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週末|戰爭與革命中的西南聯大:從長沙到昆明

1937年9月10日, 國民政府教育部頒佈命令:北大、清華、南開和中央研究院, 整體南遷, 先到長沙, 成立長沙臨時大學。

11月13日南京陷落, 戰事緊逼長沙, 遂決定再遷昆明。

1938年12月1日, 西南聯合大學歷盡劫難, 終於開學。 從此開始了抗戰及革命長達9年的輝煌歷程。

戰爭與革命中的西南聯大:從長沙到昆明

根據官方的資料, 從長沙到昆明的陸路距離是1,033.7英里(1,663.6公里), 其中八百多英里是走下來的, 平均每天步行二十余英里, 共走了四十天。 長途跋涉的行程多為崎嶇地帶, 且天氣惡劣。 對未曾準備接受這種艱苦的身體考驗的城市青年來說, 這是一個非凡的成績。

這次長征是教育上的探險。 這群青年再也不會覺得祖國和人民是遙不可及的抽象概念了。 在這六十八天裡, 他們經過了中國二十八個省中的三個省, 深刻地認識到祖國幅員之遼闊, 並意識到中國現代的沿海城市與落後的內陸地區在時間、空間和思想觀念上存在著驚人的差距。

對大多數人來說, 這是他們第一次接觸中國的百姓——這些人赤著腳, 不識字, 抽鴉片, 住在簡陋昏暗的茅棚裡, 以穀物和蔬菜勉強度日。 直接遭遇貧窮的農民、癮君子、部落民和秘密會社的成員, 對於少數“天之驕子”來說, 這是一次大開眼界的體驗。 在湘西茶館休息時, 有些團員問老人, 為什麼這個地區會有那麼多土匪。 回答讓人憂心:“在過去幾個月, 這裡就抓過好幾次壯丁。 五個壯丁當中有四個被抓走了。 他們被迫當兵。 那些不想當兵的人都逃到山裡去了。 ”

然而, 路邊的邂逅只是消除中國學生與普羅大眾在社會、經濟、思想上的隔閡的開始。 經過軍隊數十年的剝削、壓榨和劫掠之後,

當地百姓對任何外來群體都避之唯恐不及。 如某人所說, “當土匪來時, 他們會砍掉我們的頭;當蔣介石的部隊來時, 他們會剃掉我們的腦袋。 ”有什麼理由讓他們期望這群新來的侵入者比以前更好呢?即使他們意識到這些人是學生, 不是士兵, 但他們的仇富心理使學生無法獲得友善的對待, 也使雙方無法深入交流。 有些敵意完全是由於學生對農村風俗習慣的無知或疏忽引起的。 有的學生未曾察覺旁邊有農村婦女, 就一絲不掛地跳進河裡洗澡, 有的學生則無視當地人的規定——不許在唯一的飲用水水域使用肥皂。 在主人家裡, 旅行團成員往往連“你好”或“再見”之類的話都沒說就離開了。

當然, 必須指出的是, 旅行團成員學到了許多知識。 比如, 黃鈺生就琢磨, 為什麼劉兆吉所搜集的民歌中百分之九十都是情歌呢:

有一次, 我和幾個挑棉紗的人同行。 他們的擔子, 都在百斤以上。 我跟他們走了一天, 他們整整唱了一天……他們所唱的, 是……情歌。 又記得, 在將近盤江的荒山中, 遇到一群……馱鐵鍋……的人。 山路難行, 一步一喘, 但是喘噓之中, 還斷斷續續地唱些……情歌。 這些人是在調情麼?是在謳歌戀愛麼?是在宣洩男女之情麼?肩上的擔子太重了, 唱一唱, 似乎可以減輕筋骨的痛苦。 再聽人一唱, 也覺得綿綿長途上, 還有同伴, 還有一樣辛苦的人。 他們所唱的歌, 與其說是情歌, 毋寧說是勞苦的呼聲。

有個名叫高廷章的學生有過貧窮的親身經歷。

他從緘默的貧民當中發現一種預警:除非蔣介石政府為他們辦實事, 否則共產黨會取得勝利。 但沒有證據表明, 高廷章的許多同伴意識到, 在他們徒步穿過內陸之時, 中國社會正開始發生劇變。 實際上, 他們的大部分見聞都在證明國民黨統治的可行性及其光輝前景。 中央政府新任命的貴州青年幹部精力充沛、效率高, 給他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與何鍵在湖南、龍雲在雲南的委任者形成鮮明的對照。 學生經過的貫通湘西和貴州崎嶇地帶的公路, 就是由南京政府精心設計建造的。 蔣介石本人被擁戴為神武的抗日領袖, 在愛國的群眾當中仍享有崇高的威望。

但是, 假如有學生看穿所見所聞的政治內涵, 許多人可能就不會發出這種疑問,更別提它所暗示的答案了。他們雖然像旅行者一樣生活過,但只是以遊客的眼光來看這個世界。正如聞一多所注意到的,他們印象最深的,不是每天都看到的普通百姓,而是壯美的奇觀、歷史名勝以及苗民奇異的服飾、風俗和方言。

歷史總是推陳出新。現在,半個世紀過後,已很難估計這場長征對參加者的影響。在中國和美國採訪那些日益年邁的旅行團成員時,他們會帶著今天的視角看待過去。那些在中國生活的人傾向於把這件事當做一次經歷,它使他們認識到平民百姓的苦難,從而決心走向革命的道路。在美國過著舒適生活的團員,則傾向於貶低這一經歷的影響。

從聲名最著、文獻最豐的旅行團成員聞一多身上,就顯示出準確評價這次長征的困難。六十八天的行軍生活加深了聞一多與勞苦大眾在一起的親切感,可是,他一抵達昆明就回到了學術象牙塔。直至1943年,他才開始轉向政治活動。雖然這位中年教授看到國民黨的碉堡,被蔣介石的部隊夷為平地的村莊,牆上的革命口號,以及血灑戰場的紅軍戰士之墓;但是,聞一多以前的學生、為他立傳的王康說:“聞一多那時的確不瞭解革命鬥爭,很難理解革命戰士們的英雄氣概……共產黨的隊伍究竟是為了什麼忍受那樣的千辛萬苦呢?暫時是回答不了的。”在王康看來,聞一多的見解不是源於無產階級的政治分析,而是出於詩人的悲憫情懷:

他同情、憐憫這些苦難同胞,他見到在饑餓死亡線上掙扎的慘狀,還不能為這些人找到什麼出路。……這都是由於抗戰,有了這樣步行的機會,才會見到從來不曾見過的苦難的事實,才會引起這些從未有過的疑惑。

這次經歷雖然沒有使聞一多立即投身政治行動,或利用武力反抗現實,但這次行軍為他向這條道路發展創造了條件。回首往昔,我們可以看到,從長沙到昆明長途跋涉的第一步,使他走向了殉道之路。

在學生團員當中,又有多少青年聞一多呢?他們都看到了他所看到的。許多人感到震驚,少數人投身於或再次投身於反抗現狀的鬥爭。但是,就在選擇徒步前往昆明時,他們拒絕了更加激進的選擇。大部分堅定的積極分子投奔延安加入共產黨,或參加國民黨的軍隊,或留在長沙發動群眾。旅行團成員寧願獨處書齋,也不願投筆從戎,嘯傲疆場。他們的目光停留在所經過的路途,可是並沒有深入一貧如洗的農村。他們的使命是完成學業,為民族復興這個長遠目標鍛煉才智。戰後,他們將建立一個使貧窮、饑饉、苦難無處存身的新中國。

從長沙到昆明的長途跋涉,最深刻的影響,可能並沒有反映在近三百名團員後來的工作上,而是反映在這所大學的校風上。通過已出版的文獻和口述資料,長征的現實夾雜著層層神話和傳奇的色彩。老資格的旅行團成員發表他們的日記,撰寫散文和詩歌,錢能欣的《西南三千五百里》於1939年由商務印書館出版。旅行團成員搜集的民歌、民間傳說及岩石、植物和昆蟲標本,豐富了昆明有限的學術資源。在雲南的前幾年,由於高年級同學自豪地穿著印有“湘黔滇旅行團”字樣的襯衫在校園出沒,聯大學生會經常想起那次歷經艱難的跋涉。聯大在昆明八年,無數學生用自己的長征加入這所著名的大學。

毛澤東率領紅軍從江西開始的長征成就了延安精神,與此相類,從長沙出發的長征對聯大精神的塑造至關重要。這是一次堅苦卓絕的長途跋涉。此後是八年患難,因此這次長征就成了中國學術共同體群策群力的縮影,也成為中國高等教育和文化賡續不輟的象徵。

許多人可能就不會發出這種疑問,更別提它所暗示的答案了。他們雖然像旅行者一樣生活過,但只是以遊客的眼光來看這個世界。正如聞一多所注意到的,他們印象最深的,不是每天都看到的普通百姓,而是壯美的奇觀、歷史名勝以及苗民奇異的服飾、風俗和方言。

歷史總是推陳出新。現在,半個世紀過後,已很難估計這場長征對參加者的影響。在中國和美國採訪那些日益年邁的旅行團成員時,他們會帶著今天的視角看待過去。那些在中國生活的人傾向於把這件事當做一次經歷,它使他們認識到平民百姓的苦難,從而決心走向革命的道路。在美國過著舒適生活的團員,則傾向於貶低這一經歷的影響。

從聲名最著、文獻最豐的旅行團成員聞一多身上,就顯示出準確評價這次長征的困難。六十八天的行軍生活加深了聞一多與勞苦大眾在一起的親切感,可是,他一抵達昆明就回到了學術象牙塔。直至1943年,他才開始轉向政治活動。雖然這位中年教授看到國民黨的碉堡,被蔣介石的部隊夷為平地的村莊,牆上的革命口號,以及血灑戰場的紅軍戰士之墓;但是,聞一多以前的學生、為他立傳的王康說:“聞一多那時的確不瞭解革命鬥爭,很難理解革命戰士們的英雄氣概……共產黨的隊伍究竟是為了什麼忍受那樣的千辛萬苦呢?暫時是回答不了的。”在王康看來,聞一多的見解不是源於無產階級的政治分析,而是出於詩人的悲憫情懷:

他同情、憐憫這些苦難同胞,他見到在饑餓死亡線上掙扎的慘狀,還不能為這些人找到什麼出路。……這都是由於抗戰,有了這樣步行的機會,才會見到從來不曾見過的苦難的事實,才會引起這些從未有過的疑惑。

這次經歷雖然沒有使聞一多立即投身政治行動,或利用武力反抗現實,但這次行軍為他向這條道路發展創造了條件。回首往昔,我們可以看到,從長沙到昆明長途跋涉的第一步,使他走向了殉道之路。

在學生團員當中,又有多少青年聞一多呢?他們都看到了他所看到的。許多人感到震驚,少數人投身於或再次投身於反抗現狀的鬥爭。但是,就在選擇徒步前往昆明時,他們拒絕了更加激進的選擇。大部分堅定的積極分子投奔延安加入共產黨,或參加國民黨的軍隊,或留在長沙發動群眾。旅行團成員寧願獨處書齋,也不願投筆從戎,嘯傲疆場。他們的目光停留在所經過的路途,可是並沒有深入一貧如洗的農村。他們的使命是完成學業,為民族復興這個長遠目標鍛煉才智。戰後,他們將建立一個使貧窮、饑饉、苦難無處存身的新中國。

從長沙到昆明的長途跋涉,最深刻的影響,可能並沒有反映在近三百名團員後來的工作上,而是反映在這所大學的校風上。通過已出版的文獻和口述資料,長征的現實夾雜著層層神話和傳奇的色彩。老資格的旅行團成員發表他們的日記,撰寫散文和詩歌,錢能欣的《西南三千五百里》於1939年由商務印書館出版。旅行團成員搜集的民歌、民間傳說及岩石、植物和昆蟲標本,豐富了昆明有限的學術資源。在雲南的前幾年,由於高年級同學自豪地穿著印有“湘黔滇旅行團”字樣的襯衫在校園出沒,聯大學生會經常想起那次歷經艱難的跋涉。聯大在昆明八年,無數學生用自己的長征加入這所著名的大學。

毛澤東率領紅軍從江西開始的長征成就了延安精神,與此相類,從長沙出發的長征對聯大精神的塑造至關重要。這是一次堅苦卓絕的長途跋涉。此後是八年患難,因此這次長征就成了中國學術共同體群策群力的縮影,也成為中國高等教育和文化賡續不輟的象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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