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麗鈞：當我告訴這位家長“語文學習秘笈”之後，她竟然……

引自張麗鈞名師工作室

在征得了我的同意之後， 朋友把我的電話號碼推薦給了她的朋友。 她的朋友便從遠方打來電話， 急切地向我討教“語文學習秘笈”。 她說：“我女兒讀高中了， 語文特別差。 聽說您是語文特級教師， 又是作家， 我想請教一下您這位‘雙料專家’， 我女兒的語文成績怎樣才能在短時間內得到提升呢？”她把“短時間”三個字咬得特別清楚， 仿佛我口中銜著一句魔咒， 只要我慷慨地吐出那句魔咒， 它立馬就能顯靈， 那孩子搖身一變， 登時就成了語文高手。

我說：“學語文可是個慢功夫， 首先得培養對語言文字的感情……”

她不等我說完， 就急煎煎地搶白我道：“張老師， 您就別說什麼慢功夫了。 您知道， 高中生課業負擔太重了， 哪能有什麼慢功夫？嗯， 這樣好不好——您就乾脆把您自己成才的捷徑告訴我吧！”

我舉著個手機， 被她噎得半晌說不出話。 ——我自己成才的捷徑是什麼？關鍵是， 我有成才的“捷徑”嗎？

我沉吟了一會， 一字一頓地對她說：“那就是培養四心：敏感心、是非心、執著心、分享心。 ”

她仿佛笑了一下， 帶著明顯失望的語氣說道：“這……這不還是您所說的‘慢功夫’嗎？有沒有更……更……”

我說：“更快捷的辦法是嗎？比如說， 你讓我告訴你寫作文的秘笈——開頭先來一組排比句明確觀點， 接下來用‘歷史長廊、鐘聲如磬、宣墨翻飛、轉瞬千載’過渡， 緊接著用一正一反兩個事例做論據，

再用兩個反問句明確觀點， 結尾昇華， 照應題目。 ——是這樣的嗎？”

她驚叫起來！說：“張老師， 您再把剛才說的那段話重複一遍！我錄下來， 給我女兒聽！”

我真是哭笑不得。 這段話， 本是我作為反面教材講給她聽的， 因為我無比反感這樣的“作文套路”， 哪承想， 她竟然將我的反面教材視若至寶， 要錄下音來， 拿去毒害她親愛的女兒！

這個家長沒有給我機會， 讓我說說我讀初中時在課堂上聽老師解釋那個“相濡以沫”的成語， 我在下面哭得大淚小淚， 後來我明白了， 原來， 我是一個對文字極其敏感的人。 別人聽到“相濡以沫”， 大概只會記住這個詞講的是， 泉水幹了， 兩條魚吐沫互相濕潤， 以延續生命；再多記一點，

大概會記住這個成語出自《莊子》。 但我的思緒卻收不住， 我把這兩條魚搬到了我姥姥村東的大柳濠那裡， 水被陽光吸走， 死神跋扈地覬覦著它們， 但它們為了讓對方多擁有一刻生命， 不約而同地拿口中珍貴的唾沫去營救對方……我真恨不得也沖過去貢獻出自己的那一點珍貴的唾沫啊！——敏感心， 是一個吃語言文字飯的人區別於他人的顯著標誌。

接下來， 我可能還要講講一篇文章中正確的“是非心”的緊切， 講講堅持與文字親昵的“執著心”的必要， 講講遇到好故事就有執筆的欲望的“分享心”的可貴……但是， 電話那端的那個家長， 不由分說地啪啪踢開了這些西瓜， 卻埋頭去撿我鄙棄的幾粒芝麻。

我曾寫過一篇文章， 題目是《語文教師要謹防“三種病”》。

我所說的“三種病”是指：有用病、文采病、套路病。 太多的語文教師， 自己不親近文字， 識不得文字的好歹， 逮住個“好詞好句”， 就以為瞄見了錦繡文章， 把會“傍文采”、“使套路”者視為作文高手， 而那些真正有寫作天分的孩子， 卻被他們視若無睹甚或棄若敝屣， 這是我們可悲的現狀， 是這片孕育過無數騷人墨客的偉大土地的悲哀。 相比之下， 我多麼慶倖我高中階段遇到了一個有青蔥“文心”的語文老師， 他是個“一日不作詩， 心源如廢井”的詩歌愛好者， 他鼓勵我們信馬由韁地寫作， 我們那“天籟”般的文字， 被他愛了個結實。 我的一支筆， 就是從那個時候起開出花來的。

每當我聽到有的家長為自家的孩子請語文家教，

我都會暗自叫苦。 說到底， 語文， 是一種“習得”的能力。 它要靠學習者燕子銜泥、針尖挑土般地一點點去積累；它還要求學習者必須葆有“自我獵食”的熱望， 你直接喂到他嘴裡的東西， 早已失了語文的真味。

語文厭棄功利。

語文厭棄速成。

語文厭棄套路。

語文厭棄玩花。

想讓孩子愛上語文， 那做父母的就先愛上語文吧。 與其挖空心思地去為孩子尋找“語文學習秘笈”， 還不如靜下心來陪孩子讀一首辛棄疾的詞。 一家人玩兒似的討論一下， 為什麼詞人會說：我見青山多嫵媚， 料青山見我應如是……

如果有人告訴你說Ta發現了一條學好語文的捷徑， 並且， Ta還有能力將金針度人， 那麼， 我這個“雙料專家”就可以負責任地告訴你：你遇到了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