是一個“從父”、“從夫”的姓(一丈青扈三娘,母夜叉孫二娘)。
沉溺於《水滸傳》,是因為《水滸傳》讓我產生許多不著邊際卻又鮮豔無比的幻想。被人欺負時,我就照著《水滸傳》裡的情節設計出復仇計畫:月黑風高夜,身著夜行衣,手持雙刀,潛入仇人房裡,一刀下去,報仇雪恨,然後在牆上沾血大書“殺人者,**也”,多麼痛快。見到打架出眾、身強體壯而與我相善者,我就幻想著與他歃血為盟,焚香結拜,成為“有福共用、有難同當”的異姓兄弟。我幻想:自己萬夫不擋,日行千里,箭無虛發,良策迭出;我幻想:自己不僅僅能在梁山占一席之地,排到“天星”裡面,最好能取代宋江,成為帶頭大哥;我幻想:我與梁山好漢們,永遠呆在梁山,打家劫舍,攻州占郡,隨心所欲,為所欲為……沉溺於《水滸傳》,是因為《水滸傳》悲劇性的結局讓我耿耿於懷。當看到梁山好漢們在征方臘的途中,一個個凋零身死,當看到征方臘回師後,僅有的幾個人被朝廷排擠毒害,當看到“宋公明神聚蓼兒窪”,梁山英雄一個也不得善終時,我總有許多的想像:如果當初不招安,多好;如果招了安,朝裡卻沒有奸臣,多好;如果即使有奸臣,而徽宗皇帝卻能明察秋毫,多好;如果梁山好漢們一個個都能頤享天年,盡善而終,多好……
很多年後,我才知道,象《水滸傳》裡的英雄們那樣快意恩仇、任意殺伐,隨意決定他人生死,是不可能,也不應該的。
很多年後,我才知道,維護社會公平與正義的,不是英雄的行為,而是法律的規範。只有沒有法律的人治時代,才會產生《水滸傳》的英雄,才會有《水滸傳》這樣的小說流傳。而當法律健全了,亦或法律雖不健全卻用法律的名義治國時,《水滸傳》裡的英雄們,必然淪落罪犯。
很奇怪,雖然知道這些,但我卻依然時時想起《水滸傳》,想起書裡的英雄們,有些時候甚至希望自己就是一個那樣的英雄。
文:莫雨
與林沖的武藝高強、知書識禮、曾為八十萬禁軍教頭相反,李逵,有莽力,無功夫,不識字,一直生活在生活的最底層。我喜歡李逵的孔武,直接,真誠,不曲裡拐彎,不暗通款曲,不陽奉陰違;我喜歡李逵黑黝黝的臉,滿臉蝤曲的鬍鬚,壯碩孔武的身軀,因為,我也臉黑,身壯,當時,雖然還沒有長出鬍鬚來,但卻想像著會象李逵那樣。但就是這樣一個莽漢,卻對宋江五體投地,言聽計從,在最後,喝下宋江給他的毒藥。這,也許又是《水滸傳》裡的一個暗喻:文化,代表文化的宋江,讓缺失文化的李逵感受到了文化的魅力,自然而然地傾心于文化;而文化,卻也戕害著沒有被文化侵染過的自然純潔的生命,甚至很虛偽陰險地毒殺著這些生命。沉溺於《水滸傳》,是因為《水滸傳》是一個純粹的男人世界。在我當時小男人的心目中,男人,才是世界永恆的主題,才是世界永遠的主人,而《水滸傳》給我提供了經典的樣本與典範。在《水滸傳》裡,幾乎沒有女人的位置。多數女人,都是“禍水”,宋江的妻子、武大的老婆、楊雄的內人、盧俊義的堂客,都是背叛、謀害丈夫的高手,都是好漢們殺剮、作者譴責的對象;就連林沖的夫人,也因漂亮給林沖惹禍,讓八十萬禁軍教頭淪為階下囚。當然,也有一個中性的女人:李師師,在《水滸傳》裡,這位名妓,竟然有些喜歡浪子燕青,竟然能為梁山好漢的招安出力。還有一些女人,雖是女人,卻幾乎沒有女人的特徵,他們不但和男人一樣躍馬奔殺於戰場,而且連自己的名字都沒有,有的只是一個“從父”、“從夫”的姓(一丈青扈三娘,母夜叉孫二娘)。
沉溺於《水滸傳》,是因為《水滸傳》讓我產生許多不著邊際卻又鮮豔無比的幻想。被人欺負時,我就照著《水滸傳》裡的情節設計出復仇計畫:月黑風高夜,身著夜行衣,手持雙刀,潛入仇人房裡,一刀下去,報仇雪恨,然後在牆上沾血大書“殺人者,**也”,多麼痛快。見到打架出眾、身強體壯而與我相善者,我就幻想著與他歃血為盟,焚香結拜,成為“有福共用、有難同當”的異姓兄弟。我幻想:自己萬夫不擋,日行千里,箭無虛發,良策迭出;我幻想:自己不僅僅能在梁山占一席之地,排到“天星”裡面,最好能取代宋江,成為帶頭大哥;我幻想:我與梁山好漢們,永遠呆在梁山,打家劫舍,攻州占郡,隨心所欲,為所欲為……沉溺於《水滸傳》,是因為《水滸傳》悲劇性的結局讓我耿耿於懷。當看到梁山好漢們在征方臘的途中,一個個凋零身死,當看到征方臘回師後,僅有的幾個人被朝廷排擠毒害,當看到“宋公明神聚蓼兒窪”,梁山英雄一個也不得善終時,我總有許多的想像:如果當初不招安,多好;如果招了安,朝裡卻沒有奸臣,多好;如果即使有奸臣,而徽宗皇帝卻能明察秋毫,多好;如果梁山好漢們一個個都能頤享天年,盡善而終,多好……
很多年後,我才知道,象《水滸傳》裡的英雄們那樣快意恩仇、任意殺伐,隨意決定他人生死,是不可能,也不應該的。
很多年後,我才知道,維護社會公平與正義的,不是英雄的行為,而是法律的規範。只有沒有法律的人治時代,才會產生《水滸傳》的英雄,才會有《水滸傳》這樣的小說流傳。而當法律健全了,亦或法律雖不健全卻用法律的名義治國時,《水滸傳》裡的英雄們,必然淪落罪犯。
很奇怪,雖然知道這些,但我卻依然時時想起《水滸傳》,想起書裡的英雄們,有些時候甚至希望自己就是一個那樣的英雄。
文:莫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