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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臘起義:鹽商與摩尼教徒的反貪風暴

在宋徽宗統治的初年, 宋朝的情況一度很不錯。 內有蔡京主掌國政, 增加國家財稅收入。 外有童貫領兵攻略, 連續湟川等數個邊地州郡,

和西夏與遼國的交涉都從消極防守轉向了積極進攻。 一時間竟然隱隱有中興之象。

然而就在這個時期, 宋朝的南方卻突然出現了方臘起義。 揭開了太平盛世背後已經衰敗不堪的社會現實, 為宣和朝短暫的盛世提前敲響了喪鐘。

大宋萬稅

宋人畫作中趕集農民

宋朝的基本稅收是田賦, 田賦包括了朝廷所有的公田出租收入、私人田產的田賦、城市裡私人住宅、店鋪和菜園的土地賦。 此外還有人頭稅和各種正常賦稅之外的雜變賦。 這些田賦連同每年夏秋兩次徵收的慣例, 都自唐末繼承而來。

然則維持宋朝行政和兵政體系的費用, 比唐朝乃至號稱苛斂的五代都要高。 於是在正賦之外, 不得不追加許多苛捐雜稅。 其中包括:

和買--合買原是國家提供給農民的一種貸款, 春天放錢給農民, 秋天收取絲絹作為回報。 到後來國家春季不放錢, 秋天也照收絲絹不誤, 成為雜稅之一。

折變--宋朝出於實際需要, 有的時候會將徵收的實物賦稅折變為其他物品, 比如以錢折麥,

以錢折絹等等。

支移--指農民必須將繳納的穀物絲絹等運到官府指定的地點交納, 如果不想改變繳納地點, 則必須多繳納一筆運輸費。

頭子錢--指與官府府庫發生帳目往來的時候繳納的一筆額外費用。 一旦繳納賦稅, 則必然加收頭子錢。

宋代依靠發現紙幣進行通脹也無法緩解財政危機

在方臘生活的浙江, 宋朝更加收進際, 收取了吳越國時代對兩浙的附加稅。 大體上是每十畝田地比照十六畝徵收。

即便如此, 宋朝財政依舊入不敷出, 又在正規之外採用借支的辦法。 今年預借明年到後年的賦稅, 乃至借支到七八年以後。 壓榨之下, 以至於東南之民, 苦於剝削久矣。 宋朝的財政狀況卻還是隨著歲月的增長越來越惡化。 在這樣危險的局面下, 原本官僚系統存在的上下貪墨的現象, 就成為點燃炸藥桶的導火線。

花石綱:壓垮最後一根稻草

首都開封的皇室與官宦隊伍需要漕運不斷輸血支援

在唐宋兩代, 綱指的就是成批運輸的大宗物資。 物資囤積起來之後, 進行集中運輸(主要通過水路)就是綱運。 比如花石綱, 以10艘運輸船的貨物為一綱。

宋徽宗是中國歷史上少有的藝術家皇帝, 對園林景觀有發自內心的愛好。 主持國政的蔡京素來以大手筆花錢而聞名, 逢迎皇帝的愛好, 自然不惜工本。 自西元1105年開始, 蔡京就在東南幾個路專門設立應奉局, 搜羅東南的奇花異石運往汴梁用來裝飾內宮。

宋人畫作上的皇家園林 需要大量石材來説明建造

在官方的立場上,所有的花石綱都不應該徵收,而是應該以合適的價格進行採買。但宋朝的官僚行政體系下,一切國家行為都成為斂財的方便之門。官府千方百計的探聽民家哪裡有奇花異石,一旦查實,馬上查封。乃至於拆房扒屋,敲詐勒索。人民稍有差錯,馬上投入監牢。無數中產之家為之傾家蕩產。

花石索取到手之後,又要通過水路運往汴京。為了使綱船通行無阻,甚至拆毀橋樑,破毀城郭。有時遇到風浪,動輒船毀人亡。運輸途中,官府強行徵用大量商船和向汴京運糧的漕船。船隊沿途騷擾兩岸百姓,強使供應差役,人民都是苦不堪言。

花石綱在徽宗朝陸陸續續搜刮了二十多年,成為徽宗朝在東南的最大弊政。在激化的官民矛盾中,宗教勢力開始快速向東南滲透。

宋人筆下的農民形象

東南半壁的摩尼教會

高昌國地區出土的摩尼教經文手稿

摩尼教是波斯人摩尼創立的一種混合型宗教,其教義混合了基督教、拜火教與希臘哲學的一些理念。在向東傳播的過程中,摩尼教有在中亞混合了佛教的部分思想。結果在唐會昌滅佛運動同時,也順手無差別打擊了中原的摩尼教。殘存的教徒被迫向東南遷移躲避官府的壓制。

宋代摩尼教開始在兩浙和福建地區廣泛傳播,已經成為官府視線之外的一種地下教派。他們在教義上與唐代的正統摩尼教有所區別,而與同時期的白蓮宗和淨土宗等佛教派系相互融合。自從轉化為地下宗教之後,也逐漸成為民眾反抗官府的精神指引。這引起了宋徽宗和朝廷的警覺,下旨嚴禁這種“魔教”。

新疆維吾爾人的摩尼教僧侶

沒有實質的證據證明,方臘是一個摩尼教徒,也沒有證據證明他最早聚集起義的千餘人是摩尼教徒。但方臘揭竿而起之後,在東南發生了多起回應方臘的摩尼教眾起義。導致官府方面認為摩尼教就是此次起義的背後推手。故而將方臘斥稱為妖賊,說其“托左道以惑眾。

新發現的資料認為,方臘可能與常年活躍在東南地區的販運私鹽組織有關。東南地方的私鹽販歷來有著強大的組織能力,堅強的戰鬥力以及和各種反政府勢力的緊密聯繫。方臘通過鹽販和摩尼教徒產生聯繫並不讓人意外。

摩尼教經典中的天堂形象

聚眾起義

受《水滸傳》與小人書影響 很多人對方臘的名字都不陌生

方臘起事的睦州青溪縣是個山林茂盛的地方,不但人口密集且物產豐富。方臘自己還擁有一座漆園,在宋代算得上標準的上戶。然而負責給徽宗造辦器物的造作局卻經常來勒索漆園的出產,又不按規定支付報酬,實際上成為變相的科捐。

當然,像方臘這種出生的人,不可能有宏大的議論和謀略。但東南民眾因為殘酷的稅賦徵收和無盡的花石綱擾民,確實忍耐已經到達極限。西元1120年的十月初九,方臘詐稱獲得天授的符牒,自稱聖公。率領千餘人在青溪縣起義。臨近州縣的農民果然紛紛響應。義軍仿照宋朝制度置偏裨將校,又制頭巾六等,自紅巾以上,分別等級,建立了兵將體系。方臘率眾四出攻略鄉里,很快就聚集了數萬之眾。

宋朝地方武裝的羸弱讓方臘及其支持者發展迅猛

睦州知州張徽言聽說方臘造反,派兩浙兵馬都監蔡遵率領五千官兵前往彈壓。但兩浙駐紮的宋軍以廂軍和鄉兵為主。廂軍是按照制度是宋朝駐紮在地方的鎮兵,並不能真的上陣打仗。他們只在地方當雜差,是兼有維護治安和充當勞役的雙重身份,所以稍有本事的人就不肯加入。何況,廂軍的兵員主要靠招募無業人員、收編饑荒難民以及罪犯配軍。可以說,大而無用的宋代軍隊弊病在其身上體現的特別明顯。

另一邊,方臘的農軍沒有盔甲也沒有弓箭,談不上有什麼正規的武裝。甚至靠裝神弄鬼來嚇唬官兵。但農軍卻有一個官兵不具有的優勢,就是對青溪縣地理的熟知。他們將官軍引誘到青溪縣東的息坑,伏兵四起。還來不及列陣的宋軍,就這樣被分割包圍。在猝不及防的情況下,很快潰敗,蔡遵本人也被斬殺。

兩浙兵馬都監率領的是浙江方面的重要駐紮兵力,方臘將其殲滅後,各地州郡就全都暴露在農民軍的攻擊下了。

除了少量鄉兵 宋朝的地方部隊大都戰鬥力很差

義軍首先攻下了青溪縣,接著攻陷睦州,殺死官兵千余人。而後分兵攻佔壽昌、分水、桐廬、遂安等縣。不久,又攻打歙州。歙州是宋朝在青溪縣西面的抵抗樞紐,鎮守將領是外號“病關索”的東南第三將郭師中。但配屬在歙州的廂軍卻只有三千多人,起義軍攻克歙州之後,郭師中也戰死當場。附件的婺源、績溪、祁門、黟縣等地的官吏得到敗報後紛紛逃亡。

中世紀歐洲手抄本上的杭州城

12月29日,起義軍攻陷浙江路首府杭州,殺死兩浙路制置使陳建、廉訪使趙約,知州趙霆逃走。宋朝在東南的統治幾乎瓦解。起義者中相當多是摩尼教的教眾,這些富有戰鬥精神的教徒參加後,方臘起義軍更加勢不可擋。

宗教參與到戰爭中來,也使得戰爭變得更加殘酷血腥。宋人記載,當時起義軍抓住宋朝官吏一律殺掉。或抽出肚腸,或切斷肢體,或者放入油鍋,或者以箭亂射。展示出了帶有宗教色彩的戰爭的極端特質。

享受特權的宋代士大夫官僚階層成為義軍的首要打擊對象

西軍出動

方臘起義的輻射範圍正好是宋朝賦稅要地

方臘原本判斷宋朝軍隊能集結起來進行討伐,至少應該在起義爆發一年以後。但實際的情況大大出乎他的意料,起義爆發不滿三個月的1121年正月,宋朝就派出了討伐方臘的大軍。

這其實是歷史開的一次小玩笑。當時北方正處在改朝換代的大變局中,金國已經攻取遼國上京,並與宋朝約定海上之盟。由金國從北面,宋朝從南面,對遼國進行夾擊。

徽宗朝是個迫切渴望邊功的朝代,在海上之盟之前,宋朝已經對西北的青唐吐蕃和西南夷進行過討伐作戰,也同西夏大動干戈。作為徽宗朝主要軍事將帥之一的童貫就是在西北戰爭中崛起。與金國合作攻打遼國,並收復燕雲的計畫,對於童貫和其政治靠山蔡京來說是絕佳的奪取軍功並借此擴展政治版圖的機會。

鎮壓方臘起義的部隊 原本是用於北伐遼國的精銳

方臘起義的消息傳入汴京的時候,正是宋朝集結兵力,準備北上攻略燕雲的關鍵時期。少宰王黼同是蔡京六賊之一,將消息隱瞞了下來,害怕北伐的計畫會因為方臘的緣故半途夭折。不久起義軍攻破杭州,將蔡京祖父的墳墓搗毀,屍骨暴露,東南各郡震動。淮南發運使陳遘發書向朝廷告急,請求速派精銳部隊前來支援,方臘之事才被宋徽宗得知。大吃一驚的宋徽宗馬上中止北伐計畫,並將陸續集結的大軍轉用于東南方向。

禁軍作為宋朝精銳 長期負債鎮守北方的黃河流域

宋朝立國後,主要的對外軍事任務就落到了中央控制的禁軍手裡。隨著歲月增長,禁軍越來越多的派駐地方,成為宋朝國防力量的主體。依照面臨威脅程度,宋朝的禁軍分為駐紮西北、駐紮河北和京師三個集團。在包括江南等全國其他地區,禁軍僅有少量駐紮,且品質跟北方禁軍也無法相提並論。

宋朝早期和遼國處於交戰狀態,河北禁軍數量多且精銳。隨著戰爭轉向對西夏方面,西北禁軍在質和量兩方面都超過了河北禁軍。通常將駐紮西北地方的禁軍稱為西軍,其特色是大量招募蕃人蕃騎,因此比較堅忍耐勞。

面對北方的西夏與遼國 有限的禁軍部隊成為了宋朝的國防脊樑

在北宋中後期,組建的討伐軍總是習慣性的以西軍為基礎。不管是戰場在靠近西北的河湟地區,還是在與交趾鄰近的邕州地區,都不免抽調西軍中的精銳單位奔赴前線。如果按照通常的調遣順序,則必須命令軍隊在西北和河東做集結,然後越黃河進入京畿地區,再沿水路轉入淮泗,最後渡過長江進入東南地區。再加上糧餉轉運調遣的時間,花費一年才能抵達也不足為奇。

但相當數量的西軍此時已經奉命集結在大名府附近,準備作為北伐軍北上。大量軍糧也已經集中待運,將其轉用于東南方面,只需要經山東進入江淮水路轉運網路就能快速抵達東南。

西軍很快將向方臘展示自身的實力

迅速平判

北宋末年的重臣 童貫

宋徽宗發佈的詔令是,以童貫任江、淮、荊、浙等路宣撫使,譚稹任兩浙路制置使,王稟為統制,率領秦、晉蕃漢官兵並京師勁旅十五萬,南下討賊。

童貫是後來負責北伐幽燕的主帥,譚稹是後來幽燕方向重要軍事負責人,王稟在金兵入侵時負責防守太原。顯然,此三人原本就是預備作為北伐的指揮層而選拔的,其統率蕃漢勁旅,也大部分自陝西六路的西北禁軍中挑選而來。

宋徽宗又下令趕緊停止花石綱,罷江南的造作局和應奉局。這在一定程度的柔軟姿態,對於阻止事態的進一步擴大當然有所幫助。但方臘之亂此時已經波及甚廣,起義軍先後攻佔六個州、五十二縣。作為北宋財富源頭的浙江路全境、江南西路、江南東路、兩淮地區的一部分都被佔領。如果不能迅速將方臘起義鎮壓,宋朝隨時有財政崩潰的危險。好在由北伐軍變成東南討伐軍的宋軍行動尚算快捷,給了措手不及的方臘起義軍以迎面痛擊。

作為精銳的西軍 很快就讓方臘一夥體會到了什麼是真正的戰鬥

1121年正月,方臘以方七佛為帥,領兵七萬攻打今天的浙江嘉興,遭遇到守將出乎意外的頑強抵抗。秀州水路交通發達,便於進攻的大軍運輸糧草,但同樣也有利於援軍快速趕來增援。方七佛沒有料到的是宋朝大軍的先鋒竟然在統制王稟的率領下,於正月間就趕到了秀州。

方臘起義軍雖然聲勢浩大,但裝備和訓練都幾近空白,只是憑藉著摩尼教眾浩大的聲勢和堅強的組織才能組織起攻勢。一旦遇到久經沙場的西軍精銳,就難於招架。王稟在秀州城外斬首五百級,以一場出色的增援作戰拉開宋軍反攻的序幕。

實力的巨大差距 讓方臘的部隊迅速落敗

二月,童貫率領的大軍向杭州進軍。剛剛經歷戰火的杭州積蓄有限,守禦的方臘起義軍糧食枯竭,不得不撤出杭州。

三月,方臘組織了一次反擊,希望奪回杭州。但對手已經不是維繫治安的廂軍,而是宋朝戰鬥力最強的西北禁軍,起義軍還沒有接近杭州就被擊敗。同時,多路宋軍收復了歙州和睦州等地,對起義軍完成了戰略包圍。

四月,宋軍開始縮小包圍圈,一路宋軍攻下衢州,俘虜頭領鄭魔王。十七日又攻陷婺州。王稟率領的宋軍前鋒奪回青溪縣城之後,方臘率領餘部退到最初起義的幫源峒。這裡地形險要,山高林密,宋軍各路在青溪集結之後才對幫源峒進行攻擊。

由於幫源峒山僻地險,各部宋軍都找不到進山的道路,一時間竟然無可奈何。後來成為南宋中興名將的韓世忠,此時還只是一員普通小將。他在溪穀搜索的時候遇到一名居住在山中的婦女,得知了進入幫源峒的確切路徑。韓世忠率領一支小部隊循路直接殺到了方臘居住的洞穴處,在第二天淩晨活捉了方臘本人。方臘的妻邵氏、子方亳以及宰相方肥等三十餘名高層,也一同落網。

後來的一些中興名將在這場叛亂中嶄露頭角

宋軍的迴光返照

大部分人對方臘的認識源自《水滸傳》

幫源峒之戰後,方臘軍的余部依然在東南地區四處活動。宋將郭仲荀、劉光世和姚平仲等人,兵分幾路進行清剿。劉光世進攻蘭溪縣起義軍,殺一千六百人。姚平仲進攻台州仙居,打敗方五相公、方七佛等部。折可存率軍在黃岩擊敗呂師囊等,方臘起義的餘波才算完全平息。

在眾多南下的宋軍部隊中,還有一群比較特殊的新人。他們就是後來被施耐庵寫入《水滸傳》的梁山好漢。先前一直以小股部隊,讓宋朝官軍無法捕捉的宋江,最終還是在圍剿下選擇了投誠。按照宋朝慣例,他們被當做改造材料,收納入宋朝軍隊當中。所以後來的著名小說,其內容還是有歷史依據的。

形形色色的宋江與梁山好漢 無疑是宋朝軍隊戰鬥力的噩夢之一

只是終宋朝一代,都喜歡以這種方式,緩解社會矛盾,擴充不必要的軍隊數量。最終落下的結果,就是在真正的強敵面前,被扒的乾乾淨淨。以氣吞萬里如虎之勢,剿滅方臘起義的西軍等禁軍部隊,在隨後的北上作戰中,一敗塗地。最終創造了被稱為靖康之恥的時代悲劇。

至於參與過方臘起義的摩尼教徒,則繼續在南方秘密發展。一直到元末農民起義,還能看到他們的身影。他們的故事也在後來金庸筆下的《倚天屠龍記》中,化身成為反抗元朝暴政的明教勢力。

搜羅東南的奇花異石運往汴梁用來裝飾內宮。

宋人畫作上的皇家園林 需要大量石材來説明建造

在官方的立場上,所有的花石綱都不應該徵收,而是應該以合適的價格進行採買。但宋朝的官僚行政體系下,一切國家行為都成為斂財的方便之門。官府千方百計的探聽民家哪裡有奇花異石,一旦查實,馬上查封。乃至於拆房扒屋,敲詐勒索。人民稍有差錯,馬上投入監牢。無數中產之家為之傾家蕩產。

花石索取到手之後,又要通過水路運往汴京。為了使綱船通行無阻,甚至拆毀橋樑,破毀城郭。有時遇到風浪,動輒船毀人亡。運輸途中,官府強行徵用大量商船和向汴京運糧的漕船。船隊沿途騷擾兩岸百姓,強使供應差役,人民都是苦不堪言。

花石綱在徽宗朝陸陸續續搜刮了二十多年,成為徽宗朝在東南的最大弊政。在激化的官民矛盾中,宗教勢力開始快速向東南滲透。

宋人筆下的農民形象

東南半壁的摩尼教會

高昌國地區出土的摩尼教經文手稿

摩尼教是波斯人摩尼創立的一種混合型宗教,其教義混合了基督教、拜火教與希臘哲學的一些理念。在向東傳播的過程中,摩尼教有在中亞混合了佛教的部分思想。結果在唐會昌滅佛運動同時,也順手無差別打擊了中原的摩尼教。殘存的教徒被迫向東南遷移躲避官府的壓制。

宋代摩尼教開始在兩浙和福建地區廣泛傳播,已經成為官府視線之外的一種地下教派。他們在教義上與唐代的正統摩尼教有所區別,而與同時期的白蓮宗和淨土宗等佛教派系相互融合。自從轉化為地下宗教之後,也逐漸成為民眾反抗官府的精神指引。這引起了宋徽宗和朝廷的警覺,下旨嚴禁這種“魔教”。

新疆維吾爾人的摩尼教僧侶

沒有實質的證據證明,方臘是一個摩尼教徒,也沒有證據證明他最早聚集起義的千餘人是摩尼教徒。但方臘揭竿而起之後,在東南發生了多起回應方臘的摩尼教眾起義。導致官府方面認為摩尼教就是此次起義的背後推手。故而將方臘斥稱為妖賊,說其“托左道以惑眾。

新發現的資料認為,方臘可能與常年活躍在東南地區的販運私鹽組織有關。東南地方的私鹽販歷來有著強大的組織能力,堅強的戰鬥力以及和各種反政府勢力的緊密聯繫。方臘通過鹽販和摩尼教徒產生聯繫並不讓人意外。

摩尼教經典中的天堂形象

聚眾起義

受《水滸傳》與小人書影響 很多人對方臘的名字都不陌生

方臘起事的睦州青溪縣是個山林茂盛的地方,不但人口密集且物產豐富。方臘自己還擁有一座漆園,在宋代算得上標準的上戶。然而負責給徽宗造辦器物的造作局卻經常來勒索漆園的出產,又不按規定支付報酬,實際上成為變相的科捐。

當然,像方臘這種出生的人,不可能有宏大的議論和謀略。但東南民眾因為殘酷的稅賦徵收和無盡的花石綱擾民,確實忍耐已經到達極限。西元1120年的十月初九,方臘詐稱獲得天授的符牒,自稱聖公。率領千餘人在青溪縣起義。臨近州縣的農民果然紛紛響應。義軍仿照宋朝制度置偏裨將校,又制頭巾六等,自紅巾以上,分別等級,建立了兵將體系。方臘率眾四出攻略鄉里,很快就聚集了數萬之眾。

宋朝地方武裝的羸弱讓方臘及其支持者發展迅猛

睦州知州張徽言聽說方臘造反,派兩浙兵馬都監蔡遵率領五千官兵前往彈壓。但兩浙駐紮的宋軍以廂軍和鄉兵為主。廂軍是按照制度是宋朝駐紮在地方的鎮兵,並不能真的上陣打仗。他們只在地方當雜差,是兼有維護治安和充當勞役的雙重身份,所以稍有本事的人就不肯加入。何況,廂軍的兵員主要靠招募無業人員、收編饑荒難民以及罪犯配軍。可以說,大而無用的宋代軍隊弊病在其身上體現的特別明顯。

另一邊,方臘的農軍沒有盔甲也沒有弓箭,談不上有什麼正規的武裝。甚至靠裝神弄鬼來嚇唬官兵。但農軍卻有一個官兵不具有的優勢,就是對青溪縣地理的熟知。他們將官軍引誘到青溪縣東的息坑,伏兵四起。還來不及列陣的宋軍,就這樣被分割包圍。在猝不及防的情況下,很快潰敗,蔡遵本人也被斬殺。

兩浙兵馬都監率領的是浙江方面的重要駐紮兵力,方臘將其殲滅後,各地州郡就全都暴露在農民軍的攻擊下了。

除了少量鄉兵 宋朝的地方部隊大都戰鬥力很差

義軍首先攻下了青溪縣,接著攻陷睦州,殺死官兵千余人。而後分兵攻佔壽昌、分水、桐廬、遂安等縣。不久,又攻打歙州。歙州是宋朝在青溪縣西面的抵抗樞紐,鎮守將領是外號“病關索”的東南第三將郭師中。但配屬在歙州的廂軍卻只有三千多人,起義軍攻克歙州之後,郭師中也戰死當場。附件的婺源、績溪、祁門、黟縣等地的官吏得到敗報後紛紛逃亡。

中世紀歐洲手抄本上的杭州城

12月29日,起義軍攻陷浙江路首府杭州,殺死兩浙路制置使陳建、廉訪使趙約,知州趙霆逃走。宋朝在東南的統治幾乎瓦解。起義者中相當多是摩尼教的教眾,這些富有戰鬥精神的教徒參加後,方臘起義軍更加勢不可擋。

宗教參與到戰爭中來,也使得戰爭變得更加殘酷血腥。宋人記載,當時起義軍抓住宋朝官吏一律殺掉。或抽出肚腸,或切斷肢體,或者放入油鍋,或者以箭亂射。展示出了帶有宗教色彩的戰爭的極端特質。

享受特權的宋代士大夫官僚階層成為義軍的首要打擊對象

西軍出動

方臘起義的輻射範圍正好是宋朝賦稅要地

方臘原本判斷宋朝軍隊能集結起來進行討伐,至少應該在起義爆發一年以後。但實際的情況大大出乎他的意料,起義爆發不滿三個月的1121年正月,宋朝就派出了討伐方臘的大軍。

這其實是歷史開的一次小玩笑。當時北方正處在改朝換代的大變局中,金國已經攻取遼國上京,並與宋朝約定海上之盟。由金國從北面,宋朝從南面,對遼國進行夾擊。

徽宗朝是個迫切渴望邊功的朝代,在海上之盟之前,宋朝已經對西北的青唐吐蕃和西南夷進行過討伐作戰,也同西夏大動干戈。作為徽宗朝主要軍事將帥之一的童貫就是在西北戰爭中崛起。與金國合作攻打遼國,並收復燕雲的計畫,對於童貫和其政治靠山蔡京來說是絕佳的奪取軍功並借此擴展政治版圖的機會。

鎮壓方臘起義的部隊 原本是用於北伐遼國的精銳

方臘起義的消息傳入汴京的時候,正是宋朝集結兵力,準備北上攻略燕雲的關鍵時期。少宰王黼同是蔡京六賊之一,將消息隱瞞了下來,害怕北伐的計畫會因為方臘的緣故半途夭折。不久起義軍攻破杭州,將蔡京祖父的墳墓搗毀,屍骨暴露,東南各郡震動。淮南發運使陳遘發書向朝廷告急,請求速派精銳部隊前來支援,方臘之事才被宋徽宗得知。大吃一驚的宋徽宗馬上中止北伐計畫,並將陸續集結的大軍轉用于東南方向。

禁軍作為宋朝精銳 長期負債鎮守北方的黃河流域

宋朝立國後,主要的對外軍事任務就落到了中央控制的禁軍手裡。隨著歲月增長,禁軍越來越多的派駐地方,成為宋朝國防力量的主體。依照面臨威脅程度,宋朝的禁軍分為駐紮西北、駐紮河北和京師三個集團。在包括江南等全國其他地區,禁軍僅有少量駐紮,且品質跟北方禁軍也無法相提並論。

宋朝早期和遼國處於交戰狀態,河北禁軍數量多且精銳。隨著戰爭轉向對西夏方面,西北禁軍在質和量兩方面都超過了河北禁軍。通常將駐紮西北地方的禁軍稱為西軍,其特色是大量招募蕃人蕃騎,因此比較堅忍耐勞。

面對北方的西夏與遼國 有限的禁軍部隊成為了宋朝的國防脊樑

在北宋中後期,組建的討伐軍總是習慣性的以西軍為基礎。不管是戰場在靠近西北的河湟地區,還是在與交趾鄰近的邕州地區,都不免抽調西軍中的精銳單位奔赴前線。如果按照通常的調遣順序,則必須命令軍隊在西北和河東做集結,然後越黃河進入京畿地區,再沿水路轉入淮泗,最後渡過長江進入東南地區。再加上糧餉轉運調遣的時間,花費一年才能抵達也不足為奇。

但相當數量的西軍此時已經奉命集結在大名府附近,準備作為北伐軍北上。大量軍糧也已經集中待運,將其轉用于東南方面,只需要經山東進入江淮水路轉運網路就能快速抵達東南。

西軍很快將向方臘展示自身的實力

迅速平判

北宋末年的重臣 童貫

宋徽宗發佈的詔令是,以童貫任江、淮、荊、浙等路宣撫使,譚稹任兩浙路制置使,王稟為統制,率領秦、晉蕃漢官兵並京師勁旅十五萬,南下討賊。

童貫是後來負責北伐幽燕的主帥,譚稹是後來幽燕方向重要軍事負責人,王稟在金兵入侵時負責防守太原。顯然,此三人原本就是預備作為北伐的指揮層而選拔的,其統率蕃漢勁旅,也大部分自陝西六路的西北禁軍中挑選而來。

宋徽宗又下令趕緊停止花石綱,罷江南的造作局和應奉局。這在一定程度的柔軟姿態,對於阻止事態的進一步擴大當然有所幫助。但方臘之亂此時已經波及甚廣,起義軍先後攻佔六個州、五十二縣。作為北宋財富源頭的浙江路全境、江南西路、江南東路、兩淮地區的一部分都被佔領。如果不能迅速將方臘起義鎮壓,宋朝隨時有財政崩潰的危險。好在由北伐軍變成東南討伐軍的宋軍行動尚算快捷,給了措手不及的方臘起義軍以迎面痛擊。

作為精銳的西軍 很快就讓方臘一夥體會到了什麼是真正的戰鬥

1121年正月,方臘以方七佛為帥,領兵七萬攻打今天的浙江嘉興,遭遇到守將出乎意外的頑強抵抗。秀州水路交通發達,便於進攻的大軍運輸糧草,但同樣也有利於援軍快速趕來增援。方七佛沒有料到的是宋朝大軍的先鋒竟然在統制王稟的率領下,於正月間就趕到了秀州。

方臘起義軍雖然聲勢浩大,但裝備和訓練都幾近空白,只是憑藉著摩尼教眾浩大的聲勢和堅強的組織才能組織起攻勢。一旦遇到久經沙場的西軍精銳,就難於招架。王稟在秀州城外斬首五百級,以一場出色的增援作戰拉開宋軍反攻的序幕。

實力的巨大差距 讓方臘的部隊迅速落敗

二月,童貫率領的大軍向杭州進軍。剛剛經歷戰火的杭州積蓄有限,守禦的方臘起義軍糧食枯竭,不得不撤出杭州。

三月,方臘組織了一次反擊,希望奪回杭州。但對手已經不是維繫治安的廂軍,而是宋朝戰鬥力最強的西北禁軍,起義軍還沒有接近杭州就被擊敗。同時,多路宋軍收復了歙州和睦州等地,對起義軍完成了戰略包圍。

四月,宋軍開始縮小包圍圈,一路宋軍攻下衢州,俘虜頭領鄭魔王。十七日又攻陷婺州。王稟率領的宋軍前鋒奪回青溪縣城之後,方臘率領餘部退到最初起義的幫源峒。這裡地形險要,山高林密,宋軍各路在青溪集結之後才對幫源峒進行攻擊。

由於幫源峒山僻地險,各部宋軍都找不到進山的道路,一時間竟然無可奈何。後來成為南宋中興名將的韓世忠,此時還只是一員普通小將。他在溪穀搜索的時候遇到一名居住在山中的婦女,得知了進入幫源峒的確切路徑。韓世忠率領一支小部隊循路直接殺到了方臘居住的洞穴處,在第二天淩晨活捉了方臘本人。方臘的妻邵氏、子方亳以及宰相方肥等三十餘名高層,也一同落網。

後來的一些中興名將在這場叛亂中嶄露頭角

宋軍的迴光返照

大部分人對方臘的認識源自《水滸傳》

幫源峒之戰後,方臘軍的余部依然在東南地區四處活動。宋將郭仲荀、劉光世和姚平仲等人,兵分幾路進行清剿。劉光世進攻蘭溪縣起義軍,殺一千六百人。姚平仲進攻台州仙居,打敗方五相公、方七佛等部。折可存率軍在黃岩擊敗呂師囊等,方臘起義的餘波才算完全平息。

在眾多南下的宋軍部隊中,還有一群比較特殊的新人。他們就是後來被施耐庵寫入《水滸傳》的梁山好漢。先前一直以小股部隊,讓宋朝官軍無法捕捉的宋江,最終還是在圍剿下選擇了投誠。按照宋朝慣例,他們被當做改造材料,收納入宋朝軍隊當中。所以後來的著名小說,其內容還是有歷史依據的。

形形色色的宋江與梁山好漢 無疑是宋朝軍隊戰鬥力的噩夢之一

只是終宋朝一代,都喜歡以這種方式,緩解社會矛盾,擴充不必要的軍隊數量。最終落下的結果,就是在真正的強敵面前,被扒的乾乾淨淨。以氣吞萬里如虎之勢,剿滅方臘起義的西軍等禁軍部隊,在隨後的北上作戰中,一敗塗地。最終創造了被稱為靖康之恥的時代悲劇。

至於參與過方臘起義的摩尼教徒,則繼續在南方秘密發展。一直到元末農民起義,還能看到他們的身影。他們的故事也在後來金庸筆下的《倚天屠龍記》中,化身成為反抗元朝暴政的明教勢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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