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堅
毛澤覃曾短暫擔任福建省委秘書長，
犧牲後據國民黨《中央日報》、江西《民報》等媒體報導，
遺體被拉到瑞金縣城示眾，
後不知所終。
建國初期，
當地政府在毛澤覃犧牲地原瑞金縣安治前公社（現為澤覃鄉）修建了毛澤覃的墳墓。
但越來越多的證據說明，
這只是一座空墳。
毛澤覃的遺體究竟下落何處？時隔70多年，
筆者為還原歷史真相，
深入毛澤覃轉戰和犧牲地，
尋訪親歷者、查找歷史檔案、採訪黨史專家，
終於揭開了毛澤覃犧牲後遺體埋葬地之謎。
烈士塚竟是空墳
瑞金市革命烈士紀念廣場上聳立著子彈造型的工農紅軍烈士紀念碑， 曾任福建省委秘書長的毛澤覃銅像座落在瑞金革命烈士紀念館的右前方。
青松掩映的毛澤覃銅像一身戎裝，
出師未捷身先死， 常使英雄淚沾巾。 29歲， 風華正茂的年齡， 毛澤覃把自己光輝短暫的一生獻給了中國革命的偉大事業。 然而， 每每到此瞻仰烈士雕像、緬懷毛澤覃的人們， 禁不住從心裡發問：“毛澤覃的遺體究竟埋葬在哪裡呢？”
在當地朋友的介紹下， 筆者來到今天的瑞金市澤覃鄉澤覃村。 在村中一處山坳裡， 赫然而見一座毛澤覃烈士的“墳墓”， 墳前一側是一座紀念亭， 紀念亭前是一個水泥坪場。
筆者見到了傳說中一直為毛澤覃烈士守墓的老阿婆張桂清。 可惜的是， 老阿婆完全喪失了聽力， 無法與我們交流。 而由老人的兒子轉述的故事， 又讓我生出種種疑問。 如果說毛澤覃的遺體真的埋藏在此， 那麼我從其他管道獲得的資訊又怎麼能成立呢？
毛澤覃犧牲始末
不妨回溯一下歷史。
據瑞金市黨史部門提供的資料， 遵義會議後不久， 毛澤覃根據中央分局的統一安排， 率領一部前往長汀四都區， 與福建省委書記萬永誠、軍區司令員龍騰雲率領的隊伍會合整編， 成立新的閩贛邊界軍區領導機構， 毛澤覃是軍區的領導成員。
4月上旬，部隊在長汀縣臘口西分水坳被敵人包圍，萬永誠、龍騰雲率領大部分隊伍向東突圍，毛澤覃率領一部分隊伍擔任掩護，然後向西突圍。萬永誠、龍騰雲突圍後，第二天在武平縣梅子壩又被敵人包圍，部隊被打散，萬、龍二位同志在戰鬥中犧牲。毛澤覃率領一部分隊伍完成掩護任務後，突出重圍，到達田心，不料又遭敵伏擊，隊伍被打散。他迅速收集部分被打散的戰士，擺脫尾追敵人，經過艱苦轉戰，來到長汀和瑞金邊界的大山之中。
1935年4月25日，毛澤覃率領遊擊隊來到瑞金縣黃鱔口附近一個名叫“紅林”的大山之中。這天傍晚，他們來到黃田坑，在老鄉的幫助下，來到一個紙槽裡過夜。深夜，毛澤覃把一個姓楊的戰士叫到跟前，指示他說：“你到杉背坑去找陶古遊擊隊，請他們明天到這兒來，一起攻打國民黨的黎子崗炮樓，我們從那兒沖出去”。清晨，他又叫醒一個姓何的戰士，派他出去偵查敵情。這時，敵毛炳文部24師湯糰某部，在排長兼便衣隊長秦坤的帶領下，路過這裡，發現草叢裡躺著一個人，立即圍攏上去。那個姓何的戰士不及鳴槍報警就當了敵人的俘虜，供出在紙槽小屋裡還有十幾個人，十幾條槍，其中有一個姓毛的司令。
敵人很快就包圍了紙槽。聽到槍聲，毛澤覃立即命令突圍，他擔任掩護。激戰中，一顆子彈穿進毛澤覃的前胸。毛澤覃犧牲後，敵人從他的身上搜出了染血的毛澤東和朱德的照片，還有入黨證。
筆者曾專程向中央蘇區（閩西）歷史博物館原館長林煥珍請教，林煥珍告訴筆者，上個世紀80年代初，他在上杭縣才溪鄉紀念館任館長時，曾參與了湖南省委宣傳部調查組對何姓哨兵的調查。
毛澤覃犧牲前後，由於其毛澤東胞弟的特殊身份，國民黨的媒體競相報導。1935年4月10日的國民黨《中央日報》載：
中央社南昌十三日電 偽福建軍區司令龍騰雲、偽中央兼軍區政區（委）萬永誠、偽軍區宣傳部長章永阿、偽第二縱隊司令吳楚雲，率特務隊數十人，藏匿梅子壩大山中。十日晚被我陶師唐團包圍，將其全部消滅，龍萬吳三匪，當場擊斃，章匪受傷已俘獲，並俘匪官兵三十三名，奪獲手提機槍等多件。又電，前據杏坊射鬥官豐等處之偽福建軍區龍騰雲所部及七一團殘餘之一營，經我陶師連日進剿，分竄於臘口及亭頭一帶，九日該殘股約三四百人，槍二百余支，由龍騰雲萬永誠毛澤覃等率領，在分水凹（臘口西）複被該師擊潰，龍萬率一部向臘口方向竄逃，毛率一部向西竄，在田心附近，被我痛擊，俘四十餘，獲輕機槍手扣槍各一，步馬槍二十八支，毛匪脫落。
1935年4月30日的國民黨《中央日報》載：
中央社南昌二十九日電 軍息 偽中央軍區所屬之偽師長毛澤覃（毛澤東之胞弟）前因我軍積極搜剿，乃率領殘部竄匿瑞金東之黃蟮口東北大山中。一月二十六日經我毛炳文部二十四師湯糰在該處搜獲，該匪頑抗拒捕，遂為我擊斃，同時並斃偽政委以下十余名，獲槍十余支，生擒匪眾多名。據供與我抗拒已被擊斃之匪首確系毛匪屍身，現已抬至瑞金城內，民眾無不稱快。又訊，二十四師湯糰廿六日擊斃偽師長毛澤覃，在屍身搜獲匪首朱毛之照片，並中南銀行鈔票洋數十元，屍身抬至瑞金……
相同內容的新聞在國民黨江西省的《民國日報》同日版面上也有報導。這些報導對我紅軍領導人極盡攻擊誣衊之詞，因為記述的時間、地點、人物、事件等可供歷史研究參考，所以也被黨史工作人員延用，如福建省級機關和部隊被包圍的地點武平梅子壩山區，福建省委及福建軍區主要領導人萬永誠、龍騰雲、吳楚雲等人殉難地點長汀臘口分水凹，以及萬永誠、龍騰雲和毛澤覃分路突圍，毛澤覃最後在瑞金步權村黃狗窩犧牲，證明是可靠的。
親歷者揭秘毛澤覃遺體長眠處
然而，毛澤覃的身後事卻留下了一個謎。毛澤覃犧牲後，被國民黨軍隊抬到瑞金縣城，此後的情況究竟如何？毛澤覃的遺骨最後葬在何處？筆者為此兩次赴瑞金採訪，在瑞金市原黨史辦副主任劉良和當地熱心跟蹤毛澤覃死後真相的周道碌等人協助下，尋訪到了許多新的歷史線索和目擊證人。花甲之年的周道碌是瑞金市僑聯委員、退休機電工程師，作為土生土長的瑞金人，一直非常關注毛澤覃烈士的紀念活動。
“我曾在市檔案館查閱了1962年毛澤覃犧牲情況調查專案組的報告資料，感到有明顯的問題。隨後又查閱了江西省公安廳三處拍攝的國民黨《中央日報》和偽江西省的《民報》《民國日報》，有關毛澤覃犧牲情況報導的照片資料，更加感覺到兩者的不符之處。隨後又開始實地調查，我專程去了毛澤覃犧牲地步權村江下小組好幾趟，走訪了很多當事人，拍攝了很多音像資料。沿著毛澤覃的戰鬥足跡，我去過汀瑞遊擊隊的駐地九寨村，還有汀瑞遊擊隊黨支部駐地、軍火庫、哨所等地方，隨著採訪的深入，我心裡的疑惑也越來越大。毛澤覃的遺體到底是不是埋在澤覃村？我的回答是否定的。依據是什麼？我有物證和人證，物證就是國民黨的報紙報導。毛澤覃犧牲前，蔣介石的行轅設在南昌，留在中央蘇區堅持鬥爭的党和紅軍高級領導幹部被俘後，都要驗明正身，論功行賞，這是國民黨軍隊的一個必然程式。人證呢，等會我帶你去採訪幾個健在的當事人你就明白了。我之前已經多次採訪過一些當事人，留下了音像資料，還專門聘請了瑞金市的高級律師曲延舜作公證人，一起和我採訪、做筆錄。我可以坦然地說，我們雖然不是黨史工作者，但我們是帶著對歷史負責的態度來做這件事的，目的就是為了還原歷史真相，告慰烈士英靈。
“我通過查閱瑞金地方史料，瞭解到歷史上曾經有一個香火鼎盛的東山寺建於竹山下村，距離東山寺不遠就是一片埋葬去世和尚的墳堆，當地人叫和尚墓堆。隨後我就前往尋訪知情者，幾經波折，最後我的話還是打動了他們，瑞金老百姓對毛澤覃很有感情，我一句話‘要對得起毛澤覃烈士的英魂’，讓眾多的知情人和親歷者都認同。”
老周邊說邊把我帶到了竹山下，在一座贛南舊式老屋裡，89歲的李有娣老人正在和兒孫們做家務。說起毛澤覃的事，老人的第一句話就是：
“事實總歸是事實，我們這些人說話是負責任的，沒有的事我們不能瞎編。我是1921年12月29日出生的，紅軍北上的時候我十二、三歲，我是打小抱給楊家做童養媳的。我的養父楊遠懋早年有參加革命，後來在竹山下開了一家米店，幫人礱谷鐓米換些零錢謀生。楊家賺錢不多，但是樂善好施，在本地有點名聲。
“那一年春上的一天下午，我們在村裡看到國民黨的兵抬來了一具屍體，放在我們楊家祠堂前面的石獅子腳下。聽說共產黨的大官被國民黨打死了，大家都圍上來看，我也跟著去了遠遠地看。那具屍體看上去人很高大，穿的是和我們群眾一樣的粗布衫。國民黨團長歐陽江的指揮部就紮在我們楊家祠堂。 到了晚上，歐陽江下命令要在祠堂把屍體割頭。這下子全村人不答應了。
“我們楊氏一族的所有人都出來了，和歐陽江說不能在祠堂割人頭，歐陽江住在我們這裡，平時也得了我們不少方便，加上宗族勢力出來說話，他就沒說什麼。大家就把屍體抬到祠堂對面的和尚墓堆。國民黨兵就在那裡把屍體的人頭割下來了，掛在雙清橋南頭的大榕樹上，具體哪個位置我就不清楚了。
“到了晚上，我的養父遠懋和他兩個兄弟商量，說這個死掉的共產黨大官是毛澤東的親弟弟毛澤覃。他為了革命把生命都給我們了，我們應該想辦法買副棺材把他好好埋葬。三兄弟商量好了，三更半夜的時候就到雙清橋的大榕樹下，偷偷把毛澤覃的頭顱取下來了。第二天，三兄弟出錢叫人買了一副棺材，請了兩個人把毛澤覃的完屍埋在和尚墓堆。大體情況就是這樣。我的養父做小生意，紅軍時期幫紅軍，國民黨回來後，歐陽江的團部紮在我們祠堂，他和歐陽江的關係也不錯。這些事情，他們三兄弟是冒著生命危險做的，弄不好是要被殺頭的啊。還好他和歐陽江關係不錯，紅白都吃得開，歐陽江也就睜一眼閉一眼。利用這層關係，我養父也保釋了不少被俘的紅軍遊擊隊員。”
從李有娣家出來，楊遠懋的孫子楊和球和侄孫楊和均指著離家50米遠的一所學校告訴我們，學校所在的位置就是原來東山寺的舊址，文革時期連帶和尚墓堆全部在平整土地時被毀，毛澤覃的遺骨最終也沒有倖免於難，令人痛心。隨後，我們來到楊家祖祠，找到世居於此的楊遠瑞老人，毛澤覃的屍體抬來時，他也是見證人之一。老人告訴我們：
“瑞金的國民黨歐陽江團剿匪指揮部就紮在這裡。毛澤覃的屍體抬來的時候，我記得是下午時分，國民黨用竹床子抬來的，就放在石獅子邊上。我當時十三、四歲，記得事了。當時，白軍本來要在祠堂門口割毛澤覃的頭，群眾不答應。歐陽江知道我們當地的風俗，後來就叫兵抬到和尚墓堆去了。割下的頭顱掛在雙清橋的榕樹上，很殘忍的。”
老人說起這件事時，心情十分沉重。他告訴我們，住在附近的曾帶秀子也是見證人，或許她還會有其他更多的回憶。我們來到曾帶秀子老人家裡時，老人正在休息，聽說我們來打聽毛澤覃的事，老人坐穩了身子，竟然長長歎了一口氣：
“毛澤覃可憐啊，高高大大蠻漂亮的一個人，竟然被白狗子割了頭遊街示眾。那個割他頭顱的人叫方貴山，這個短命鬼不得好死呀。方貴山是我們本地下路頭人，他的母親很早就死了，他的父親小名叫黃田螺。方貴山殺了很多人，最後自己也被殺掉了，一個後人都沒留下來，老天有報應啊。
“毛澤覃被抬到竹山下，國民黨開了大會，逼大家舉手喊反動口號，不喊還不行。好在開米店的遠森老闆三家人出了棺材，遠森老闆心腸好，他的店就開在雙清橋的大榕樹下，是他請人埋的毛澤覃，其中一個姓劉，叫什麼名我不記得了。毛澤覃穿的是灰色的布衫，沒有穿軍裝。我聽講政府現在要給毛澤覃做墓，做在沙洲壩，不知道墓做好了沒有？”
雙目失明的96歲老人，竟然清清楚楚地記得毛澤覃的長相身高，當著我們的面咒駡劊子手，可見毛澤覃在老人心底的烙印。更讓人感動的是，老人還非常關心為毛澤覃修墓的事，也不知道她是從哪裡聽來的消息。周道碌欣喜地對我說，你真有運氣，我來採訪老人家五、六次了，她一直都沒提到毀壞毛澤覃遺體的兇手，今天竟然說出了劊子手的姓名。這又增加了一個有力的證據。筆者在竹山下採訪期間，隨意詢問了一些當地各個年齡段的群眾，年輕的幾代聽親歷此事的老人們口耳相傳，大家都對毛澤覃遺體埋在此地的事實表示認可。老周頗有感慨地說，我們用事實說話，歷史的真相終歸要大白於天下的。
周道碌帶著我們來到雙清橋，告訴我們：“雙清柳渡”是瑞金古代八大風景之一。眼下，有關部門正在重修這座人文古橋，他希望能在橋頭建一座毛澤覃烈士紀念亭，讓後人能在這裡緬懷先烈寄託哀思。看到雙清橋功德碑上的一副對聯：“積德芝蘭茂，性善嗣孫榮。”善良淳樸的楊氏兄弟和眾多的竹山下人冒著生命危險搶下毛澤覃的遺體，並出資買棺掩埋了烈士，“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楊家兄弟冒死搶救並埋葬毛澤覃的遺體，看似平凡的舉動卻蘊含了我們民族傳統的美德與品格，更可見當年蘇區群眾對党和軍隊領導人的愛戴之情。今天的楊家後人並沒有因為先人的功德去向政府邀功請賞，他們仍舊平平淡淡地生活勞作，只是在毛澤覃的身後事發生違背歷史的宣傳時，他們才發出了真實的聲音，這也僅僅是為了讓真相公諸于世。
4月上旬，部隊在長汀縣臘口西分水坳被敵人包圍，萬永誠、龍騰雲率領大部分隊伍向東突圍，毛澤覃率領一部分隊伍擔任掩護，然後向西突圍。萬永誠、龍騰雲突圍後，第二天在武平縣梅子壩又被敵人包圍，部隊被打散，萬、龍二位同志在戰鬥中犧牲。毛澤覃率領一部分隊伍完成掩護任務後，突出重圍，到達田心，不料又遭敵伏擊，隊伍被打散。他迅速收集部分被打散的戰士，擺脫尾追敵人，經過艱苦轉戰，來到長汀和瑞金邊界的大山之中。
1935年4月25日，毛澤覃率領遊擊隊來到瑞金縣黃鱔口附近一個名叫“紅林”的大山之中。這天傍晚，他們來到黃田坑，在老鄉的幫助下，來到一個紙槽裡過夜。深夜，毛澤覃把一個姓楊的戰士叫到跟前，指示他說：“你到杉背坑去找陶古遊擊隊，請他們明天到這兒來，一起攻打國民黨的黎子崗炮樓，我們從那兒沖出去”。清晨，他又叫醒一個姓何的戰士，派他出去偵查敵情。這時，敵毛炳文部24師湯糰某部，在排長兼便衣隊長秦坤的帶領下，路過這裡，發現草叢裡躺著一個人，立即圍攏上去。那個姓何的戰士不及鳴槍報警就當了敵人的俘虜，供出在紙槽小屋裡還有十幾個人，十幾條槍，其中有一個姓毛的司令。
敵人很快就包圍了紙槽。聽到槍聲，毛澤覃立即命令突圍，他擔任掩護。激戰中，一顆子彈穿進毛澤覃的前胸。毛澤覃犧牲後，敵人從他的身上搜出了染血的毛澤東和朱德的照片，還有入黨證。
筆者曾專程向中央蘇區（閩西）歷史博物館原館長林煥珍請教，林煥珍告訴筆者，上個世紀80年代初，他在上杭縣才溪鄉紀念館任館長時，曾參與了湖南省委宣傳部調查組對何姓哨兵的調查。
毛澤覃犧牲前後，由於其毛澤東胞弟的特殊身份，國民黨的媒體競相報導。1935年4月10日的國民黨《中央日報》載：
中央社南昌十三日電 偽福建軍區司令龍騰雲、偽中央兼軍區政區（委）萬永誠、偽軍區宣傳部長章永阿、偽第二縱隊司令吳楚雲，率特務隊數十人，藏匿梅子壩大山中。十日晚被我陶師唐團包圍，將其全部消滅，龍萬吳三匪，當場擊斃，章匪受傷已俘獲，並俘匪官兵三十三名，奪獲手提機槍等多件。又電，前據杏坊射鬥官豐等處之偽福建軍區龍騰雲所部及七一團殘餘之一營，經我陶師連日進剿，分竄於臘口及亭頭一帶，九日該殘股約三四百人，槍二百余支，由龍騰雲萬永誠毛澤覃等率領，在分水凹（臘口西）複被該師擊潰，龍萬率一部向臘口方向竄逃，毛率一部向西竄，在田心附近，被我痛擊，俘四十餘，獲輕機槍手扣槍各一，步馬槍二十八支，毛匪脫落。
1935年4月30日的國民黨《中央日報》載：
中央社南昌二十九日電 軍息 偽中央軍區所屬之偽師長毛澤覃（毛澤東之胞弟）前因我軍積極搜剿，乃率領殘部竄匿瑞金東之黃蟮口東北大山中。一月二十六日經我毛炳文部二十四師湯糰在該處搜獲，該匪頑抗拒捕，遂為我擊斃，同時並斃偽政委以下十余名，獲槍十余支，生擒匪眾多名。據供與我抗拒已被擊斃之匪首確系毛匪屍身，現已抬至瑞金城內，民眾無不稱快。又訊，二十四師湯糰廿六日擊斃偽師長毛澤覃，在屍身搜獲匪首朱毛之照片，並中南銀行鈔票洋數十元，屍身抬至瑞金……
相同內容的新聞在國民黨江西省的《民國日報》同日版面上也有報導。這些報導對我紅軍領導人極盡攻擊誣衊之詞，因為記述的時間、地點、人物、事件等可供歷史研究參考，所以也被黨史工作人員延用，如福建省級機關和部隊被包圍的地點武平梅子壩山區，福建省委及福建軍區主要領導人萬永誠、龍騰雲、吳楚雲等人殉難地點長汀臘口分水凹，以及萬永誠、龍騰雲和毛澤覃分路突圍，毛澤覃最後在瑞金步權村黃狗窩犧牲，證明是可靠的。
親歷者揭秘毛澤覃遺體長眠處
然而，毛澤覃的身後事卻留下了一個謎。毛澤覃犧牲後，被國民黨軍隊抬到瑞金縣城，此後的情況究竟如何？毛澤覃的遺骨最後葬在何處？筆者為此兩次赴瑞金採訪，在瑞金市原黨史辦副主任劉良和當地熱心跟蹤毛澤覃死後真相的周道碌等人協助下，尋訪到了許多新的歷史線索和目擊證人。花甲之年的周道碌是瑞金市僑聯委員、退休機電工程師，作為土生土長的瑞金人，一直非常關注毛澤覃烈士的紀念活動。
“我曾在市檔案館查閱了1962年毛澤覃犧牲情況調查專案組的報告資料，感到有明顯的問題。隨後又查閱了江西省公安廳三處拍攝的國民黨《中央日報》和偽江西省的《民報》《民國日報》，有關毛澤覃犧牲情況報導的照片資料，更加感覺到兩者的不符之處。隨後又開始實地調查，我專程去了毛澤覃犧牲地步權村江下小組好幾趟，走訪了很多當事人，拍攝了很多音像資料。沿著毛澤覃的戰鬥足跡，我去過汀瑞遊擊隊的駐地九寨村，還有汀瑞遊擊隊黨支部駐地、軍火庫、哨所等地方，隨著採訪的深入，我心裡的疑惑也越來越大。毛澤覃的遺體到底是不是埋在澤覃村？我的回答是否定的。依據是什麼？我有物證和人證，物證就是國民黨的報紙報導。毛澤覃犧牲前，蔣介石的行轅設在南昌，留在中央蘇區堅持鬥爭的党和紅軍高級領導幹部被俘後，都要驗明正身，論功行賞，這是國民黨軍隊的一個必然程式。人證呢，等會我帶你去採訪幾個健在的當事人你就明白了。我之前已經多次採訪過一些當事人，留下了音像資料，還專門聘請了瑞金市的高級律師曲延舜作公證人，一起和我採訪、做筆錄。我可以坦然地說，我們雖然不是黨史工作者，但我們是帶著對歷史負責的態度來做這件事的，目的就是為了還原歷史真相，告慰烈士英靈。
“我通過查閱瑞金地方史料，瞭解到歷史上曾經有一個香火鼎盛的東山寺建於竹山下村，距離東山寺不遠就是一片埋葬去世和尚的墳堆，當地人叫和尚墓堆。隨後我就前往尋訪知情者，幾經波折，最後我的話還是打動了他們，瑞金老百姓對毛澤覃很有感情，我一句話‘要對得起毛澤覃烈士的英魂’，讓眾多的知情人和親歷者都認同。”
老周邊說邊把我帶到了竹山下，在一座贛南舊式老屋裡，89歲的李有娣老人正在和兒孫們做家務。說起毛澤覃的事，老人的第一句話就是：
“事實總歸是事實，我們這些人說話是負責任的，沒有的事我們不能瞎編。我是1921年12月29日出生的，紅軍北上的時候我十二、三歲，我是打小抱給楊家做童養媳的。我的養父楊遠懋早年有參加革命，後來在竹山下開了一家米店，幫人礱谷鐓米換些零錢謀生。楊家賺錢不多，但是樂善好施，在本地有點名聲。
“那一年春上的一天下午，我們在村裡看到國民黨的兵抬來了一具屍體，放在我們楊家祠堂前面的石獅子腳下。聽說共產黨的大官被國民黨打死了，大家都圍上來看，我也跟著去了遠遠地看。那具屍體看上去人很高大，穿的是和我們群眾一樣的粗布衫。國民黨團長歐陽江的指揮部就紮在我們楊家祠堂。 到了晚上，歐陽江下命令要在祠堂把屍體割頭。這下子全村人不答應了。
“我們楊氏一族的所有人都出來了，和歐陽江說不能在祠堂割人頭，歐陽江住在我們這裡，平時也得了我們不少方便，加上宗族勢力出來說話，他就沒說什麼。大家就把屍體抬到祠堂對面的和尚墓堆。國民黨兵就在那裡把屍體的人頭割下來了，掛在雙清橋南頭的大榕樹上，具體哪個位置我就不清楚了。
“到了晚上，我的養父遠懋和他兩個兄弟商量，說這個死掉的共產黨大官是毛澤東的親弟弟毛澤覃。他為了革命把生命都給我們了，我們應該想辦法買副棺材把他好好埋葬。三兄弟商量好了，三更半夜的時候就到雙清橋的大榕樹下，偷偷把毛澤覃的頭顱取下來了。第二天，三兄弟出錢叫人買了一副棺材，請了兩個人把毛澤覃的完屍埋在和尚墓堆。大體情況就是這樣。我的養父做小生意，紅軍時期幫紅軍，國民黨回來後，歐陽江的團部紮在我們祠堂，他和歐陽江的關係也不錯。這些事情，他們三兄弟是冒著生命危險做的，弄不好是要被殺頭的啊。還好他和歐陽江關係不錯，紅白都吃得開，歐陽江也就睜一眼閉一眼。利用這層關係，我養父也保釋了不少被俘的紅軍遊擊隊員。”
從李有娣家出來，楊遠懋的孫子楊和球和侄孫楊和均指著離家50米遠的一所學校告訴我們，學校所在的位置就是原來東山寺的舊址，文革時期連帶和尚墓堆全部在平整土地時被毀，毛澤覃的遺骨最終也沒有倖免於難，令人痛心。隨後，我們來到楊家祖祠，找到世居於此的楊遠瑞老人，毛澤覃的屍體抬來時，他也是見證人之一。老人告訴我們：
“瑞金的國民黨歐陽江團剿匪指揮部就紮在這裡。毛澤覃的屍體抬來的時候，我記得是下午時分，國民黨用竹床子抬來的，就放在石獅子邊上。我當時十三、四歲，記得事了。當時，白軍本來要在祠堂門口割毛澤覃的頭，群眾不答應。歐陽江知道我們當地的風俗，後來就叫兵抬到和尚墓堆去了。割下的頭顱掛在雙清橋的榕樹上，很殘忍的。”
老人說起這件事時，心情十分沉重。他告訴我們，住在附近的曾帶秀子也是見證人，或許她還會有其他更多的回憶。我們來到曾帶秀子老人家裡時，老人正在休息，聽說我們來打聽毛澤覃的事，老人坐穩了身子，竟然長長歎了一口氣：
“毛澤覃可憐啊，高高大大蠻漂亮的一個人，竟然被白狗子割了頭遊街示眾。那個割他頭顱的人叫方貴山，這個短命鬼不得好死呀。方貴山是我們本地下路頭人，他的母親很早就死了，他的父親小名叫黃田螺。方貴山殺了很多人，最後自己也被殺掉了，一個後人都沒留下來，老天有報應啊。
“毛澤覃被抬到竹山下，國民黨開了大會，逼大家舉手喊反動口號，不喊還不行。好在開米店的遠森老闆三家人出了棺材，遠森老闆心腸好，他的店就開在雙清橋的大榕樹下，是他請人埋的毛澤覃，其中一個姓劉，叫什麼名我不記得了。毛澤覃穿的是灰色的布衫，沒有穿軍裝。我聽講政府現在要給毛澤覃做墓，做在沙洲壩，不知道墓做好了沒有？”
雙目失明的96歲老人，竟然清清楚楚地記得毛澤覃的長相身高，當著我們的面咒駡劊子手，可見毛澤覃在老人心底的烙印。更讓人感動的是，老人還非常關心為毛澤覃修墓的事，也不知道她是從哪裡聽來的消息。周道碌欣喜地對我說，你真有運氣，我來採訪老人家五、六次了，她一直都沒提到毀壞毛澤覃遺體的兇手，今天竟然說出了劊子手的姓名。這又增加了一個有力的證據。筆者在竹山下採訪期間，隨意詢問了一些當地各個年齡段的群眾，年輕的幾代聽親歷此事的老人們口耳相傳，大家都對毛澤覃遺體埋在此地的事實表示認可。老周頗有感慨地說，我們用事實說話，歷史的真相終歸要大白於天下的。
周道碌帶著我們來到雙清橋，告訴我們：“雙清柳渡”是瑞金古代八大風景之一。眼下，有關部門正在重修這座人文古橋，他希望能在橋頭建一座毛澤覃烈士紀念亭，讓後人能在這裡緬懷先烈寄託哀思。看到雙清橋功德碑上的一副對聯：“積德芝蘭茂，性善嗣孫榮。”善良淳樸的楊氏兄弟和眾多的竹山下人冒著生命危險搶下毛澤覃的遺體，並出資買棺掩埋了烈士，“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楊家兄弟冒死搶救並埋葬毛澤覃的遺體，看似平凡的舉動卻蘊含了我們民族傳統的美德與品格，更可見當年蘇區群眾對党和軍隊領導人的愛戴之情。今天的楊家後人並沒有因為先人的功德去向政府邀功請賞，他們仍舊平平淡淡地生活勞作，只是在毛澤覃的身後事發生違背歷史的宣傳時，他們才發出了真實的聲音，這也僅僅是為了讓真相公諸于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