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其驤院士的不迷信
口述 譚德瑋 整理 餘錫九
1926 年,
我的父親譚其驤考入上海大學。
1927年,
“四·一二”事變後上海大學被封,
他只得轉入暨南大學讀書。
畢業後,
他考進了燕京大學研究生院,
成為顧頡剛先生的研究生。
顧先生嚴謹治學和虛懷若谷的精神給父親樹立了做人的好榜樣。 更重要的是, 從這個時候起, 父親對歷史地理學發生了濃厚的興趣。 1933年起父親先後在輔仁大學、燕京大學和清華大學等校任教。 1934 年, 父親與顧頡剛先生一起發起組織了“禹貢學會”, 並創辦半月刊《禹貢》。 這個學會日漸成為國內很活躍的學術團體之一,
在如何看待前人的成就與自己的創見這一問題上, 父親曾深有感觸地說:“如果說我幾十年來多少取得了一點成就的話, 從自己方面來說, 重要的一條是不迷信。 ”確實, 這是父親的肺腑之言。
比如, 在燕京大學歷史系當研究生時, 父親選修了顧頡剛先生的《尚書研究》課。 顧先生講《尚書·堯典》篇時, 認為其寫作時代應在西漢武帝之後。 父親覺得顧先生在講義裡所列舉的十三部不是西漢的制度。 為了獲得確切的理論根據,
再如, 對於黃河在東漢以後何以出現長期安流的局面這一問題, 歷來的看法是歸功於王景治河, 從來沒有人提出過異議。 對此, 父親卻表示懷疑:在當時治河工程品質不可能提高的條件下, 王景治河為何能收到如此長期的效益?自元至明清治河名臣輩出, 為什麼都收不到同樣的效果?帶著一連串對前人、對權威的懷疑, 他撇開治河工程, 而從黃河本身尋找原因。 經過艱苦的探索, 他找到了導致黃河氾濫的主要原因是來自中游的泥沙, 他認為在東漢以後的幾個世紀中, 該地區成為牧區或半牧區、半農區,
父親的研究成果不僅對自然地理、歷史地理研究具有重大意義, 而且還對中國的災害防治、水利開發和現代化建設具有現實指導意義。 上世紀60年代以來, 父親明確提出, 歷史地理學的組成部分、研究物件與現代地理是完全一致的, 但由於這些現象發生在過去, 研究時不能不運用歷史學的方法, 必須重視文獻資料和前人成果。
對於不迷信前人、不迷信權威、不迷信舊說這一點, 父親是堅定不移的。 他曾說:“我寫的文章不多、發表的更少, 除了由於才力駑鈍外, 還由於不想拾人牙慧或舊酒新裝, 即使不能前無古人, 至少也要於舊說有所補益。 ”
搞歷史地理, 是一項很艱苦的工作, 不僅需要熟讀大量古代典籍, 還需要作大量的野外考察。 幾十年來, 父親把《漢書·地理志》幾乎翻爛了;楊氏《水經注圖》雖是後來新買的一本, 但也被他翻得中縫破裂。 父親曾去天山南北、跋涉中原各省, 考察長江水系和黃河古道。 對於 1500 多個漢縣, 父親晚年時, 大部分還都能記得其屬於哪個郡縣和所在的地理位置。 他甚至還從業餘消遣——讀筆記小說中捕捉到了許多有關資訊。
父親從不拿學問做名利的敲門磚, 更不去迎合時尚。 他認為求真、求實是做學問的基本學德。 一個人如果只知迎合“當前需要什麼”, 那就無法求到真學問, 其專業也無以為繼了。 父親在現實生活中, 也沒有因一時的厚今薄古而不敢講古代史, 也不因為時興的法家評說而違反歷史真實大捧法家。 父親曾語重心長地說:“我勸任何想要真正取得一點成就的人, 還是專心致力於你的專業, 不要去寫應時文章為好。 ”這也是父親作為長者、作為師長, 對後輩、對學生的殷切希望。
父親治學的嚴謹還表現在早年對專業的選擇上。 他從社會學系轉到中文系, 後又轉到外文系, 最後才定下歷史系。 這並不是“見異思遷”, 而是基於嚴肅的思考。 他認為自己形象思維能力較差而邏輯思維能力較強,學歷史特別側重於搞考證就相當合適。“我要從事的專業,必須與自己的興趣、愛好、天賦、性格等相符。這樣才能鍥而不捨,終身以之。”正是因為這樣的信念,父親75 歲高齡時還在歷史地理學這片土地上辛勤地耕耘。
衣帶漸寬終不悔。父親最輝煌的成就首推 8 巨冊的《中國歷史地圖集》。國內外專家們曾用“前所未有”4 個字來形容、評說這部卷帙浩繁、內容詳密的圖集。1983 年美國總統雷根到復旦大學訪問時,圖集被作為校禮贈送。
編纂《中國歷史地圖集》的任務是相當艱巨的。從 1950 年起到出版發行,經歷了 30 年的漫長歲月,其間幾經周折和動盪。父親在這些年中耗費了大量的心血,也克服了重重困難。他雖因中風而半身不遂好幾年,然而懷著對事業的追求,他以頑強的意志帶著有病的身子堅持工作。父親嚴肅認真地對圖集進行修訂、補充和定稿,終於使這本圖集得以問世。面對這厚厚的圖集,父親表現出從來沒有的欣慰和喜悅。同時,父親並沒有把功勞歸於自己,他說:“一切為圖集作出貢獻的同志都應該享受這份光榮。”
老驥伏櫪,志在千里。《中國歷史地圖集》完成後,父親並沒有滿足于已獲得的巨大成功,他還雄心勃勃地想在有生之年再寫成一本《中國歷史地理概論》,並計畫組織力量重寫《水經注疏》、重繪《水經注圖》,整理幾部古代著名的地理著作……“這樣的計畫對一個年過 70 歲的老人來說也許過於龐大,但我有決心,也完全有信心予以實現。”望著充滿自信心和決心的父親,我心裡滿滿都是對他的崇敬。
口述 譚德瑋 整理 餘錫九
他認為自己形象思維能力較差而邏輯思維能力較強,學歷史特別側重於搞考證就相當合適。“我要從事的專業,必須與自己的興趣、愛好、天賦、性格等相符。這樣才能鍥而不捨,終身以之。”正是因為這樣的信念,父親75 歲高齡時還在歷史地理學這片土地上辛勤地耕耘。衣帶漸寬終不悔。父親最輝煌的成就首推 8 巨冊的《中國歷史地圖集》。國內外專家們曾用“前所未有”4 個字來形容、評說這部卷帙浩繁、內容詳密的圖集。1983 年美國總統雷根到復旦大學訪問時,圖集被作為校禮贈送。
編纂《中國歷史地圖集》的任務是相當艱巨的。從 1950 年起到出版發行,經歷了 30 年的漫長歲月,其間幾經周折和動盪。父親在這些年中耗費了大量的心血,也克服了重重困難。他雖因中風而半身不遂好幾年,然而懷著對事業的追求,他以頑強的意志帶著有病的身子堅持工作。父親嚴肅認真地對圖集進行修訂、補充和定稿,終於使這本圖集得以問世。面對這厚厚的圖集,父親表現出從來沒有的欣慰和喜悅。同時,父親並沒有把功勞歸於自己,他說:“一切為圖集作出貢獻的同志都應該享受這份光榮。”
老驥伏櫪,志在千里。《中國歷史地圖集》完成後,父親並沒有滿足于已獲得的巨大成功,他還雄心勃勃地想在有生之年再寫成一本《中國歷史地理概論》,並計畫組織力量重寫《水經注疏》、重繪《水經注圖》,整理幾部古代著名的地理著作……“這樣的計畫對一個年過 70 歲的老人來說也許過於龐大,但我有決心,也完全有信心予以實現。”望著充滿自信心和決心的父親,我心裡滿滿都是對他的崇敬。
口述 譚德瑋 整理 餘錫九